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梁书舟,池学勍着实躲得很辛苦,她刻意从办公楼的后门绕着停车场走,指挥着王菁的小电驴往校史馆的方向开,直奔三区的玫瑰园,完美避开梁书舟所在的中楼教室。
王菁心里古怪,嘴里念叨着,“紫荆的麻辣烫才好吃呢。”
于是,梁书舟从图书馆西侧台阶拾级而下的时候,便看到池学勍趴在王菁身上,揪着她头上扎的丸子头,王菁喊着,“别闹别闹,我去我去我这不正往那去嘛……”
车子歪歪扭扭开的远了,梁书舟远远望着,只见着她脱去外套,身上穿着的那一件白色羊毛衫在黑色的沥青路上格外扎眼。
这个点,食堂人的确不多,池学勍化悲伤为食欲,往日里嫌重的通通都夹了点,掂量着塑料小盆上秤的时候,窗口阿姨多看了她一眼,“33块,要加辣吗?”
这数字可真应景。
池学勍亮声应着,“要,特辣。”
给王菁看傻了眼,“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池学勍想了想,又补充道:“阿姨,我要一碗米饭。”
王菁:“……”
饶是知道她点的很多,可等到端上桌的时候,王菁还是小小地震惊到了,“你吃饭还点了泡面?”
“嗯。”池学勍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那碗麻辣烫碗大的比她两张脸,汤面飘满红油,冒出紫色的紫薯糯米球、绿色的小青菜、橙红色的鸡排、白色的龙利鱼……
一看就非常有胃口!
池学勍肚子饿的咕咕叫,食欲一下子被勾起,她随手扎了一个高马尾,爽快地执起筷子,很是精神,一点没有被周围人围观的自觉,“我吃了啊。”
王菁深深吸了一口气,未等呼出表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她睁大了眼睛,眨了两下,在桌下的脚顺着往前踢了一下,“咳。”
池学勍正咬着一口面,烫的她说不出话来,抬眼十分埋怨地看她,模模糊糊的,“你踢我干嘛。”
王菁皱着眉毛瞪了回去,又使了一个眼色,同时放下筷子,又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着说:“梁老师好。”
“咳咳!”
一口辣油呛进喉咙里,池学勍很是努力地把一口面塞进嘴里,捂着胸口鼓着腮帮子咳得满脸通红。
身侧有人不疾不徐地坐下,带过来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压在她的背上,说话调子没有一点起伏,“出息。”
池学勍忽而觉得背上那个巴掌像是块烙红的铁,她抬头吃不是,低头咳也不是。
倒是周围学生探头探脑的,可兴奋了。
等缓过了劲儿,梁书舟的目光幽幽地看过来,“有伤还吃辣,谁教你的?”
“……”
像审犯人一样,池学勍没敢问:有伤不能吃辣吗?
王菁大惊,“有伤?什么伤?你受伤了!”
池学勍讪讪地笑笑,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身旁那惹不得的冷冰块,眼下像是真上了火气,黑着一张脸,把她面前那碗麻辣烫挪到一边,换了一份便餐。
池学勍杵在椅子上,大眼睛在麻辣烫和便餐之间来回兜转一圈,举着手腕不知道怎么下筷。
蓦地,肩上多了一点重量。
她讶然,转过脸看到梁书舟惯是清冷俨然的面容,此刻压着一抹郁色,却又多了几分无奈。
他指尖掠过她的下颌顺着贴在后脖子的皮肤找到被大衣领子压着的长发,四指微微抬起,挑高来尽数散到衣外。
这大庭广众之下,池学勍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梁书舟又拎着她的大衣领口微微敞开,白皙的指尖搭在黑色的大衣上尤为惹眼,提醒她,“袖子。”
池学勍乍得回神,一双眼清凌凌的,微微侧过身子躲开他的手接过衣领口往里面伸胳膊,“我自己来。”
梁书舟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扣子也要扣。”
“……哦。”
全程目睹并且无人理会的王菁:“……”
食堂大白天的还开什么灯,她这么大个电灯泡还不够亮吗?!
饭后,池学勍自然是被梁书舟拐走了,为了避免她再次逃匿,梁书舟把学生们的作业打包发到了她的邮箱。
池学勍相当不理解,“这是研究生的作业啊!”
梁书舟收拾电脑要去组里给学生们开个小会,声音很是平静,“嗯,所以不要糊弄我。”
“我看不懂的。”池学勍苦恼。
梁书舟不为所动,“多看看就懂了。”
“改错了你还要返工呢!”
