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世听起来完全没问题。
狄惠的未竟之言一闪而过:“我只是想知道,他因何而……”
死。
白若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殉职了?”
武将似乎不愿再说,但白若到底是势头正猛的新贵,长得又实在可爱,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含糊地说了一句“病逝”便大步离开了。
白若眼尾一挑,瞧那形容就知道事情肯定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真正挑起她兴趣的是狄惠——
这位张牧之同他年龄差距甚大,两人可以说是毫无牵扯,为什么会无由无来地关注这么个早逝的张家二公子?
周围来往的权贵们多了起来,这会儿也不方便问,狄惠看她眼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暗暗地点了点头。
心知这是稍后再叙的意思,白若也没声张,狄惠拍了拍她的头,朝前面的垂花门扬了扬下巴。
门后一个少女模样的人正往这边探看,见白若发现了她,吓得唰一下缩了回去,但又没缩好,还露了一只步摇在外面摇摇晃晃。
白若:“……”
狄惠:“啧,你当小美人看的真的是你?”
白若:“难道还是你这个有龙阳之好的?”
狄惠:“……你看她眼不眼熟。”
白若:“难道我应该认识?”
狄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发现这厮好像真的不知道坊间对于泉州的事是怎么描述的——
刑部的小司刑,为了张家公子远赴泉州,为证明他的清白不惜以身犯险,还伤了腿。
一向冷冰冰的张说被她感动,回京后大反常态三不五时地就去刑部的宿房照顾,真真儿是一段奇缘佳话。
传言中,刑部这位小侍郎都快成半个张家人了。
京人富贵得闲,好不容易有点新鲜消息,这故事都快变成戏本儿了。
可怜当时在家休养的白若每天和来套她身世的张道济斗智斗勇,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痴情种”。
狄惠在她满脸迷茫不解的神色中露出了一个略显猥琐的笑:
“那是左瓷。”
爱慕张说爱慕到不惜背叛家族的左瓷。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啦,感谢在等待的小伙伴~
🔒第六十九章
◎“武李两家,连面上功夫也不屑做了。”◎
白若还没想明白左瓷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是怎么回事, 狄惠已经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她回头瞪了他一眼,脚步却很诚实地向垂花门走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何况, 打从进了张家的大门开始她就总觉得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奇怪,但又没有恶意, 当真是摸不着头脑。
“左小姐?”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刚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到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白若看见她的衣角动了, 仿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开口解释道:
“我是刑部的白若, 嗯, 是个女官, 你不要怕。”
“谁说我怕?”
左瓷突然站出来,色厉内荏地说了一声。
这少女近看更显清致, 只是神情十分紧张,满面稚气,左手紧紧攥在一处, 就像在给自己打气:“你……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白若强忍着没有笑出声:张说这个大变态脑子果然有问题,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舍得扔在一边!
“好的, 不过里面是女眷休息的地方, 我去是否不太合适?”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左瓷的准备范畴, 她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回道:
“不要紧!你别再废话了!”
白若憋笑憋的难受,赶紧低头跟上她的脚步, 左瓷似乎对张家的内院不大熟悉, 每次走到要拐弯的地方总是左看右看, 等她终于选好一块清净地方的时候, 白若抬头一看, 就只剩下叹息了——
这处回廊看似没人, 但一道假墙之后便是前来聚会的夫人们谈天的地方;
更不要说眼前这开阔的,随时可能有下人进来的庭院:
就凭左瓷这一脸紧张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知道她们在谈些不为外人道的事情。
白若无言地想,这果然是脑子一热就能跑到演武场的左瓷啊!
还没等她开口建议换地方,左瓷的质问就已经打过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白若一懵:“左家小姐,不是吗?”
“谁问你这个,”左瓷:“我是道济哥的未婚妻!”
白若:“……哦哦恭喜恭喜。”
左瓷:“你真是口是心非,有什么话,大家就不能坦诚布公地说出来吗?”
白若迷茫地看着她,终于在这宛若大房捉外室的氛围中揣摩出了一点味道:
“左小姐,虽然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我和道济兄并无瓜葛……”
左瓷根本不听:“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为了洗刷他的冤屈还去了泉州。”
说到这里,就不由得有点伤心:
“其实我当时也想跟着去的,可我家里不让,我也……不如你豁得出去。后来听说你腿伤了,我也很为你感动的。”
白若:“……”
感动啥呢?
我难道不是被秘旨押去吴家的么?
左瓷:“我也知道道济哥总是去看望你,这对他来说很难得……”
她死死地抿了一下唇: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毕竟道济哥哥的母亲张夫人非常喜欢我,你要知道,世家联姻并不只看个人意愿……”
白若已经完全听不懂了:“等等。”
左瓷已经要哭出来了:“你怎么能这样啊!脑子好用,长得还这么好看!”
白若:“……谢谢,但是你先听我说,当时如果不去泉州,我身上也有罪责……”
左瓷满脸不信。
白若沉默了一下:“朝中有规矩,女官除非隐退,否则不能嫁与朝中官员。”
左瓷:“嗯?”
