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感到有些无措,朝对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语气生硬地道了歉:“对不起!”
那人没说话,倒是白狼先朝他低吟了一声。似乎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大感到不满。
“无妨。”少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冲他摆摆手,“你是来办理入住手续的?先坐吧。”
克里斯汀走到沙发面前,想起自己身上沾满灰尘和泥土的衣物,接过水杯无措地站在原地,没有坐下的打算,生怕会弄脏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软包沙发。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对方身上。似乎总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把自己的视线拉走,使他不由自主地去看他。
面前的人,虽然看起来年少,但却美得像一副画,尤其是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面好似包含着世间万物。整个人的身上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息,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城主的身份。
说是办理入住手续,其实并不繁琐。只不过是问一下名字简单登记一下而已。克里斯汀很快就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家钥匙。
居住条件也并不复杂,只不过是需要他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只要勤恳干满三年这栋房子就会归属于他的名下。工资也照常领。
可以说十分人性化。克里斯汀甚至怀疑城主是在做慈善。但想到接下来自己不必再过流浪街头的生活,克里斯汀的心头就涌上一股幸福感。
像获得了糖果的小孩那般,克里斯汀对着面前的人扬起一个笑容,未洗干净的脸看起来灰扑扑的,可黑色的眼睛在看着少年的时候却闪着细光。
少年微微弯起嘴角,慵懒的神情带着几分愉悦。
“我是□□□,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欢迎你入住白鸟城。”
在未来的日子里,克里斯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吃上了温热的饭菜,在空闲之余也会去教堂祈祷。他过上了从前自己梦想中的生活,却从未忘却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凭着一口气,努力识字,学习政法、学习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帮上给予自己一个家的城主。
他会将教主视为余生的信仰,做他永恒的追随者。
克里斯汀永远无条件信任着他。不管他是什么样貌,身在哪里,要杀人也好要放火也好,就算是把他当成诱饵和棋子要他去死也罢。
—一切都为了教主大人。
尖石案的凶手落网,也宣告了这次案件的结束。但正义的一方却输的彻底。
凶手不是他们通过串联线索抓捕到的,而是心甘情愿落网的。
十四起案件,十四条人命。毁了数十个家庭。
凶手残忍到让人心底发寒。
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片黑色的羽毛伴随着无声的呐喊飘然落地,悄无声息。
绯路多对空笑笑,语气漫不经心:“要进来喝杯茶吗?”
派蒙有些惊恐地望过去,内心担忧着这是不是陷阱,却看见空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邀请。于是派蒙也只好硬着头皮跟随在他身边。
而到这是,平藏在发现绯路多的走路姿势不太自然,也顺势发现了她红肿的脚腕。内心又感到一阵复杂,不知是为她得到了报应感到痛快,还是因为她受伤了而感到心疼。
在纠正自己对绯路多的情感这件事上花费太多精力是没有意义的。鹿野院平藏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手比大脑快一步,伸手搀扶着她慢慢朝屋内走去。
他没有询问需不需要先上药。毕竟对绯路多来说她自己的生死都是小事,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伤?
无关紧要的关心只会加快她热情消失的速度罢了。绯路多不会喜欢他问这些蠢问题的。比起无意义的关心,绯路多会更喜欢他付出行动。
鹿野院平藏在极世居呆着的时间并不算短,对这里的物品摆放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只是告知了一声,他就去了杂物间寻找药箱,等到他提着木箱子回到会客厅的时候,绯路多和空正在说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走上前去。把药箱放在一旁,开口询问:“哎呀呀,这是在聊些什么呢?”