梁书舟挑了挑眉,“返工了才知道你有没有改错。”
“我……”池学勍被噎住,索性不管不顾,“那你直接给我一份参考答案吧。”
“我就是答案。”梁书舟已经走到门口,回过身来对着池学勍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再跑腿打断。”
“……”
池学勍不觉着梁书舟会打断她的腿,但也没有跑了,老老实实翻课件,琢磨那作业究竟是怎么个解法,尽管梁书舟下课了她才堪堪把课件翻译完看了个遍。
对于她埋头苦读身心俱累的场景,梁教授很是满意,满意着便带着提不上精神的人押回到了家里,仍是找的邻居帮忙上的药。
只是这次,他房门大开着,她却不再进来,脚步虚浮的往客房去了。
梁书舟细细听着她关上门,爬上床,应当是真的累了。
他若有所思的取下眼镜,指尖压着眉头按了按。
那天夜里雨下的好大,关上了两扇窗后,屋子里静得吓人,莫名有种压抑,梁书舟睡得不沉,耳边有窸窣的声响,然后一只手钻到被子里握了握他的手。
他睁开眼,看见池学勍抱着自己的枕头,蹲在地上,望着他不说话。
梁书舟愣了一下,掀开被子,轻轻拉着她的手。
池学勍酝酿了半天,最后还是站起身来顺着他坐在床沿,只是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双腿垂在床边,白嫩的脚踩在地毯上动了动。
梁书舟叹了一口气,撑着半坐起来,捞着她的腿窝把人抱进怀里。
夜里也不知道披件衣裳,身上凉凉的,没一点热气。
环在她腰上的胳膊忍不住收紧,下巴压在她的肩头。
池学勍闭着眼睛闻着他身上干净厚实的气息,心情居然平静下来。
见她不说话,梁书舟放缓了语气,面颊贴着她的,亲了亲她的耳朵,“不冷吗?”
他亲的突然,软软的,热热的,池学勍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抱着枕头的手指紧了又紧。
梁书舟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软糯的声音从自己胸膛里传出来。
“梁书舟。”
“嗯?”
池学勍转了转头,慢慢地松开了枕头,摸索着抬高手臂搂上了梁书舟的脖子,鼻梁抵着他的喉结,觉得暖暖的。
过了会儿,她小声说着,“梁书舟,我不开心。”
对于她突然的亲近,梁书舟揽着她的腰呼吸一沉,微微颔首,喉结压着她的鼻子,应她时上下滚了滚,“我知道。”
鼻子痒痒的,池学勍侧过脸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心底反驳:不,你才不知道。
第26章 暗涌
梁书舟哄她睡觉的时候,池学勍实在听不清他贴着她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手还被他牢牢握在掌心里,身子却像漂浮着找不到支点,紧绷着神经连梦都没有做。
闭了眼,再睁眼。
房间拉着帘子,黑漆漆的一片,身侧凉凉的,枕头还半靠在床头,像是没有睡过人。
几点了?
池学勍皱着眉毛看了一眼时间,手机屏幕的亮度十分刺眼,她应激性地微眯了眯,看见上面明晃晃的“06:57”。
啊,醒在闹钟响铃前三分钟。
池学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着眼又躺回去,陷在被子里,觉得这一觉睡的没滋没味。
等上两分钟,铃声响彻在房间里,愈唱愈大,梁书舟在这时候推开门来,探进半个身子没有声响的似乎在观察她是否还在睡觉,池学勍在被子里握蜷了蜷手指,眨着眼睛不吭声,像极了在玩躲猫猫的样子,屏着呼吸只希望他看不见自己。
“醒了。”
“!”
池学勍睁大了眼睛,睫毛又扇了扇。
梁书舟把拖到地上的被子拾在手上,一概往上掀在床边,塞在她的手边,然后半弯下腰,视线对上池学勍的,瞳孔漆黑的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
他抬手把遮住她大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掖在她的脖颈处,修长的手指指背擦过她的皮肤,带着一点凉意,似乎是刚冷水洗过手。
池学勍配合着抬高下巴,软绵绵地埋怨他,“好冷。”
“哼。”梁书舟短而轻的哼笑一声,眯着眼开始打量她,捏着她的下巴,声音倒是始终一贯的板正沉缓,“夜里掀被子就不觉得冷。”
池学勍歪了下脑袋,躲开他的手,“是你抢我的被子。”
她的姿势太过扭曲,脑袋歪了九十度,看上去要折了一样,梁书舟伸手端正她的脑袋妥妥放在枕头上,没去纠正那怎么算也算不到是她的被子,单手顺势撑在她的耳侧,“我用得着抢你被子?”
停下两秒,“就差把自己给我当被子。”
“……”
池学勍大概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她一个人睡,惯是冰凉凉的被窝,怎么睡起床都是冷的脚丫子和手,罕见的,碰上梁书舟这么个“暖男”,下意识的也是要往他身上蹭的。
一抹红色悄然爬上池学勍的耳朵,她皱巴了一下鼻子,学着他先前那样,哼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哼,自说自话。”
梁书舟好笑,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被子小姐,快点起床。”
池学勍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我才不是什么被子小姐!”
