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感觉那股针刺般的视线移开后他才抬起头来轻飘飘地望过去。
白发、金瞳、十字架。
记忆里的某一个片段似乎与现在重叠在了一起。
鹿野院努力地回忆着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一遍又一遍地去确认记忆中白发女生的存在,去寻找她的身影。就像追逐着一名狡猾的犯人一样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些模糊的蛛丝马迹——
他在很多地方都见过她,说过话。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像影片一样在脑海中疯狂闪过,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回忆起与绯路多相处的细节。
记忆中的场景是那么朦胧,每一帧每一幕都像是刚糊上去还没来得及细化的色块。只能通过那大致的轮廓去判断场景中的人是自己和绯路多,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去通过她张闭的嘴唇去判断她在说些什么。
—她说她叫绯路多。
鹿野院在心里不断复念着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从模糊的色块图画中获得其他的任何信息。
岩石破膛,自认罪行,临时更改证词,第二位受害者出现。那若有所思的假笑与熟悉的即视感让世界在平藏的眼中都变得诡异起来。
直觉告诉他,绯路多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她藐视人命、以自我为中心。不为他人亦不为自己,一切所作只为从中感受能够取悦自己的乐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中会这些奇奇怪怪的记忆色块,但或许这也是迷迷之中的天意吧。
鹿野院犹豫了一下,心中的不安与烦躁愈发强烈,脑海里那个疯狂又肆意的想法几乎到了难以克制的程度,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审讯室用刀子贯穿她的心脏。直到她的身体变得冰冷之后再将她埋葬。
平藏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将那种疯狂又荒唐的念头压在心底,最后还是决定去接触绯路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方就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到来一样,自他一进门开始,绯路多的目光就再没从他的身上移开过。像是在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但流露出的情绪又像是在自己所有物身上才会出现的占有欲。
鹿野院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视线宛若利刃在空气中交锋,随后又因为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这场“无声的战争。”
她说,需要我的帮助吗,小侦探。
“当然,能得到你的帮助我深感荣幸。”
平藏像是一位温尔有礼的贵公子那般微微欠身,朝她伸出了手,脸上调皮的笑意又不会让此刻的气氛显得过于正经,反而有种玩笑的欢快感。
绯路多微微挑眉,脸上的笑意愈加深了,似乎是对他此刻取悦自己的模样感到满意,但那或许更复杂。
她轻轻将手搭在平藏手心,借着力道从椅子上站起后交握的手又随着距离的拉开迅速分离,保持着一个礼貌且相对安全的距离。
鹿野院在防着她。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但绯路多却巧妙的没有点破,也没有为此做出任何行动,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背后和弱点暴露在他面前。
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她似乎真的不担心自己会对她动手,究竟是出于对公正的侦探的信任还是因为她拥有绝对的自信,这一点无从知晓。
鹿野院平藏以临时搭档的名义将绯路多留在身边方便监视。他们又在稻妻城内仔细搜查了一番,这一次仍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和有用的线索。
他突然回想起在乌有亭的时候绯路多曾看向过一面镜子。当时她是想提醒自己那面镜子可能有问题,但他后来去检查的时候发现那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除了摆放位置有些奇怪以外。
于是他开口问绯路多,你为什么看向那面镜子。
绯路多回答说,那面镜子是凶器,凶手是利用镜子反射元素力杀了川上藤戍。
他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她在乌有亭的时候通过镜子与凶手对视了。
平藏沉默了一会,有些惊讶地问她有没有看清凶手是谁。
绯路多说她心里有数了,是她认识的人。但她没有直接坦白,而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时不时给予他一点提示,就像一个领路人一样,提灯在他身前引领他去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绯路多的提示虽然是正确的,但她表达的话语极其容易让人遐想,引领思维到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
在他连续两次及时将错误的思绪拉回后,平藏也渐渐地摸清了绯路多的思考方式,并且能够适时举一反三了。
