陈实蹙眉抿唇不太理解的样子:“没有。我们不做摩托车,主要是公交车、大客,你想玩儿摩托车?”
“也没太想,毕竟就我这身体素质,以后也不能和十三再去参加越野赛了,那和凝凝一起飙飙车还是可以的嘛。你放心,我们都是半夜去玩儿,而且有学长看着我们,不胡来。”
说到这儿难免有点失落,姜念尔又拉住陈实的胳膊摇了摇:“陈总,带我去视察施工进度吧,我跑这么多年工地还没见过室内施工,也没戴过白色安全帽呢。”
陈实拗不过她,便安排了个时间去视察施工进程,也不知道是姜念尔的霉运还没散,还是这回来得不凑巧,陈实一行人到了之后,正碰见两群工人在那儿吵架,还没走到跟前呢,两方人居然打了起来!
一时间打架的、拉架的混作一团,带班和安全员夹在里头被推搡来推搡去的,保安也不敢上家伙,全凭两只手在其中拉拉扯扯地试图把混战的双方给拉开。
民工们年龄不一,小的有二十啷当岁的愣头青,大的有四十来岁的老油条,双方被拉开后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着,姜念尔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两方因为赶工期屡屡发生矛盾。
一方急着赶活儿,一方的场地迟迟不肯干干净净地腾出来,倒也不是没干完,其实就是故意堆了些材料不清理,反正双方摩擦不止一次了,就这回赶得这么寸让总部下来视察的陈实给碰见。
陈实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负责人在那儿来回调解,急赤白脸地扯着长串大条的规章制度来回磨叽,一会儿威严恐吓,一会儿又谆谆劝导,听得姜念尔脑子嗡嗡响。
“陈总,你们正规工地都这么解决问题的吗?”她小声地探过去问陈实。
陈实又没盯过工地,他哪里知道工地打架都怎么解决,反正按照制度是这样的,该处罚就处罚,下完处罚也得调解调解,总不能任由矛盾激化吧。但姜念尔这么问,难道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他也压低声音反问回去:“那不然呢?”
姜念尔很是惊讶他居然这么理直气壮,果然是没下过地的少爷,她清清嗓子低声道:“管理工地跟你管公司不一样,民工可比写字楼里的员工难管多了,说不好听的,我是来干活拿钱的,不是来当孙子的,谁鸟你管理人员。”
陈实皱皱眉:“这个我知道,也许今天是因为我在,所以他们才有所顾忌,处处按着流程来。可能平时的处理手段不够规矩,但有用。”
姜念尔点点头:“是,不过我到现在都还没看见这两队工人的头儿在哪儿。咱们甲方的管理人员就不该浪费时间来处理这种事儿,更没有必要直接跟工人对上。处罚直接下给小头头或者对接的劳务公司,能管事儿的人自然第一时间就出现了。至于他是要罚款、检讨还是清退,跟我们没有关系。”
陈实偏头看她:“那照你说,工人要是打起来,咱们的管理人员还有监理就在旁边看着?”
“对啊,就打电话通知他们的头儿就行。一个对接及时的电话,比你进去拉架管用多了。这群工人里头总有些个油滑的,你甲方管理人员一掺和进去,有的人会更加卖力地蓄意挑拨,激化矛盾。你不管,那谁也不傻,工头儿还能不知道自己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打得狠了,交给警察来管。”
就说这两句话的几分钟时间里,刚刚有点消停劲儿的两方队伍突然又剑拔弩张起来,姜念尔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啧,五分钟了,工头儿还没过来。你们就是没把工头儿给收拾明白,工人都打起来了,管事儿的还不紧不慢,这不给你们甲方面子啊。”
双方队伍还在那儿推推搡搡,姜念尔一只胳膊叉在腰上顶了顶陈实的腰:“陈总,想不想见见小姜哥?”
陈实疑心自己听错了:“见谁?”
姜念尔眉毛一挑,勾着唇角笑了笑:“小姜哥啊。”
旁边一直默默听他俩低声交谈的几个人都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一眼,也完全不晓得姜秘在说什么东西。
姜念尔从拎包里摸出两包烟,一包塞到裤兜里,一包放进衬衫胸袋里,把包随手一递,扣紧安全帽,一只手插着兜潇洒迈步向前,还状似无意地撞了一下陈实,背后的人一脸紧张:“陈总,姜秘这是要干嘛?”
陈实伸手制止他们要跟上去的脚步:“不急。”
他只觉得姜念尔似乎连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平日里端正挺拔,这会儿却凭空生出些风流潇洒,他看着那道颀长消瘦的身影逐渐靠近暴躁的人群。
一声悠长的口哨拐着弯儿响起,姜念尔顺手拣了半截废钢筋,“咣咣咣”地在一堆材料上猛敲一阵儿,巨大的噪音在厂房里回响不停。
暴躁的人群纷纷扭脸看过来,看见她头上的白帽子以后,略微安静了几秒钟,姜念尔拄着那节钢筋朗声一笑:“打啊,怎么不打了呢。我听着你们口音都差不多,好多哥们儿都从一个地方来的,同乡嘛,出门在外就是得互相靠着,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赶明儿回老家抢不着票的时候别托人啊。”
人群里有人流里流气地嗤笑:“大老爷们儿干架,你一个女人懂个屁。”
姜念尔抬手拎着钢筋往人群里一抛,前头的人没想到她这么愣,吓得四处乱躲。陈实心里一紧,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
姜念尔挤进人群中,抬脚勾起那半截钢筋握在手上,突然疾声厉色道:“还要打吗?打给谁看呢?为难我们的管理人员,趁着拉架的时候下黑手,欺负他是个才毕业的新手大学生?”