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空也很坦诚地回答他:“只是觉得绯路多很眼熟,我们好像见过。”
派蒙一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之前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说着,她还夸张地伸出手比划了两下。惹得绯路多一声轻笑,夸赞道:“你真可爱,小家伙。”
平藏就这么沉默着,听他们从客套聊到尖石案。明明是三人的闲聊,他却总觉得好像有一层屏障将自己与他们隔绝开似的,平藏总觉得自己插不上话。
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为了让他避免尴尬,时不时会询问平藏的意见。
最后话题又莫名其妙的被引到了家人身上。
空先是询问了另外两人是否见过自己的血亲,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拜托了他们如果有消息请第一时间告知——虽然是说给两个人听,但他的视线却总是在绯路多身上。
“我会的。”绯路多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右手食指带着的银戒,笑着说到。
话题进入尾声。眼见天色愈暗,空和派蒙也不再多逗留,只是从旅行者背包中拿出神里凌人早已准备好的贺礼递给她。
那是一本书,里面还夹着一封信露出一个角。而封面上写着的标题绯路多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看到那本书的一瞬间,她的瞳孔猛然放大,又想水滴溅入大海一般迅速恢复平静。只剩下微微加快的心跳证明她方才有过情绪外露。
《虚妄世界实录下册》
进展比我想的要快很多,再过五章可能就完结了
第15章 回溯十五
【或许一切尘世之名都会被抹去,而我,终将不死。】
蝉鸣伴着微风拂过树叶发出吱吱响声,即使会有从海上的凉风吹过,稻妻的夏日却依旧带着些许躁意。
不过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所以才会觉得夏天也烦躁。鹿野院平藏如此想到,睁开眼睛,搭在双目上的手臂与脸部皮肤的缝隙中透进一点光亮,让他觉得刺眼,眯起的眼。
不知怎么的,明明和绯路多正在渐行渐远,但他总觉得心情郁闷,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接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一样。眼皮突突直跳。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个夏天闷的令人昏沉,还是因为记忆色块如毒药让人丧失理智,他总觉得自己的大脑被一层浆糊包住,跟发了烧似的迷糊不清。
像是中了无法被破除的诅咒一样,睁眼眼睛耳边是她的声音,闭上眼睛脑海中是她的身影,久久难忘。
乔迁宴那日,尖石案的凶手入网,为这场残忍的戏剧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但在克里斯汀入狱的凌晨夜晚,前去交班的看守却发现整个地下监狱都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察觉到不对劲后,交班人员立刻请求了外援。经过搜查,发现地下监狱所关押的所有凶残恶极的囚犯以及监管全部死亡,无一生还。
而外面的人却没听到任何声响,甚至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浑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一起大型血灾。
红色的粘稠液体溅在墙上,滴滴血液形成的痕迹和明显的木屐脚印相伴一起蔓延至监狱的最深处,指引着凶手的目标。由鲜血和腐臭的尸体共筑而成牢狱,残忍又疯狂。
经过排查之后,监狱里的尸体都还在,但唯独却少了克里斯汀的——也就是尖石案的凶手。
在得知这个结果后鹿野院平藏的第一反应就是绯路多把他救走了。这个逻辑并非不无道理。因为克里斯汀入狱就是绯路多与他的交易,平藏所提出的条件。
而他答应绯路多的条件则是《虚妄世界实录下册》。
这本书放在他家里有些年头了,上下册都有,是家里的长辈买回来的藏书,平藏曾看过一次,但当时年幼,书本的内容也值得令人深思,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长大后,他离开了家。这本书虽被放在书架上尘封,却机缘巧合的成为了他和绯路多交易的契机。
本想在克里斯汀被捕后再回家取书,没想到空带来的贺礼居然是《虚妄世界实录》。
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绯路多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后所以出尔反尔。毕竟同一本书就算收藏也并不需要两本。
绯路多虽然对于平等交易(她认为的平等)有着绝对的诚信。但若是不在交涉过程中加以限制,很容易在交易完成后落入她的文字游戏。
就比如克里斯汀。在交易时他并没有提出不允许将克里斯汀救出来,所以在他被捕后去劫狱这并不算违背交易。
在得知这件事后,鹿野院平藏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想,心中的怒火伴随着长期的精神压迫越来越烈。
他单方面和绯路多吵了起来。
鹿野院平藏甚至能清晰的意识到这并不是第一次自己对她发火。在无数次轮回中他也曾不止一次揪着她的领子怒不可遏。
而冲动换来的结果却是绯路多厌恶的神色。她冷冷地拍开平藏的手,反手擒住他的手腕将他甩至墙角,一点目光都没分给他。
背后撞到坚硬的墙壁,闷痛感涌上大脑的时候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像只无措的小鹿般,他下意识抬头去追寻绯路多的身影,看到的却是一片空虚,房间内早已没了绯路多的身影,只剩下她带着嘲讽的话语在耳畔回荡。
“那天晚上我就在你旁边看书,等你大脑上的纸浆脱落了再来找我。”
“还有,注意你的行为措辞,别在我面前犯蠢,废物。”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确是自己被怒火埋了理智。他也有担心过绯路多会不会去劫狱,所以那天晚上他找了借口留在绯路多的身边,两个人看书看了一整晚。
她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别的地方?更何况她没有神之眼。
是自己一听到克里斯汀获救后就下意识的把责任都推到绯路多身上。她在这件事上完全无关——鹿野院平藏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那可是绯路多。不能用正常方式去理解思维的绯路多。就算不是她做的,也必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但这一步棋,他错的彻底。他不应该这么冲动。现在事情既没得到解决,绯路多也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拉开了距离。在加上旅行者的出现,平藏很难不去担心绯路多是否会“变心”。
如果自己不主动出击,恐怕这次轮回就又会以失败告终了。
无论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轮回,对他来说都无疑是不好的。如果失败后继续轮回,那么下一次的自己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记忆色块折磨到疯掉。
就算不会再继续轮回,他也不去纠缠,血狱案就会就此结束,那么多条人命将会得不到安心。
至少,得让绯路多得到应有的报应才行。
至少,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
……
鹿野院平藏见到绯路多的时候,她刚从外面回来。
她不像平常一样待在极世居,却也不是外出谈生意,而是去了郊外——这一点从她鞋子上粘到的泥沙和她今日穿衣简洁可以看的出来。
跟旅行者一起出去了吗?
