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这个人,之前萧自衡曾经来报过,说此人因为匈奴内斗,家族势弱,被送到大明来做暗探,匈奴新上任的单于心狠手辣,胸有壮志,一直想要吞掉大明,自他上任后默许匈奴的游骑骚扰边境,并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萧自衡当时上禀说可以利用此人,将他送回匈奴,他一定会扶持先单于义渠氏,制衡新单于沮渠氏,事实也确实如此,此人回匈奴后手段狠辣支持义渠氏,匈奴果然爆发了严重的内斗的厉害,沮渠氏也无心再找大明的麻烦,边境也跟着安和了很多。
他道:“是綦毋争?”
綦毋争恭敬地道:“是我。”
李华健不解为何是他来作证,便问道:“你如何作证?”
綦毋争坦然地道:“因为这群舞姬刺客是我安排的。”
李华健半眯起了眼睛,身体向前倾了些许,透露出危险的信号,泰山压顶的气势自上而下,“你说什么?”
兰惜见情况不对,说道:“还请皇上听他讲明缘由。”
李华健不耐地说道:“说。”
綦毋争也忙开口道:“还望陛下息怒,陛下应知晓我之前曾在大明做暗探的事情吧?”
李华健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警觉了起来,“有所耳闻。”
綦毋争继续说道:“我做暗探那段时间,大明有个位高权重者一直在跟我接头,而我也明确得到过上面的授意,要全权配合此人,但是这个人真的也隐藏的很好,直到我回到匈奴也一直未曾知道此人是谁。直到……”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不明缘由的人心脏都跟着停了一拍,他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直到我这次再次来了大明,有一个人用同样的暗号再次联系了我,我前去赴约,这次那个人面见了我,他便是大明的太子殿下。”
李观钰立即驳斥道:“你胡说!”
李华健只觉得身体里“轰”地一下就炸开了,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问道:“他叫你做什么?”
綦毋争答道:“他让我在这落成大典上,杀了您和荣亲王殿下。”
李观钰直接跪在了地上:“父皇明鉴!儿没有!”
李华健看都没有看李观钰,质问兰惜:“那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这次看兰惜的眼神不同,她知道自己耍的小聪明已经被他看穿,便趴在地上,额头顶在手臂上,道:“请皇上治臣欺君之罪。”
李华健烦躁地说道:“够了,有话都直说,不要再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了。”
兰惜便道:“臣并不想嫁给太子殿下,臣一直想嫁的人只有萧自衡,是太子殿下以萧家的名誉和性命逼迫臣,臣才只能违心在冬至宴会上说出那样的话。但是臣不甘心,所以暗中派人监视太子殿下,就发现他跟綦毋争有接触,臣便去找了綦毋争。綦毋争此来京都,表面上是来道贺,实则是也是带着任务来的,义渠氏想要成为新单于,想寻求大明的帮助。”
綦毋争也跟着附和道:“确实如此,我这次来代表的是义渠王的期许。太子殿下再次找上我,给出的条件便是我助他得皇位,他助我心想事成。”
李观钰解释大斥道:“一派胡言!”
他又对着李华健说道:“儿从未做这荒唐之事,都是他们联合起来要陷害于儿。”
李华健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问兰惜:“你刚说他用萧自衡的性命逼你,他做什么了?”
兰惜有条不紊地回答:“萧自衡几个月前曾经受过一次伤,那不是什么流寇山匪,那是太子派出的人,并且太子在箭上涂抹了一种叫做双生花的毒,此毒很是特别,它的毒药和解药是一同炼制而出的,就在我们都以为没办法解的时候,有个人联系了我,我当时赴约前去,发现在那里等我的便是太子。”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向了李观钰,“殿下,这一点你要否认吗?”
李观钰恶狠狠地回视兰惜,没有说话。
李华健冷眼看着他,心里一片荒凉,他手撑在自己的额头上,好舒服一点,他道:“继续。”
兰惜便接着说道:“臣当时带了毒箭去原本想以命相逼,但是太子殿下很容易就将解药给了臣,就在臣还在想怎么这么容易的时候,殿下遍送了我一件大礼……”
她有些哽咽,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道:“是一颗头颅,是萧自衡之前留在蜀州看管私练军队中的一个近卫,太子殿下趁我们不备,派人攻占了那里,妄图造谣萧家一直参与私练军队一事,意图不轨。殿下还和狱中的柳真元串通一气,我当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臣所言句句属实,涉嫌的人已经全部秘密地关在了大理寺狱里,皇上可随时命官员严查。”
李华健只觉得自己的额头连着太阳穴紧绷着,突突突地跳,他疲惫地说道:“这是真的吗,太子?”
