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楚霖说那样的丧气话,他向来都是昂首挺胸的,意气风发的,我们总说他装逼,可他有足够的资本,如今却跟我说,梦想值几个钱。
“不是这样的……”
“这才是现实。”
我自私地希望他能把这些话收回,我不愿看到这样的他,可是我终究得接受,他也不过是一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19岁大学生,怀着赤子之心,踏入我们都不曾真正了解的社会。
我们第一次直面现实的残酷,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在现实面前,谁都得低头。
“其实我也还没决定好,小黄哥让我先考虑一阵,想了很久,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们在电话两头,说着变得渺茫的未来,想象的一切被剖开放在我们面前,一时间,谁都无法信誓旦旦说出未来。
“陆远宁,你会支持我的吧?”
“那是自然。”
因为你是楚霖,我永远无条件相信你。
……
还没有等到学校的期末考试安排,先收到了楚霖的消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参加公司新团选拔,先到韩国训练一年,通过了才能出道。
干妈打电话跟齐医生说的时候,楚霖已经买好回新远的机票了。
“休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本来就留过级,现在还要比别人晚毕业一年。”
齐医生手机外放开到最大,边看电视边聊天:“做他们这一行的,哪能事事都顺利?”
陆队长在一旁陪着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香瓜子,看到我出门喝水,又抬头看墙上的钟。
“这都快十一点了还没写完作业啊?”
“快了。”
“十一点半还没写完就别写了,早点睡。”
干妈在电话另一头叫我,我妈把手机递过来。
“宁宁明晚上干妈家吃饭啊,你哥明天就到家了。”
“干妈,我们明晚有模拟考,请不了假。”
“那周末再过来,干妈给你做好吃的。”
“好咧,谢谢干妈,那我写作业去了。”
陆队长起身从冰箱给我拿牛奶,嘱咐我睡前喝一杯,容易入睡,齐医生骂他糙老爷们。
“先热好再给闺女送进去。”
虽然答应了干妈要去吃饭,但是准备期末考试期间,老师每天都布置太多作业,没有一刻喘息,考试结束前一天才收到楚霖的消息,这离他回新远已经过去了两周。
“明天干爸生日订好蛋糕了吗?”
我爸五十岁生日家里决定好好办上一场,加上楚霖也准备要出国,家里人也想借此机会吃上一顿饭。
“还没,我明天上午才考完试。”
“那我订,你考完试直接到商业广场找我。”
商业广场离七中不远,骑电动车十来分钟就到了,想打电话时才想起早上出门没有带手机,在一楼等了楚霖好一阵才看到他姗姗来迟。
“你就不能早点出门吗?”
“我可是算好了时间的,谁知道你到这么早。”
他定的蛋糕店在四楼,两点才能取,于是我们决定先去礼品店选礼物。
“五十大寿送什么礼物好呢?”
“你自己想吧,反正我已经买好了。”
他突然笑眯眯地看着我:“你买了什么?我参考参考。”
“你就是想抄袭!”我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第一家礼品店没有合适的,出门左转就是海澜之家,楚霖问,要不进去买两身?
“我觉得可以,我爸好久没有买衣服了,成天就穿单位发的那几身。”
于是楚霖真就在海澜之家买了一件皮外套,嘴上还不断夸自己眼光好,“我都能想象到干爸穿上这身有多帅!”
我脑海中出现了无数句反驳挖苦他的话,楚霖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妈,怎么了?”
“宁宁是不是和你在一块?”他手机通话声大得惊人,甚至不用开扩音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楚霖应声看了我一眼,眼神变得飘忽,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们抓紧来医院,老陆出事了。”
那边楚霖电话还没放下,我根本没来得及多想,拔腿就往楼下跑,出了商场大门想去停车场拿我的电动车,不小心撞到同样穿着校服往外跑的党一心,她手机被我撞到地上,撞得有些懵。
“远宁……楚霖……”
楚霖帮她捡起几米外的手机,塞到她手里。
我没有时间停留,没有时间,没有时间了……
楚霖追上来拉住我的手,拦下路过的出租车,“远宁,打车去。”
一路上我焦虑地抖着腿,车子行驶时还好,一旦遇上红绿灯停下来,整个车子震动的频率让人难以忽视,楚霖看着我没有说话,司机师傅也看着我们,估计是看我眼泪都挂在眼眶,目的地又是医院,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以为魂不守舍,是对周边一切都失去感觉,可实际上所有的感知都是清晰的,只是我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外界的一切,光是努力平复心中不安就已经花掉所有力气。
医院手术室外站满了人,齐医生、干爸、干妈,穿着警服的,一群不认识的,挤在一堆哭成一片。
“妈……”忍了一路的泪水,在看到我妈泛红的眼眶那一刻,终于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我爸呢?”