从家中取回的书被他藏在身后,平藏眯起眼眸,压抑着心底那股疯狂发芽的莫名情绪,继续保持着平日里面对她时会有的笑意。
绯路多对他出现在极世居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微微蹙起的眉头反倒让平藏觉得她好像有点不耐烦。
“有什么事?”绯路多瞥了他一眼,在大门台阶前脱下了脏兮兮的鞋子,露出光洁的双腿,娇嫩的皮肤在光线的照射下宛若一块纯净的玉石。
“你去哪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语气里藏着很多东西,似乎是愤怒,又好像是不甘。嫉妒像野草一样在心里肆意生长。
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了反问——绯路多对鹿野院平藏不乖巧且任性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悦,却又有些意外之喜。
鹿野院平藏没察觉到。在靠近她时,所有的情绪都会变得强烈又极端。就像显微镜下的微生物,无所遁形。
因为平藏在靠近她时总是下意识的集中精神对抗记忆色块带来的影响,所以才会忽略了这一点。
他在绯路多面前总是不会又多余的情绪,总是专注又沉浸,所以自然不会被放大情绪,绯路多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轮回,却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轮回之中又发生了什么。只能凭着未来或过去的自己留下的线索去判断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绯路多是个理智到可怕的人。即使很多时候兴致会上了头,却并不会因此影响判断。
最近鹿野院平藏跟脑子被门夹了似的,天天犯蠢,就连她的交易条件都能将其抛之脑后,这也让绯路多原本热情的兴致散去了些,甚至开始怀疑鹿野院是否还有供她消遣时间的价值。
本以为鹿野院平藏会一直在她面前镇静下去,倒是没想到和旅行者出去一趟还有意外收获。
嫉妒的情绪像从岩石里钻出的绿芽,坚韧不拔。求生的欲望会使其生根发芽,在绯路多播撒下养料后,开始肆意生长,最后成为一棵苍天大树。
她像一位刚出生的婴儿,看到了新奇的玩具后展现出的强大好奇与兴趣。
绯路多用放大镜将平藏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如哄骗那般温柔地再次把问题抛给他。
“那么……你想做些什么呢?”
“不杀了我的话,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死去的。”
“鹿野院平藏。”
阴暗的地牢充斥着排泄物、食物与血液混杂的腐臭味。虽然刺鼻,但对常年待在这里的人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兴许是在繁华的白鸟城住久了,克里斯汀对这刺鼻又难闻的气味和脏乱的环境感到厌恶,这让他回想起自己流浪时在垃圾堆里翻食物的生活。
地牢里很暗,几乎看不清东西,空气也很浑浊,深吸一口都能让人觉得想吐。他只能蜷缩着身子,尽量减少自己与地牢的接触面积。将头埋进衣服里,试图用布料去过滤那些在空气里藏着的、看不见的脏东西。
虽然这些都无伤大雅,甚至克里斯汀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阴冷。但身体的本能还是会让他避免一切不美好的回忆。
他讨厌这里。没有用水泥填好的墙壁看上去就坑坑洼洼的,或许是因为居于地下的原因时不时会有水滴从墙壁渗透进来,让一些小小的植物在角落里生根发芽——当然有可能比这更糟,渗透墙壁的或许不是水,也可能是某些人家的排泄物。
想到这他就觉得一阵恶心。胃中好像有开水在翻涌似的,涨的难受。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种味道在入住白鸟城前他闻得多了,比这更刺鼻的味道和环境他都待过,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牢罢了。
没有比流浪的那段日子更艰难的时候了。更何况此刻的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孤身一人。
克里斯汀的审判结果早就已经定好了。毫无疑问,是死刑。并且在次日就会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