绯路多有问必答,不过她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过于拘束她的用词。如果不是平藏思维足够跳脱,跟得上绯路多时不时会出现的逆向思维,恐怕现在已经抓了个替罪羊进了牢里了。
这是绯路多所希望的,却也不是。
凶手或许不会露出破绽,但绯路多会。
根据绯路多的提示,现在的他手里掌握的消息远比天领奉行搜查到的要更多。可他没有上报,因为自己总是会出现一种预感,如果这些消息流露出去后很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他不想这样,所以一直顺着绯路多的意,不断观察着她,寻找着将她推翻的机会。
结合记忆色块和自己的直觉,以及对绯路多的观察,平藏也认识到了这个方向是错误的。
她是徘徊在时间之外的人,是世世轮回的始终点。想要不让记忆色块里的结局出现,能用的办法不是杀了她,更不是去试图驳倒她。
因为绯路多是永远无法被驳倒的存在。
他也认识到了那些记忆色块恐怕是自己曾经的经历,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世界重来了一遍。
平藏更倾向于重来了好几遍。因为无论记忆怎么重置,一些习惯和深刻的感觉都是会停留在灵魂记忆里的。
那些记忆色块恐怕就是历经过无数次轮回之后烙印在灵魂上的执念与印记,而此刻成为了他对绯路多对峙的筹码。
每一次重来的时间节点恐怕就是他与绯路多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早晨。因为在那之前他并没有从名为记忆的绘画薄中找到在那之前的色块。
不过他也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每一次结束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在玩一个剧情游戏一样,不同的选项会达成不同的结局。而他只要说错话或者行动不当时间就会重置。就算是有错误的想法,只要绯路多看出来了那么一切都会重来。
身体的记忆会重置,但灵魂的记忆不会。
而绯路多似乎并没有类似的记忆色块,以她的性格,恐怕不会允许自己有如此万能的利器,这只会让她感到很无趣。
不过也不缺乏她在撒谎的可能性。毕竟她如果真的想要骗过自己,平藏是不可能从她身上、脸上、行动以及语言看出一点儿撒谎的痕迹的。
复盘来了。
国庆节快乐
第9章 回溯九
【就连我手中唯一能用来与她对峙的筹码,都是她施舍给我的。】
大雨冲刷了整个世界,在雨停过后的稻妻弥漫着一层未散去的朦胧,整座鸣神岛都被大雾笼罩着,看起来神秘又危险。
绯路多倚着门框站了一会,手中拿着两杯热水,又漫不经心地走到平藏旁边轻瞥一眼他手中的书。
“你好像对这些书很感兴趣?”
不是对书感兴趣,而是对书中可能藏匿的线索感兴趣。鹿野院暗暗想着,藏着纸条的拳头握紧了些。他合上书本放回原位,十分自来熟地接过其中一杯热水。
他不打算说谎,因为这是无用功,却也不想被绯路多知道自己的想法和有关纸条的事情,所以话锋一转,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反正同样的问题绯路多从不会问第二遍,也不会去追究他的答案。
“我想问很久了。”他笑起来,露出求知的眼神,“你明明不工作,但是钱好像花不完?”
他顿了一会,慢慢凑近绯路多与她对视。
“你该不会是干了什么非法勾当吧?”
绯路多年仅十八却活得和那些家财万贯的富二代无差别,这很难不让人去遐想。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绯路多干了什么非法勾当,这样他就有理由亲手把她送进牢里以绝后患了。
“当然不是。”绯路多的话语里带着些谴责的意味,但面上的笑容却全然不显情绪,“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居民。”
信你就有鬼了。平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嘴上毫不客气地回怼道,“我倒是很喜欢请你去牢里坐坐呢。”
“真令我伤心。”绯路多又贴近了几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让平藏觉得有些瘙痒,但很快绯路多就拉开了距离,那种徘徊在心里的异样感也很快消失不见。
绯路多慵懒地抬起手,用指尖滑过每一本架子上的书籍,就像是在欣赏什么价格不菲的艺术品一样。
这些书的种类很丰富,但大多都是她的朋友送来的,其中关于鬼怪异谈的小说书籍占了大比。
倒也不是她对异闻怪谈有多么钟爱,她只是单纯觉得人心的变化很有趣。
在未知的危险面前,有的人会选择舍己为人,会有人选择苟且偷生,也会有人不惜生命去获取钱财。
而鬼怪,往往是无法预测和判断的危险,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人类的善变就会统统暴露出来。所以她才会对这类文学感兴趣。
她的手中掌控着一切,可她却更喜欢看着猎物用尽全力脱离枷锁的模样。
作为虚假的“恶神,”就算能暗中推动世界的走向,她也仍然会有看不透的事情。
—那就是人心。
因为人心是无法预测的。
人类是一种虚伪又复杂的生物,让她感到欢愉的同时却又让她觉得无趣。
—人类,真是一种恶心的生物啊。
绯路多转了转眸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声笑了出来,最后将手指停留在一本不太崭新的书籍上——《虚妄世界实录》。
一个以提瓦特为基础重新构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满是污秽,将人类的险恶、自私与贪婪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很可惜,这本小说在很多年以前就停产了,可以说是极其珍贵的存在,绯路多也只有上半册。
这本书是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赠予她的。
她爱惜地用手指轻抚着书籍的侧面,那神情差点让平藏怀疑那不是一本书籍,而是她深爱着的一个人。
她透过那本书看到了谁?