“嗯。”梁书舟蛮应一声,半抱着她坐起来,“快点,枕头先生在等你吃早饭。”
“啊~梁书舟!”
他在打趣些什么东西,都过去那么久了。
梁书舟任她把脑袋抵在自己胸口上钻,十分纵容地把她乱糟糟的头发用手指梳顺理到脑后,唇边有浅浅的笑意,目光深远的像看到千里之外。
池学勍一头扎进他怀里的时候,乍一呼吸,总觉得好像多了些烟雾般的惆怅和仔细辨认后确实是烟的味道。
梁书舟察觉到她抽着小鼻子嗅啊嗅的小动作,低下头来,拧着她的脸颊又笑了笑,“只抽了一根。”
而后起身离开房间,叮嘱她,“动作快点。”
留下池学勍一个人跪坐在床上,总觉得那笑和以往有些不同。
再说池学勍的事儿和跳楼学生的事儿,好像都是事儿,又好像都不是事儿。
校方跟学生家长谈话,跟池学勍谈话。
池学勍不记得那些人说了什么,只记得梁书舟下了课来接她的时候,站在走廊上,身影被光染成灰黑色映在小会议室的窗户上。
她说:“那你们怎么不让他辞职?”
掷地有声。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你们让他辞职吧。”
到此,结束谈话。
梁书舟见她出门不问她谈了什么,只往她嘴里递了一颗糖。
他少见的心情好,扬着眉毛,“酸不酸?”
酸。
后知后觉,酸到池学勍皱巴着一张脸,眉毛眼睛挤在一起,之后再想到那颗糖,嘴里的口水都不自觉蔓延,酸到她觉得苦是怎么回事?!
不过梁书舟分析的很对,先有杀鸡儆猴挑了几个评论甚是过分的学生下了处分,后有面对舆论一言不发的“成熟”冷处理应对,学生不敢妄加议论,大多也都忙着自己的学习娱乐,第一天还悄摸着提上两嘴,后来运动会近在眼前,各个都忙活起来,抛之脑后。
这事一阵一阵的来,感情上也是一段一段的走,拼凑得不太齐整。
梁书舟隔天又出差去了别的学校开讲座,参加研讨会,池学勍便回到家里开始整理去康城校区的生活用品。
期间,两人通过一次电话,梁书舟在电话那头很是严肃地说:“伤口不要碰水。”
刚洗完澡的池学勍摸了摸鼻子,嗯嗯呃呃了半天。
梁书舟听出不对劲,压着音调喊她的全名,“池学勍。”
池学勍心里怪发慌的,“嗯,我在……”听呢。
话还没说完,那边又传来一道清丽且熟悉的女声,“梁先生,车子借我呗。”
……
池学勍怔住,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惘,心底在打鼓,咕咚咕咚的。
像是像,只是她知悉的那人从来不用这样的调调说话。
然后就听到梁书舟顷刻温蔼的声音,“小心。”
轻飘飘的,他也从来不这样对她说话。
……
“学勍?池学勍?”
“嗯?”池学勍恍然惊醒。
梁书舟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显然又走神了,他微微皱眉,钢笔在纸面上划出长长一条直线,凌厉至划破一线,“我刚刚说了什么?”
“……”池学勍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她也不是学生,为什么老这么训她?她推着窗户,铝合金窗脚滑过轨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听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挠心抓肺的不舒服,她不耐烦地跟他说:“我已经洗过澡了。”
无所谓的语气,也不知道在跟谁怄气。
梁书舟疲惫地叹了声气,不咸不淡地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耳旁风?
池学勍想不起上次听到这三字是什么时候,估计得追溯到高中了吧。
池学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沉不住气,心情很是急躁,“我记得你说不能沾水,但我觉得没关系。”
梁书舟意外的被她噎住:“你……”
“你真的是去参加研讨会吗?”池学勍率先打断他的话。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是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池学勍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混乱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茫然自失地念念道:“研讨会要开好几天呢。”
梁书舟听得心口一紧,默了两秒,沉着脸说:“我尽快回来。”
后来,梁书舟再想问她伤口是不是更疼了,饭吃了没,觉睡了没,池学勍挂了电话。
梁书舟无言可述心中的异样,再次打过去她已经不肯接他的电话。
难道是他太凶了?
梁书舟尚不可知她情绪变化如此之快的缘由,楼下车子已经缓缓开出车库,他扫了一眼那辆一骑绝尘而去的车子又看向手机上那个号码,若有所思的,终是没有再按下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