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霖从来没有跟他们一起训练过,不了解其他训练生的家庭状况,跟蒋远宸住在一个宿舍一个多星期,青春期小男生吃得多,他每天晚上训练完都要去吃宵夜,但每次都挑便宜的店,也从来不会让别人请客,楚霖大概能看得出来他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没想到这么差,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带的衣服多是公司以前拉的赞助,你随便穿。”
蒋远宸兴奋得从床上蹦了起来,“谢谢哥!”
“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说完也不等床边的人回答就抱着衣服出门洗澡了。
宿舍没有独立卫浴,他们洗的都是公共洗澡间,五六个隔间,帘子一拉就是一个独立的洗澡间,出门时楚霖听到紧闭的楼梯间有声音,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传来。
公司有规定不能抽烟,但压力大的时候总需要些纾解方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经纪人看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骂着赶紧滚回去睡觉,然后自己走掉了。
前一年压力大的时候楚霖也曾在半夜宿舍舍友都睡着后躲在阳台上,学着别人拿起烟,结果自己被呛得不行,苦味蔓延在嘴里的感觉比吃屎还恶心。
“楚霖。”
赖群景同样抱着洗漱用品跟了上来,楚霖是最近几天才把人认全的,赖群景是除蒋远宸以外他第一个认识的人,因为他自带的气场,练习生们对他的依赖,以及他不亚于已出道歌手的唱跳水平,除了长得没他好看以外。
这点,楚霖有足够的信心。
“你这几天舞蹈进步挺多的。”
“谢谢。”
“远宸进公司训练有一年了,舞蹈基础也很扎实,就是唱歌不太行。这个月的月末评价你有什么想法吗?”
“还没想。”
“那你得早些想想了,我们每个月的月末评价都很严格,不合格就会直接淘汰,现在剩下的人都是经历很多次考核才留下来的。不过你,小黄哥要求应该会放宽松一些吧。”
“谢谢提醒。”
楚霖早知道他空降出道预备组有很多训练生都对他不算友好,但这是头一个明着对他说的人,某些程度上,楚霖很欣赏他。
楚霖洗完澡蒋远宸还没睡,坐在床上练习声乐课上没能练好的曲子。
“发声位置再低一点就能唱上去了。”
蒋远宸突然站了起来,两步跨到楚霖身旁:“霖哥,刚刚群景哥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个月的月末评价我们俩一组吧。”
“我是声乐组的。”楚霖头发未干,水珠滴落在脖子上,没有想象中冰冷。
“月末评价分组没有限制。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确实也不太喜欢你,觉得你脾气又差又高傲我说十句话你就回我一句,可是这么多天的相处,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而且你唱歌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节奏感好跳舞再训练几个月绝对能跟上了。”
楚霖擦擦头,问他:“不怕被淘汰?”
“嘿嘿,我偷偷问过小黄哥了,我们训练前半年是不淘汰人的,他本来想第一次考核结束再告诉大家,但是被我给知道了。”
楚霖忽然有些理解他的到来为什么会让赖群景如此紧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像个关系户,蒋远宸说的这些,他早就知道,这半年,其实是他的考核期。
“知道了,赶紧睡吧。”
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对面的人还没睡,果然没安静五分钟,他又开口。
“哥,我觉得你一定能留到最后的。”
楚霖认真道:“嗯,我也觉得。”
对面的人换了个话题:“我刚刚偷偷数了一下,你衣服真的好多。”
楚霖敷衍道:“公司的,随便穿。”
对面的人说:“哥,你对我真好。”
楚霖敷衍又认真道:“你跟我妹妹挺像的。”
对面的人坐了起来又躺了下去:“你还有妹妹?”