李观钰低着头,只含糊地说:“是儿糊涂,但是儿这么做并没有真的想做什么,只是想要以此要挟兰惜让她同意嫁给儿而已。”
李华健重复着他的话:“并没有想做什么……”
他忽然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站了起来,他浑身都在发抖,指着李观钰骂道:“你还想做什么!谋害朝廷命官,还意图栽赃陷害,这两件事情拿出来哪一件不是重罪!你告诉我哪一件不是!你身为太子知法犯法,还说不要告诉朕你连大明律令都不知道!”
李观钰认错道:“是儿糊涂!还请父皇责罚!”
兰惜讥讽道:“糊涂,您可不糊涂,知道认下这个罪还能博得一线生机,那通敌叛国的罪名您是想赖掉了?”
李观钰咬着牙说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李华健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胸闷的厉害,他道:“兰惜此时事关重大,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兰惜挑起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回道:“臣还有证据可证明。”
李华健道:“带上来。”
只见有两个人搬着一个木施走了过来,还有一个瘸了腿瞎了一只眼睛的人。
这人便是陈半瞎。
这就是萧自衡说的意外之喜,在去蜀州的时候碰到了他,就把他揪了过来。
陈半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进来后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嚎了起来:“皇上,草民也只是为了活下去啊,草民没杀任何人就是负责帮忙传传话,做做事,让做什么做什么,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一旁站着没吭声的安仁盛斥道:“莫要大声喧哗!问你什么答什么便是。”
陈半瞎还是框框磕着头:“是,是。”
安仁盛看了一眼李华健,得到授意后便问道:“你听谁的话?替谁做事?”
陈半瞎惶恐地抬起了头,瞄了一眼太子殿下又赶紧低下了头,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下李观钰,又赶紧收了回来。
兰惜走到了那个木施旁,跟着说道:“这个木施当时便是这陈半瞎和别人一起从满星楼的废墟里,搬回了太子府。”
陈半瞎赶紧说道:“是是是,是草民搬的,是草民搬的,千真万确。”
李华健道:“这木施有什么说法吗?”
兰惜抚摸着木施,道:“皇上,您仔细看看,您不觉得很眼熟吗?”
李华健听到她的说辞,认真看了一下,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便道:“没有。”
兰惜就直接说道:“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木施,这是由凤凰木制成的,是先皇后嫁妆里暗香留心那一套家具里的一个。”
李华健又仔细瞧着那个木施,“可是看着不像。”
兰惜笑着说道:“不像是因为它重新被上过一次漆,当时抓住綦毋争后,他便供出了鬼市的满星楼是他接受命令的地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满星楼起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干净了。臣当时觉得这火烧得蹊跷,便用了一些手段拿到了建造满星楼的权利,在丈量土地面积的时候我曾闻到过一股奇异的清香,但是当时臣只以为是什么胭脂水粉的味道,直到上次庆功宴上,臣有幸去了皇后的琴嫣殿换衣服,我再次闻到了那个味道,在已故的陈怡口中得知,那是火凰木的味道。而整个京都拥有火凰木的只有三个人,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庶民李铭娴。”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本子,“这是臣从内务府那里拿到的,这里面详细的记录了当时公主和太子分别在外设府时,皇后送出的家具。臣根据这些记录检查过,其他的家具都是好的,唯独这个木施是有问题的,因为它被火烧过,火凰木有个特性是耐烧,但是燃烧过的火凰木会失去它原本的香味,并且木头上会留下火烧的痕迹,太子殿下的这个木施,已然没有了火凰木的香味,并且重新上过漆。”
李华健皱着眉头,道:“光凭香味也不能说明这个就是火凰木制成的木施啊。”
兰惜不慌不忙地答道:“当然,所以臣还有一个证人。太子殿下曾跟臣说过,这套暗香流心上的纹样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臣特地去请教了曾经制造这套家具的老师傅,还将他请了过来。需要将他老人家请上来吗?”
事已至此,李观钰自知已无力回天,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没有再申辩。
李华健也迟迟未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笑了起来:“好啊好啊,堂堂太子竟然通敌叛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大明的好太子啊。”
李观钰垂死挣扎:“父皇,儿没有叛国!”
