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最喜欢吃地委大院的那家牛肉丸子嘛,我今天特地绕路去给你买上好几斤,能吃上好一阵呢。”
有一回陆队长在地委大院开会,路过那家商铺,随手买了袋牛肉丸回来,被我惦记了好久,只是离我家太远,一般吃不上。
“还是老爸懂我。”说完这句话,我和陆队长默契的转头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幸好这话没被齐医生听了去。
“还有你和小楚霖最爱吃的鱼。”
“干爸,我都十八了。” 楚霖对于陆队长总也改不掉的称呼提出了第无数次无效抗议。
“干嘛不回你自己家。”我挡住楚霖准备坐下看电视的视线,以报方才之仇。
他给我腾出位置,主动把遥控递给我,颇有客人的自觉,“没饭吃啊。”
因为工作性质不一样,我爸妈一般午饭都是在单位吃,他爸妈晚上常出去应酬,我们两家最常出现的画面无非就是,中午我家没饭吃,晚上他家没饭吃。
“我今天看到你又去大礼堂了,怎么不去音乐教室?”
他刻意压出气泡音,故作深沉地说:“秘密。”
说完没过一分钟又自己坐起来放下手里的瓜子,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眼,确定没人出来才神秘兮兮在我耳边说,“吃完饭我再跟你说。”
一顿饭吃得火急火燎,陆队长一眼看出我们反常,硬是逼着我们俩一人再夹两口青菜才放行。
楚霖暑假去省会集训了两个月,开学前一天晚上才赶回来,一进到他琴房就发现又多了一台架子鼓。
“你什么时候买的架子鼓?”
楚霖弯腰拨拉摆满谱子的椅子,总算给我腾出了一个位置。
“就上个月,你去奶奶家那两天,我只能找小胖帮我搬。”
找我我也搬不动。
“你上回获奖的那首诗,我给配了首曲子。”
他说的那首诗是我初三模拟考时临场答的满分作文,语文老师们都很喜欢,稍作修改后帮我报了中学生诗词竞赛,获了二等奖,家庭聚会上聊起来时,干爸随口就说了句说不定楚霖能给谱曲。
时隔一年,他真的写了出来。
曲谱摆在楚霖的黑色钢琴上,我的诗歌被他誊抄在作词本里,化到指尖,音符环绕在整个琴房,楚霖赋予它新的生命,一时间觉得这首诗有些陌生,又曾血浓于水。
“怎么样?”
“好听。”楚霖与我的音乐素养早已不在一个层次上了,除了好听,我再说不出其他。
“还得加一小节小提琴。”
“你学小提琴了?”楚霖一直以来主要练的都是钢琴和吉他,我不曾记得他有练过小提琴。
“不会,但学校里肯定有人会,不过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
我想起党一心曾经说过她除了钢琴,也练过一段时间的小提琴。
“我有个同学会,你可以找她试试。”
“上回礼堂见过的?”
“是她,她会很多乐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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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楚霖和党一心第一次正式会面,依旧是在大礼堂。
我依旧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舞台下方看着他们。
七中的硬件设施齐全,有一栋专门的综合楼,供学生上实验课、音乐课、美术课、形体课,光是音乐生专门的音乐教室就有三间,录音室两间,楚霖偏偏喜欢到这大礼堂来练琴。
礼堂平时是不给学生进的,除非有大会或是合唱队排练。而楚霖正好是合唱队队长,往常会带队在这里练习,门卫大叔直接把钥匙给了他,所以才三天两头就见他往这里钻。
我嫌外边体育生练习的声音太大,他说他就喜欢这样的氛围。
“这才是青春的滋味,活力与喧嚣,我们就爱凑热闹,你诗里不就这么写的吗?”说着,他把提前买好的奶茶递给我和党一心。
“我的诗哪是这么写的啊?”
“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总是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反正我说不过他,党一心也说不过他。
“学长,我觉得这里快半拍可能会好一些。”
楚霖摇摇头,问她:“你见过陆远宁发脾气吗?”