这回楚霖没有立刻回答,蒋远宸以为他睡着了,又听到他开口。
“只比你大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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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二
楚霖经历第一次淘汰是在2015年1月中旬,他们第五次月末考核。
不过14岁的弟弟,听到淘汰名单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站在楚霖旁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孩比他还要矮上一个头。
半年的训练时间,所有人好不容易凝成一股气的情感在一瞬间变得脆弱不堪,任何一根稻草都能将他们压倒。
有人松下一口气庆幸淘汰的不是自己,有人握紧双拳默不作声,有人一时无法接受结果摔门而去。
结果没有任何的反转,结局过分地残忍,被淘汰的人当天就要离开,甚至没有过多道别的机会。
经纪人领着被淘汰的小孩回宿舍收拾行李。
楚霖和蒋远宸坐在宿舍里,望着白花花的墙壁,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小孩拖着行李来跟他们道别,两人才起身将他送到楼下。
“再见。”
男孩笑得灿烂,灿烂得让人刺眼,道别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在他们每天上下班经过的街头,经过他们每天都会光顾的小卖部,经过他们梦寐以求想要登上的广告牌。
那里有他们即将迟到时飞奔的脚步,逃训时藏身的隐秘小道,夜幕降临时觅食的身影。
共苦的日子太过深刻,他们快要忘了同甘的未来总有人无法到达。
这个地方没有人不努力,只是有人比你更努力,这就是现实。
未来的每一个月都要经历这样的离别,或许是还没来得及熟悉的同事,或许是已经习惯彼此共进退的队友,也许有一天会轮到自己,楚霖忽然生出一丝逃避的心理。
他曾以为经历过短暂的成功又被打下舞台,暗无天日的训练,自己已经强大到无坚不摧,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没有坚强到刀枪不入的程度。
心底响起无数道声音,怂恿他离开的,嘲笑他失败的,痛斥他懦弱的,训练时的欢声,老师的训斥,家人的鼓励,朋友的赞美。
二十年来为音乐而沉醉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闪现在他脑海中。
突然出现了一道不真切的声音,怯怯地叫着他。
“楚霖。”
一如往常,尾音拖得很长,最后一个音节传到耳膜,变得无比柔软。
声音的主人像只小猫站在墙后,穿着黑色羽绒服,隐身在黑暗里,路灯打在她的头上,耳朵被冻得通红,哈着气,嘴角已经被冻僵。
“你怎么在这?”
“你说想吃新远的云片糕,家里做了好多,我放假过来玩顺便给你送过来。我本来想到这里再给你一个惊喜的,可是我的卡在这里拨不出电话,只能自己打车叫司机师父送我到这里,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楚霖想起跨年那晚给家里打的电话,陆远宁正好在家里吃饭,打视频的时候手里拿着云片糕,他便随口说了句“我也想吃”,没想到她记下了。
“等了多久?”
“就三个小时。”
她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指头发紫,眼角含泪,楚霖想,再问下去,她就该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很想逗她哭,像小时候一样。
他问:“一个人来的?”
她摇摇头。
他又问:“饿不饿?”
她点点头。
他再问:“冷不冷?”
她的眼泪果然绷不住,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楚霖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像哄小孩一般拍着她的背,哄着哄着,他发现自己脸上也一片冰凉。
眼泪滴到陆远宁头顶,她止住了哭。
“你哭什么?”
“那你哭什么?”
“楚霖,我都知道的。你舍不得他走,就像当初我舍不得你走一样。”
“还是不一样的,我跟他,也许从此陌路,但我们不一样。”
陆远宁摇摇头,看着楚霖无比认真地说道:“一样的,楚霖,我们走的路不一样,我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这是陆远宁第一次同他说这样的话,楚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安慰她。
她又说:“不过我会努力,不让你离我……离我们太远。”
“不会的。”
楚霖跟小黄哥请了三个小时的假,带陆远宁去了他们最常去的那家店吃部队火锅,在每天都去的便利店给她买了不少零食,送她回酒店跟柳南会合。
陆远宁和柳南在韩国待了四天,只见过楚霖两面,他太忙了,连请假都难,她离开的那天,楚霖也没能送她到机场,她给他发了微信。
\"我走了。\"
他是四个小时之后才看到的。
这些天,她们去了很多地方,是楚霖写的攻略,其实有很多地方他都没有去过,只是听老师说的,于是她每去一个地方,就给楚霖拍许多照片发过去,跟他说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很多时候他都看不到。
\"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他偷偷藏了一个手机在宿舍柜子最底下,为了不影响训练,他从来没有拿出来过,要不是这一回陆远宁过来,他压根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手机。
蒋远宸在一边看他肆无忌惮地发着消息。
\"你真不怕小黄哥进来?\"
\"他现在正在楼下吃炸鸡。\"
\"哥,你不会是谈恋爱了?\"
楚霖没说话,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低着头看陆远宁给他发的旅行日记。
蒋远宸急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地说:\"你这个时候谈恋爱,等于毁了你自己!\"
\"我妹,你们是不是还蛮像的?\"
楚霖把陆远宁昨天发给他的自拍递到蒋远宸面前。
那是她在南山上拍的,扎着马尾,跟柳南贴在一起,昨天天气不好,天阴沉沉的,身后云雾缭绕,拍出来的照片倒另有一番风味。
蒋远宸接过手机,眼睛都要贴到手机上了,照片里的人被他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反反复复,生怕自己看错。
\"陆远宁?\"
楚霖记得他从未跟蒋远宸说过陆远宁的名字,听他这么问,突然想起陆远宁说过,她原来姓蒋。
他们俩看着陆远宁的照片,一时无言,谁也没想到,缘分竟然如此奇妙。
蒋远宸洗完澡钻进被窝前,对着还在看手机的楚霖说:\"每天回来第一时间就是看手机,还以为你上哪认识小姑娘谈恋爱了。\"
“霖哥,你谈过恋爱吗?”