李观棋察觉到了李华健的异样,从他的高台上下来跑到了李华健的高台上,担忧地说道:“父皇。”
他扶住了李华健的胳膊。
李华健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有气无力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说没有!”
李观钰道:“儿虽然跟他们联系,但从未做背叛大明的事情,只是当时想借他们的手除掉小妹。”
李华健痛心疾首地说道:“娴儿可是你的亲妹妹!”
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道:“传朕旨意,太子李观钰为君不仁,为子不孝,为兄不义,为民不忠,剥去太子之位,从敕牒中除去姓名,押入地牢,此生不得出。”
“父皇!父皇!”
李观钰挣扎着想要冲上来,就被上来的禁军的人压住了,拖着他往外走。
“父皇!”
他在路过兰惜身边的时候,癫狂地笑了起来:“好啊,我们两兄妹都栽在了你的手里。”
兰惜冷眼看着他,“公主殿下是栽在了你手里,与我无关。”
李观钰被带走后,李华健再也憋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昏了过去。
李观棋大喊道:“叫太医!快叫太医!”
第120章 完结
自落成大典后,李华健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卧病不能起身。
兰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是皇城也不是她想去便能去的地方,她除了在心里着急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天外天已经建好,她彻底成了一个闲人,之前过了大半年忙碌的生活,突然这么闲下来让她很不适应,而且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很闲。萧自衡一直都是个忙人,仲夏和仲秋的铺子超级受欢迎,最可恶的是逢春英,落成大典第二天就抛弃了她去找晋元道了。
只留她自己大眼瞪小眼,什么也干不进去,心情浮躁的厉害,打开了书半天就看进去了一个字,发呆又觉得很无聊,窗外一点动静都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双手托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响起了马车的声音,她偏着头看了过去,就见那马车朝着自家的门前驶来了,车上坐的不是车夫,而是一个身穿绿色宦服的宦官。
她看着马车停在了自己门前,宦官跳下马车,敲响了大门。
她激动了一下,小跑着下去,打开了门。
宦官躬身行礼,道:“侍郎,皇上想见您一面,您现在可有时间?”
兰惜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有,走吧。”
到了皇宫后,宦官一路引着她来到了太极宫,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太极宫的样子,太极宫较她之前见过的宫殿更加巍峨壮观,光是立在那里,就给人无限地震撼。
她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心也跳到了嗓子眼,有些拘谨了起来,她跟在那宦官的后面,进入了太极宫,殿里更是气派辉煌,每一个柱子上都雕刻了精美的龙腾的纹样,红黄交错间,气势磅礴壮丽。
“咳咳咳”,李华健咳嗽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兰惜心也跟着抽了一下,光是听着咳嗽声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太好,因为她好像都听到了他咳嗽的时候胸腔发出的鸣音。
她虽然与他交集并不多,他对她的宽容放纵也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成分是出于遗憾弥补,但总的来说,他终究是一个对自己比较好的人。
她脚步沉重,落在地面上却是极轻的,很怕自己会惊扰到他。
“兰惜,你来啦。”
李华健粗哑的声音说道,几天不见,他的声音似乎都老了十来岁,声音不似之前清亮,飘浮又无力。
她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庄重地大礼:“臣兰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华健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他在笑些什么,但他紧接着又咳了两声,才浑浑地说道:“起来吧。”
兰惜慢慢起身,就见他斜靠在床边,正慈祥地看着她。
“靠近些。”李华健声音更轻了。
兰惜走近了一些。
一个宦官搬来一个绣墩,李华健摆了一下手,她便乖巧地坐在了上面。
安仁盛带着殿里的其他宫人都退了下去。
兰惜羞愧地抬不起头,低声说道:“皇上,对不起,臣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呼吸的声音很粗很大,每一声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慢慢地说道:“这也怪不得你,怪只怪他们不争气啊。”
她还是很内疚,话语间都带上了一些哭腔:“可是......”
李华健却打断了她,不同于刚才的死气沉沉,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丝的少年气,“朕今天找你来,不是怪罪你的,而是找你说说话。你记不记得,朕曾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兰惜当然知道,但是她不能说知道,他并不知道系统的事情,殳鸢的事情也早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故她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华健也不在乎她的反应,他微仰着头,望着斜上面的方向,眼神迷迷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其实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他将殳鸢的事情全都讲给了她听。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他痛苦地捂住胸口,上半身都蜷在了一起。
兰惜想上前又不敢,只好虚扶着,说道:“皇上,我这就喊太医。”
李华健制止道:“不用。”
他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用,朕自己的身体朕清楚,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