干妈一手揽着我妈,伸出一只手牵住我,说:“你爸还在手术室里。”
“这些人是谁?”
“宁宁,你爸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了。”
一旁已经哭肿了眼的陌生人,听到我们的对话,急红了脸,大吼道:“什么车祸,这是谋杀,谋杀!”
这句话瞬间引爆了本就吵杂的等候间,一瞬间变得难以控制,护士和警察呵斥了好一阵才得以控制下来。
手术室外家属等候区坐满了等待的家属,大家神色各异,有人在玩手机,有人紧盯屏幕,有人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还有人焦躁不安,现场目击者在讨论当时的场景。
有人说,我爸送进来的时候,脸上全是血。
有人说,那个时候他正在地委大院买牛肉丸。
有人说,陆队长为了救路边摊的小贩,被小车撞到了十米开外。
齐医生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可是握着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我爸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三天,还是离开了,曾经苍劲有力的双手,最后连我的小指都握不紧。
那年新远财政亏空,轻轨没能继续施工下去,谁也没赶上通车仪式。
殡仪馆外,柳南抱着我痛哭,眼泪鼻涕抹了我一身,我忘了自己到底哭了多少次,只知道那一刻,我的眼睛干涩不已,欲哭无泪。
“我不会原谅她们的。”
楚霖和小胖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马路对面的党一心远远地看着我们,不敢靠近也没有离开。
新远大大小小的社区群早就传遍了,江南小区肇事男子持刀杀人后,又开车上路撞死了好几个路人,其中一人为新远刑警大队队长,官方封锁了所有消息,屏蔽所有网络传播的消息,可是那一天,新远人口中,都是这件惨绝人寰的事件。
而那男人,就是我们的区长,党一心的爸爸,党易。
那个同学口中让人羡慕不已的党一心,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嗤之以鼻的对象。
“她爸爸在外面养了情人,有个比她小十岁的弟弟,她爸一直不离婚,那女的就想离开了,她爸不肯放她走,吵得特别凶,后来母子俩被她爸捅了十几刀,都死了,还牵连了好几个无辜的路人。”
事情的真相如何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任何原因都无法冲淡我心中的仇恨,我知道,党一心不可能再留在新远,我也无法想象再次见到她,我能否控制住自己。
申请延迟出国的楚霖最终还是走了,原本热闹的内心变得冷清,我的高三开始了,可有关于我们的青春被迫潦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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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卷 :后来
第32章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齐医生就起床开始忙活了,看到我也跟着起眼睛瞪得像铜铃。
“今天怎么不睡到下午再起了?”
“妈,新年第一天不能骂人哦。”
齐医生被气笑,从包里掏出红包递给我,我也从我包里掏出红包给她,两人跟交换信物似的。
我们每年初一的行程都一样,先是去墓园看陆队长,然后去奶奶家拜年,没有别的安排就在奶奶家吃完晚饭才回市里。
今年我约了楚霖去丹州,齐医生也跟朋友约好要一块打麻将。
我们没有在墓园过多停留,直接去了奶奶家。
奶奶家住在郊外自建房,三十多年翻修无数次,每次来都不一样,车子还没停下奶奶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堂叔在二楼阳台指挥齐医生倒车,十四岁的小堂弟跟在车子旁边等着我们下车。
爷爷去世那一年,我们商量着要把奶奶接过去一起住,她非说舍不得她的老姐妹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搬过去,我和齐医生只能时不时过来看她几回。
自从陆队长去世,她去市里跟我们住的次数屈指可数。
“奶奶过年好,叔叔过年好。”
奶奶83岁了状态还是很好,看着像六七十岁,一见着我就给我递了大红包,这厚度可比齐医生的厚实多了。
“谢谢奶奶!”
我把比我矮一大截的奶奶抱个满怀,要不是怕奶奶受不了,我甚至想把她抱起来转两圈,二十五岁的社会人笑得比十四岁的小屁孩还开心。
堂叔在二楼收腊肠,看那架势待会我们回去指定又要塞满后备箱。
奶奶自己在院子外面种了菜,使唤我和小堂弟一块去摘菜,知道楚霖下午要来接我,又让我多摘几颗给他留着。
“你这趟跟楚霖是要上哪玩去?”