“呵”,姜念尔冷嗤一声,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头:“一个个的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冲这儿来!家伙给你们,冲我来!”她挥舞着钢筋乱指,把挨得近的人吓得够呛。
“回头说出去也更厉害,老子踏马把甲方大爷给揍了!”
这一帮大老爷们儿再混蛋也不至于光天化日打女人,更不用说这是个甲方领导,众人暂时熄了吵架的火儿,但还是七嘴八舌个不停。
姜念尔嘘了一声:“行了吧,这不都挺明白么,都不想见血,那就好好说话。”
“出门儿养家糊口不容易,我看有些哥们儿年纪不小,家里都有孩子了吧。你辛辛苦苦干活攒钱为了啥,为了你打架斗殴留案底,孩子吭哧瘪肚寒窗苦读十八年,最后因为这点儿事儿不能考公考编,说不定回头又上工地搬砖!”
“说不定谁家祖坟本来能冒青烟呢,不一定就因为哪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就坏了风水。”
陈实身边随行的几个哥都懵了,乖乖,姜秘这是哪条道上混过的?这劝架的手法真是骨骼清奇,头一回见。
姜念尔就手从胸袋和裤兜里掏出那两包烟,一包抛向一支队伍,有人接了烟立刻拆开散了,有烟瘾大的当即就要摸打火机,姜念尔抬手一指,厉声喝止:“吃饭时候出去抽!”
众人不知道这女人什么路数,但进了施工队以后就少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还这么泼,一时间也忘了继续闹,姜念尔伸手指了一个人:“你,说说,闹什么呢。”
那哥们儿“啐”地吐了一口痰,张口就问候对方母亲:“麻痹的他们活儿干完了还不赶紧把场地清出来,我们咋干?老板催得要死,还当我们耍滑头。”
另一方人正要叫骂,姜念尔伸手指了最气愤的那一个:“你,说说,为什么不清场?”
这小哥年纪不大,在方才的叫骂和推搡中格外愤怒,这会儿嗓子都哑了:“清个机八清,俺们两个叉车司机还有开天车的都是一地方来的,水土不服团灭,在医院里上吐下泻的起不来,这帮逼人还催着清场,是你爹难产还是你妈急着投胎?”
数声“草泥马”“日恁爹”齐齐飞出,姜念尔又摸了截钢筋“咣咣咣”敲起来:“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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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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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来迟的工头儿终于到场,见姜念尔戴着白帽子在人前调解,大约知道她是个能说上话的,齐齐上前说情,姜念尔挥手不听。
“干工地这么多年,手上就那俩司机?人顶不上不会借人?不会招临时工?”
“还有你,催不动就问问人家为什么。乡里乡亲都是出来挣生活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敬个烟喝顿酒就能解决的事儿非得打起来啊。出门儿在外都是兄弟,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为这点鸡毛蒜皮干起来不嫌丢人,混社会的这道理都不懂?”
姜念尔拿起手机看时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半个小时你们管事儿的才到,怎么着?这帮人都归我们甲方管了吗?”
工头儿笑眯眯地没当回事儿:“那原则上可不就归你们管么。”
姜念尔眯眼挑挑眉:“哦,那这我们走规章流程的话也好办,罚钱不算什么,这人得全部清退。”
全清退了这帮憨货不得闹翻天?
工头儿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跟平日里他们打交道的管理人员不一样,立刻收了那股散漫劲儿:“别,别,领导,不至于。这不就是清场么,我现在就借人来,就这点活儿一会儿就干完,啥都不耽搁。咱这半个多钟头就当是工人休息了,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帮农民工计较,出苦力的都不容易,一天都不能没活儿干,你这全清退了叫他们去哪儿。”
姜念尔拎着钢筋一点一点地杵地:“安全生产有要求,施工场上不能乱堆乱放。”
工头儿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找人。”
姜念尔抬起下巴点点另外那个催活儿的工头儿:“你手里有能开叉车开天车的人没?给他用用,要给钱还是请吃饭,自己商量。”
两个工头儿老大不愿意地商量了一下,还真找出来一个会开叉车的,一个会开天车的。姜念尔看了看场地,抬起手机看时间:“半个小时干完,不然就清退。”
两个人大惊失色:“半个小时哪够,除非两台叉车都能用上。”
姜念尔勾勾手:“巧了,你们今天运气好。手套,马甲,拿来!”