鹿野院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眸,他无法想象绯路多这种人竟然会如此怜惜地去珍视什么。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绯路多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就算是在零碎的记忆色块中他也从未见到过。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大约过了一分钟绯路多才收起了那种怜惜又像是在怀念着什么的情绪,缓缓开口道:
“我没有钱,但是我有一个很有钱的同事。”
平藏立刻就意识到了绯路多是在正经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并在心里暗暗记下了“绯路多同事”这号人物。
不过他不是很懂,她同事有钱和她有什么关系?干什么工作才能碰上这么好的冤大头?
同事……还帮她买房吗?
平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你是自由职业?”
“不是。”她迈出脚步,在走廊里漫游着,平藏也静静地跟在她身边等待下文。
雨停刚停不久,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混杂着泥土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
“虽然是给别人打工,不过工作还是很放松的,只要拿着老板的钱到处玩就行了。”
他还以为绯路多这种人只会自己当老板呢。
鹿野院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绯路多在上司面前点头哈腰的模样,不禁有点想笑。不过他认为绯路多老板对她俯首称臣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她老板真的对她进行职场潜规则什么的,恐怕会下一秒就会被杀掉吧。
想到这里,平藏沉默了一会,心中忽然涌上了跳槽的想法也被压制下去了。
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话题,在心里细细咀嚼着那张纸条上所写的信息。
[黑羽是凶手 二十八]
这张纸条是他的字迹这毫无疑问,但至于是什么时候写的他毫无印象。而纸条的右下角还写着“二十八”这个数字应该某种标记。
虽然不缺乏绯路多模仿他字迹的可能,故意将纸条塞进书里让他看到的可能性,但他有种直觉,这纸条应该是他自己夹在书里的。
那么这纸条会不会是循环中的他所写下的?然后通过某种方式让纸条保存了下来不受时间的影响,与记忆色块一起作为他的筹码。而后面的数字就代表着循环的次数。
书里或许有更多信息,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
将纸条是他写下的作为前提。以绯路多的性格,就算她知道这些纸条的存在恐怕也不会去在意,甚至会暗中推动他去寻找纸条。
她就像是观众一样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着这场戏,却又时不时会突然出现制造一些小惊喜引发蝴蝶效应,让事情脱离原本的走向,变得无法预测和控制。
但可怕的不是她能轻而易举地掌控全局,而是在局势脱离操控时亲自下场加入游戏,让局势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这就是绯路多,这就是无法被驳倒的绯路多。
平藏眯了眯眼,忽然想起前不久他曾看到一只乌鸦在绯路多家的围墙上停留了片刻,在看到他们之后很快又飞走了。
平藏用食指抵住下巴,开口问道:“你家养了乌鸦吗?”
绯路多早已收回外泄的情绪,脸上的表情也回到了一贯的假笑。她有趣地望着平藏,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怎么?你认为乌鸦是凶手吗?”
黑羽,乌鸦。
如果乌鸦可以变成人,并在成人之后使用元素力去杀人的话,绯路多的猜想也不是没可能。
鹿野院像是被她的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为这个荒谬的猜想震惊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
提瓦特离奇的事情那么多,只是乌鸦变成人的话似乎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而绯路多这句话也无疑是给自己的提示,她从不会说无用功的反问。
那么,凶手的姓名,身份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只需要想办法抓住那只乌鸦就可以了。
虽说平时根本看不见乌鸦,但鸣神岛那么大,乌鸦还是飞行动物,在不清楚行动和没有诱饵的情况下想要抓住一只飞行动物简直是天方夜谭。
……等等。
诱饵……?
平藏的目光重新落在绯路多身上。她曾说过自己是凶手认识的,而那只乌鸦落在她家围墙上也可以说明他们应该是有交流的。
或许可以再大胆一些,凶手杀人是为了绯路多,但并不是绯路多所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