党一心是楚霖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他初二的时候曾暗恋过大他一届的学姐,学姐长得像他童年女神刘亦菲,他房间曾经贴满了刘亦菲的海报,直到有一年家里墙壁翻新才将海报摘了下来。
谁都不知道他曾经喜欢过学姐,他们毫无交集,只每周三下午第1节 实验课,能肆无忌惮地从实验室窗口看她在篮球场上笨拙的学习运球。
要是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楚霖还会暗恋。
党一心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女生,她温柔美丽,聪明善良,同他有许多共同话题,有时看着还有些像他的女神。
楚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女生就是自己的理想型。
他和党一心是春天的时候在一起的,可是那一天很冷,天边乌云密布,大雨随时都要落下,就在那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场景,党一心说出了那一句“喜欢”。
楚霖牵起她的手跑到商场里躲雨,他们毫不掩饰爱意,在学校里成双出入,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到了家里,楚霖威逼利诱陆远宁不许走漏风声,他爸当年因为早恋高考落榜,只考上大专,结果出来碰壁不断,若非后来升本读研,还得走不少弯路,因此楚霖和陆远宁上高中后,他最长在饭桌上告诫他们不许早恋,不然腿都给打断!
楚霖宝贝他那双大长腿,又不肯乖乖听话,一到周末,就拉着陆远宁出门,美其名曰“去图书馆学习”,可真正在图书馆学习的人只有陆远宁。
人家早恋给女朋友花钱,楚霖得花两份,讨好女朋友的,收买陆远宁的。
楚霖知道这事迟早得暴露,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倒霉,前脚刚送党一心回到家,转头就碰见了他爸,偏偏还是陆远宁撩蹶子不干的那天。
他爸是一点没留情,打得他皮开肉绽,他也脾气上头口不择言,什么话都往外蹦,偏偏说了伤陆远宁的话全被她听了去。
他想弥补,可她丝毫没给他机会,甚至每次见到他打声招呼就走,他给她买的零食,她转身就给了党一心。
“这是给你的。”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不用对我献殷勤。”
他周六难得不用上晚自习,想带她去吃烧烤赔罪,她嘴上答应了,可到了晚上,把党一心带到烧烤摊,又说要回家赶作业,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被打的那天,她分明就说过会比亲哥一样对他好的!楚霖气得狂吞一手生牛,回家拉了一晚上。
“你和远宁吵架了?每次我问她你的情况,她都说不知道。”党一心下课到高三教学楼给楚霖送琴谱,问起了陆远宁。
“没有,我们最近没怎么碰过面。”
党一心沉默地看着楚霖,想说出一直藏在她心里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们是在交往第十三个月的第一天分的手。
分手的那天,他们坐在奶茶店里,平静地喝完手里的烧仙草。
她说,我还是觉得我们不适合异地恋,我无法接受自己每次难过都找不到你,你从不主动关心我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发消息时你迟迟不回,只要我不问就不知道你正在做什么,甚至我知道的还不如她多。
“我无法接受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却依然像以前一样对她毫无保留。”
他们曾为这件事情争论过很多次,他一直只是把陆远宁当成家人,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是那样相处的,男女之间的距离与分寸他自认为保持得到位,可党一心每次吵架都会将问题归结于他与陆远宁关系太过亲密。
“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我们是家人。”
“可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党一心激动得站了起来,“楚霖,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斤斤计较的怨妇,可你是我男朋友,我无法接受自己的男朋友身边有个关系那么亲密的朋友。”
楚霖想,她说得没错,他能给她的确实太少,可陆远宁也确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家人。
他的初恋结束了,不算愉快的结局,但也不算太难堪。
回家路上,旁秋看到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干嘛一副要断情绝爱的表情?”
他的确发誓要断情绝爱,当初被他爸暴揍时没想明白的,现在全想明白了,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那时候他刚出了两支单曲,正是事业起步的阶段,他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谁知道,连同他的爱情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刚刚开始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