党一心转头看我,也摇摇头。
“这个部分拉快了,就像陆远宁发脾气。”
我自认自己脾气是相当不错的,压根没朝楚霖发过几回脾气,他在同学面前诋毁我是几个意思,我看他就是欠收拾,算了,我也懒得收拾他,干脆以后有事别找我帮忙。
楚霖双手抱胸站在台上看我,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得特大声,笑得我更想打他。
“你看,就是这个样子,啥都不说,但就是瘆得慌,不信你试试看。”
党一心听了他的话,拉起琴来,然后也跟着笑。
“还挺像的。”
“我要走了。”
楚霖赶忙下台拉住我,党一心抓着我的另一只手,我觉得自己像准备被就地正法的逃犯。
他连连求饶,解释自己只是举了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
我就是个工具人呗!不原谅。
“要不你跟学妹也讲一个我的丑事?”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不原谅。
“晚上我下课给你带烧烤。”
“行吧。”
听见这话,党一心在另一侧问道:“学长,我的呢?”
“我今晚下课太晚了可能不太方便,等事情结束了,再请你吃顿大的。”
党一心和我一样,轻易就被楚霖哄好,她也和我一样,看着楚霖的时候,不自觉地在笑。曾经我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像我一样肤浅,直到后来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楚霖。”
我说:“绝对不是。”
或许是我回答得太过肯定,她信了,我自己也信了。
我们都没有深究“绝对”,“绝对”便是“绝对”,就是字面意思。
开学将近一个月时间,同学们都熟络不少,坐在教室里,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完全听不出来大家都在讨论什么,任世间纷纷扰扰,我的耳边只有江双的十万个为什么。
我从初中就知道江双话少,但是没想到他跟我同桌将近一个星期了,真就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我忍不住,趁自习课时给他递了字条。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盯着字条看了好一阵,又看了我一眼,终于拿起笔给我回复。
“你真的不知道?”
我发誓我是真不知道,甚至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那件事不是你跟李健民说的?全班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我与江双的交集除了“交作业”,还有一件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
中考结束后回学校领分数条,全班只有江双一个人没有到,班主任秦老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他决定自己开车把分数条送到江双家,路上看到我一个人抱着厚重的教材,便顺路把我捎上。
可我们都没想到,到江双家会看到那样的场景。
江双他爸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拖着江双往路边的面包车走。江双的爸爸体型高大壮硕,跟瘦小的江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江双整张脸都憋红了,眼角挂着泪水,拼命想要挣脱他爸的手掌也未能成功。
秦老师见状赶忙下车阻止,我不确定江双想不想被我看到,便躲在车上没有下去,没想到他早就发现我了。
那时候,他爸爸供不起他上学,让他放弃读高中跟家里的叔叔去广东打工,后来秦老师拿出他优异的分数条,他爸爸才有所松口。
“前几天遇到初中同学,他们对于我还在上学的事都很震惊,我以为是你说的。”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抱歉。”
误会解开后,江双只要一逮着就一直问题目,我怀疑他是想在下一次换座位前把高中三年能问的问题全给问了,我倒是得有那本事呐!
但凡有一题我解不出来的,他就不分时间场合,闷起头来谁也不搭理,直到把题解开为止。
他难得消停一会,抱着保温杯给热水物理散热,眼睛盯着单词本默记,我问他:“语文课解数学题,英语课解物理题,你这样做题有什么意义?”
“看到的题解不出来我无法静下心来听别的。”
死脑筋,说的就是江双这一种。
“这就是你考不过陆远宁的原因,学习嘛,靠的是方法。” 刚从厕所回来的柳南听到我们讨论,拖着椅子热情加入了本回学习心得交流。
从初中时江双也算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了,每天一有空闲就在做题,体育课别人都在玩闹他在背单词,上课从不见他打瞌睡,论勤奋,在这个班里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是成绩,也勉强刚入全班前十。
那会我们没有什么交流,要是有现在天天被他提问的强度,我考附中第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那你的学习方法是什么?”江双放下保温杯,转头看柳南。
柳南故作神秘,凑近我们,整个人都要趴到我桌子上,贼兮兮地说:“我嘛,自然是抱远宁大腿啊,她圈重点,命中率百分之八十。”
后来细想,原来那个时候我就有当老师的潜质了。
江双看着她,兀自嘟囔,但我还是听到了。
他说:“你本来就聪明。”
有谣言说江双暗恋柳南。
谣言之所以发展为谣言,是因为一切有迹可循。
我给他补课这么久,他何时夸过我!
“小米老师不是说了嘛,运动会后要月考,估计也就是十一假后,我可得好好考,咱们班好几个特长生入学成绩都不错,月考考不过他们多丢人啊。”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特长生大多靠的是艺术特长,而非成绩,而我们学校的特长生,不仅专业强,文化分数也高,尤其是我们班里,党一心入学成绩在我们班排第八,即使没有艺术成绩加持,她也能考上国内重点院校。
“我敲,运动会!!!”