我怕奶奶知道我去丹州一个人多想,只好骗她说是陪楚霖去演出。
“他今天有公益演出,我给他当小助理去。”
“你说你跟楚霖从小就一块玩,就没有点别的想法?”奶奶拉着我冰凉的手不停地搓,搓得出了汗。
“奶奶,他们这行不给谈恋爱的,会破财。”
她改戳我脑袋瓜子,“又逗我。”
齐医生在门口帮奶奶择豆子,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她跟楚霖,两个跟亲兄妹一样。”
“我觉得楚霖这孩子跟咱们家远宁挺搭的。”
“妈,我把楚霖当我亲生儿子,从来没往那方面想。”
楚霖来接我时正好是饭点,家里的叔叔婶婶、邻居的伯伯伯母都在,他提着大包小包进门,跟上门女婿似的,“奶奶,叔叔过年好。”
“楚霖啊,赶紧过来坐下吃饭。”奶奶看到楚霖,立马起身迎接他,堂叔给他搬了椅子,把他摁在我旁边。
“我吃过啦,奶奶。”
奶奶往他手里塞了筷子,嗔怒道:“那就吃两口菜!”
楚霖看着我,尴尬得不知所措,我给他夹了我亲手做的窑鸡,“这个好吃,我亲手做的。”
所有人都看着楚霖,看着他吃下第一口菜才又纷纷动筷吃自己的,楚霖在桌下踢我,示意我看墙上的钟。
“一点整我们再走,你先吃点菜。”
“我刚吃饱。”他勒紧自己的衣服挺着小肚子给我看,我没忍住上手拍了拍,正好被夹菜的奶奶看到,她一脸“我懂”的表情,给楚霖夹了离他最远的红烧鱼。
“小霖多吃点啊,都好久没来奶奶家了吧?”
“上次来还是高中呢。”
奶奶家后面有一片水库,上学时几乎每年暑假我们都要做公交上这边玩上几趟,要是晚了,就在这边留宿。
到了晚上,我们把凉席铺在院子里,数着星星入睡,又被蚊子咬醒,爬起来在四周点满蚊香。
“你看你们这群孩子,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咯。”
奶奶看着我们俩,眼中全是八卦的气息,齐医生听及此,跟奶奶聊起了之前干妈给我介绍对象的事。
“小梁真是糊涂,这不有个现成的嘛。”奶奶说着,拉住我和楚霖的手放到一块,我和楚霖都还没做出啥反应,齐医生就先漏出一脸嫌弃。
“妈,这……很奇怪。”
“干妈,我觉得还好啊。”
楚霖抓着我想甩开的手,举到我妈面前,整间屋子突然沸腾起来,把我吓得立马站了起来,拉上他就往外跑。
“奶奶,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您。”
奶奶笑着起身跟到门口大喊,“把衣服穿好了再出去。”
后来上车的楚霖穿着大红毛衣,打开了空调,估计是开得太大,关上门我都要窒息了,当然这都不比我低头看见他穿的是白色的鞋配红色袜子更窒息。
“又不是本命年,怎么穿这么红?”
“我妈说我今年必须要带点红才能爱情事业双丰收。”
“这你也信?”
楚霖转身把我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把后座的红色围巾给我围上,满意地点点头,说宁可信其有。
“我困了。”我紧闭双眼不敢再看楚霖,生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做些什么!
今天去丹州其实是受邀去参加他们县里的颁奖仪式。
楚霖三年前成立了“甘霖助学基金会”,为丹州中学每个年级前十名的女生颁发助学奖学金,第一名两千,第二名一千五,第三名一千,第四到第十名每人五百。
虽然金额不大,但也实实在在激励了不少女孩,她们学校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在镇里的春节联欢会上举办这个颁奖典礼。
基金会联系人写的是我,学校的老师每年都会发消息邀请我去参加,但是真正做公益的人都不在,我又怎么好意思出头露面。
从新远驾车两个小时就能到丹州,我睡了整整两个小时一次都没醒过,楚霖把我叫醒时,嘴角的口水正要往下滴,被我一吸溜又回去了。
“到了?”
“喏,都开始了。”
丹州广场已经站满了人,广场旁居民楼天台也坐满了人,台上的小朋友们又唱又跳,家长们在台下看得兴高采烈,准备的椅子不够坐,有人站着,有人自己搬了凳子,还有小孩在人群后放板炮。
“这么热闹。”
“是啊,乡下的春节可比城里热闹多了。”
有小孩没注意看路,撞到同样捂得看不着路的楚霖,生怕挨骂,慌慌忙忙跑远了。
“难怪几年前外婆在新远过了一次年,后来怎么都不肯去了。”
虽然我没有在丹州过过春节,但是每年远安都会给我打视频电话,给我直播她们的活动现场。
我给楚霖找了个能坐人又少的好位置,这小县城里,楚霖的粉丝可不少,毕竟蒋远宸就是土生土长的丹州人,好多人都知道one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