旁边递来的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人身上临时扒下来的马甲,汗臭熏天,姜念尔也不嫌弃,径直往身上一套,戴上手套就上了一辆叉车:“一个个瞪着眼珠子都看啥呢,动起来!”
同行的人都惊呆了,见姜念尔都开始叉货了才犹豫道:“陈总,这违规了啊。”
陈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淡笑着挥了挥手:“放心,她有分寸。”
两台叉车忙忙碌碌干得都挺利索,开天车那小伙子徒有其证,操作起来是个半吊子吓人得很,姜念尔二话不说一并代劳,还真赶在半个小时里把这块儿场地给清了出来。
两个工头儿也有点懵,姜念尔“啪啪”一人各拍一下:“给钱,一百块。”
两张粉票到手,姜念尔又一声口哨一嘘,冷冷地一瞪眼:“愣着干啥呢,场地清出来了,不是赶工期呢吗?不急了?”
两支队伍瞬间各自归位,姜念尔耸肩甩手一副街溜子模样回到陈实身边,只是从他身边经过的一刹就恢复了稳重端庄的模样,连脸上那股痞气都收得一干二净,方才在里头急得一脑门儿汗的安全员小跑着跟在后面满脸忐忑。
姜念尔看脸觉得这小伙子年纪不大,信口胡诌他是才毕业的大学生,结果这架势一看,就是个才上工地的小萌新。
小伙儿一迭声地谢谢领导,然后又问这个还要不要上报,姜念尔简直无语,这孩子的证是买来的吧?
“怎么不报?吵完骂完打完就没事儿了?不罚他们还等着下一回呢?”
姜念尔冷眼一扫,啧啧两声:“陈总,你们这该好好整顿一下啊,虽然工地都乱,但这都乱到领导跟前儿了还不知道轻重地瞎问,这项目经理心也太大了。”
陈实自始至终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同行的几位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不免对姜念尔心生不忿,你一个家属又不是老板,在这儿瞎指画什么呢,你在这儿轻飘飘地说一句整顿,不知道多少人要挨批。
你管我们乱不乱,该干的最后给你干好不就得了么!
陈实不理他们,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挖掘机也会开吧?”
姜念尔嘻嘻一笑:“会啊,不过没证,开着玩儿。炒菜是不大行,其他的凑合吧。我还会开拖拉机呢,从奥新走到进兰智,中间有一点点空当,我去一个拖拉机厂混过几天。你不知道拖拉机开起来有多爽,一人高的大轱辘爬上去,敞篷视野超开阔,跑起来风驰电掣,感觉下一秒就要变身擎天柱,给跑车都不换。”
陈实笑出声音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服了你了,怎么就不走寻常路。”
边上有人应声道:“姜秘刚才劝架那股劲儿真是行云流水,得让那些腼腆的同事们都学学。”
姜念尔立即伸手堵住话头:“别!一般人学不会。我能这样,别人不行,除非满足三个条件!”
大家来了兴致:“什么条件?”
姜念尔掰着指头数:“第一,有大领导撑腰;第二,得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第三,必须得泼!你们想想吧,这真跟那截钢筋没关系,我也怕警察啊。”
众人顿了几秒钟恍然大悟,纷纷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高”!
姜念尔笑着受了夸赞,只是这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别人看着有趣,自己看着只有无奈。哪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想当泼妇啊,可她偏偏最擅长这个,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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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自打跟一群民工叫叫吵吵一番后,姜念尔心里莫名就松散下来,就好像坠了许久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一样,她琢磨许久才琢磨出点味儿来,她一直对自己放弃了减速机销售这份工作耿耿于怀,其实就是心生后悔,总觉得好好一份事业就那样丢掉了委实可惜。
可这份事业是怎么丢的她又不能再去计较,毕竟陈实也努力弥补她了。
这次撒泼一样的劝架行为,让她仔仔细细再次体悟了一番过去的人生,并且深刻地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再也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为那段放手的事业而心生怨念,再也不会犹豫自己认真做出的决定是否是错误的。
她终于放下了自我怀疑。
向日葵已经干枯,姜念尔没去换新的花束,她似乎一下子对昆海这座城市失了兴趣。稿子进行得很顺利,公号也有空自己更了,每一天都豁然充实起来。
即便如此,姜秘还是能兼顾陈总的文书工作,顺带把他的日程按照轻重缓急安排得井井有条,陈实都觉得很是意外:“我们姜秘怎么这么能干啊,你是永动机吗?”
在这期间她作为秘书跟陈实参加过两次政策宣讲方面的会议,可她整个人都心如止水,虽然能够满怀激情地跟陈实凑在一起分析相关内容,但她的的确确没有了一丝一毫回常凌工作的意愿,哪怕真让她去当陈实的秘书也不行。
日子一天天的过,直到五月底陈实在这边的工作完成要回华都的时候,才赫然发现他这一个月里除了工作外很少陪姜念尔,只有两天工作少的时候,陪着她在附近的生活区散了散步。她像个刚出壳的雏鸟一样叽叽喳喳,一路上都在和他谈天说地,满脸发自内心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