我突然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班长在生活委员座位上说运动会报名人数不够,要班干部以身作则,不会下一个就是我吧!
“南南,上厕所吗?”
“我刚回来!”
“那陪我去打水。”
是祸躲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下课铃声响起时,班长大人早早在教室前门等着我,全班44个人,竟然都找不到一个跑步的人?
“咱们班没有体育生,外头的人都说了,脑子好的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可是身体好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这也没说错呀!”军训第一天全班倒了一大片的战绩据说是建校七十多年来头一波。
“咱们体育委员身兼数职,你也报一个吧,你不会是想看我们班连人都报不齐吧。你初中不还参加过四百米?”
金涵初中那会也是这么劝我的,那会是我年少气盛不懂事,非要争那一口气。
现在的我,又被她说服了,反正没人认识我。
“咱们英雄不论输赢。”
“没问题,400和800都给你报上!”
“那不行!”
什么什么什么,这都什么人,在我强烈抗议并且表示若是都给我报上我就罢工的威胁下,班长给我换了800。
我爸知道我运动会要跑八百米,眼里满是欣慰,趁着还在休假,每天等着我放学带我上小区里跑上几圈,比我们体育委员和体育老师还积极。
他说初中那回我跑倒数,那是因为没有他带着我练习。
我说有你在,我现在跑1500米都绰绰有余。
他还真听进去了,回到家就跟齐医生炫耀,说他闺女这么坚持跑下去,家里备的那些感冒药,退烧药统统都派不上用场了。
我妈说,你们父女俩再这样跑完就回来对着空调吹,非得感冒不可。
然后我就光荣中奖,幸而躲过了我爸的魔鬼训练,也躲过了体育委员的夺命三连催。
就在所有运动员被体育委员催着去训练的时候,我吸着自己透不过气的鼻子说:“体委,我换气困难,我请假,等好了一定乖乖训练。”
体委看着我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放过了我,我也放过柳南,不再看她被跳高横杆反复拦在成功的另一侧,独自走向无人的综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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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还没有进过音乐教室。
开学以来仅仅上过两节音乐课,都是在教室里上理论,这算是我第二次上这里,第一次是去楼上上美术课时,特地绕过来看了一眼,就像现在这样。
几乎每间教室都大门紧闭,教室里无半个人影,只有最边上靠近楼梯的那间,窗口的窗帘被拉上了一大半,教室里没有开灯,黑暗中隐约能瞧见有东西在动,不知是被风吹动的窗帘,还是私自藏匿其中的学生。
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勇气,趴在窗口挡住光线,想要瞧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张大脸忽然出现在窗口,吓得我差点险些魂飞魄散,撒腿就要跑,跑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那是楚霖的臭脸。
他从里面拉开窗子,手撑在窗台上,像极准备教育小孩的大人姿态,上回吃完烧烤后鲜少在学校碰见他,晚上他要出去上课,算下来也有好久没见着他了。
“不好好上课跑这来干嘛?”
“你不也一样。”
“这是我上专业课的地方。”
“别人都在上文化课,就你搞特殊上专业课啊。”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要不要进来?”
我扒开他搭在窗台上的手,整个上身钻进窗口,门锁就在窗口不到一米的地方,很容易就能够到。
“我自己来。”
他也没说话,看我伸手够门锁,结果我发现这门压根没锁。
“你说你要自己来的。”他眨巴眨巴眼睛,面带无辜。
欠揍。
“怎么不开灯。”
“怕被发现呗。”
“这不是你的地盘嘛!”
楚霖等我进去后拉上了窗帘,打开了灯。
这间教室很空旷,小台阶将教室围成一个半圆,天花板的蓝天白云与墙壁上的鲜花青草呼应,顶灯如正午的太阳悬挂在上空,照亮教室每一个角落。
教室正中间放了一架钢琴,背阴的平台上放了四把吉他,三把小提琴,楚霖的吉他就立在钢琴旁边。
我坐到台阶上,楚霖坐到琴前。
纤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他微微闭上双眼,与音符融为一体,最经典的卡农,弹奏出了他自己的感觉。
楚霖无疑是一个有灵气的音乐人,他好像就是为音乐而生的,他付出的努力与收获成正比,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