白若:“我一没家世二没背景,要是丢了这个饭碗就彻底活不下去了——还得回去混江湖。”
左瓷哽咽道:“对,江湖,你居然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小晋!谁会不喜欢你?我若是个男人,也像为你搏一搏的。”
白若:“……张兄看望我,只是纯粹的……”
想要挖出我和魏家还有来俊臣的关系
“……报恩而已。”
白若艰难地接上话:“你想,张家家教严苛,也没有抛下受伤的恩人不管的道理啊!”
左瓷虽然还在抽搭,但表情明显是信了。
这么好骗,弄得准备套话的白若充满了负罪感:“好啦,左小姐,我发誓绝对不和你抢张道济好嘛?再说,你敢独身从家里跑出来,冒着危险去演武场通知……”
左瓷满面震惊:“你怎么知道?!”
白若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说道:“当天我也在场。”
心里却暗暗点头:看来左家是真的知道武氏的计划——
这么说来,藏兵一事,整个左家应该只有当年的左凤夫人参与过,其余人概不知情,否则今日的左家又如何敢站队到武家去?
见左瓷有些惊慌,白若道:“如果骗你,就让我……”
“好了好了!”左瓷打断道:“不用发誓的,我信呢。”
她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失礼,这会儿又不好意思起来,小心翼翼道:“你不要把武场的事说出去好么?”
白若强行忍住摸头的冲动,微笑道:“当然。”
左瓷抿了抿唇:“刚才,对不起。”
白若:“没关系的,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夫人们的聚会——左小姐和张家夫人的关系很好?说起来,既然进了牡丹宴,我也该去拜会一下主人家才是。”
左瓷找到了道歉的机会,连忙点头:“我带你去!”
张夫人作为主人家,忙得很,自然不是那么好找的,但白若的目标本来就不在她身上——
所以当左瓷领着她进入夫人们谈天的花园之后,她就顺其自然地微笑回应了夫人们的关注,并应她们的要求坐下来讲一些武林轶事。
久居深闺的女人们对这个在官场任职的女官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白若本身又是个嘴甜讨喜的,聊了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夫人们都自然而然地当她是自己人,说话都不避讳了。
白若道:“这年头,会武的羡慕学文的,学文的惦记会武的——要我说,还是符夫人有福气呢!儿女双全,又把文武都占上了!”
这位符夫人便是她刑部顶头上司“福福大人”的亲娘,符大人状元出身,眼下已做到了刑部尚书;
他妹妹符镜更是传奇,明明长得十分娇小,却凭着一身武艺力压群雄,乃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羽林军总教头。
符夫人听得心花怒放:“小侍郎客气啦,我家镜镜啊就是不听话,羽林军这么重要的地方她女孩子家家怎么管嘛,可让在她手底下办事的别家公子多么没面子!”
“别家公子”的亲娘们脸色一黑。
刘夫人哼了一声:“我说符夫人,咱们这可还是在张家呢,要说文武双全,你家可不是头一份吧?”
符夫人:“阿说这孩子是不错,不过就是年纪小一些,他小时候镜镜还教过他呢!”
言下之意,老娘家就是这头一份怎么啦!
刘夫人:“啧,符夫人,当年的张氏二杰你都忘了?怕不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吧?”
白若在心里狠狠地感谢了刘夫人一把,这话题可算引过来了。
已经有不知内情的年轻贵妇们小声问道:“张氏二杰?”
符夫人气鼓鼓道:“不就是张丞相的弟弟么!再风光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这高门大宅里乱七八糟的事,我家可没有!倒是你家的小刘,可得好好管管了吧……”
那边两家夫人开始明里暗里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别家夫人或劝解或看戏都忙得很,白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左瓷虽然瞧她要走,也悄悄地跟上。
走到僻静处,左瓷开了腔:“你是不是想探听那个张二爷的事?”
白若心思一动,是了,左瓷虽然单纯,到底是从小在这环境里长大的,她来打探,一定比自己这个外人要容易得多。
左瓷鼓起勇气道:“我可以的!算是,谢谢你不和我抢道济哥!”
白若笑道:“若能得你帮忙是最好,可也犯不上为这种我本来就不打算做的事道谢;若左小姐真能助我,我将雨湖钗送你。”
若世上真有这么个“年轻女子最想要的东西排行榜”,雨湖钗可以稳稳地排进前三——
传说钗上的宝石笼住了天山上最美的星光,受到了神佛保佑,它的历任主人都得以和心上人幸福美满,终成眷属。
这钗子独一无二,可以说是很有诱惑力了。
左瓷简直两眼放光,仿佛她的道济哥哥就蹲在雨湖钗上一样,几乎是铿锵有力地说道:“交给我,你放心!”
未待回话,外面竟传来了唱声——张家内院离府门很远,能一叠声传到这里,定是有王侯到场了,白若侧耳听去:
“太平驸马武攸暨到!”
“雍王妃贺仪到!太平殿下贺仪到!”
雍王妃,那便是“韦氏”了,想来回了京都以后,为了不露破绽,白若还从未见过笙歌,本想着今日见一见,笙歌却只是送来了礼物,人却没到场。
啧,她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左瓷不解道:“驸马都到了,太平殿下的贺仪为什么会和韦娘娘的一起送来?叫驸马带来不就是了?”
原来如此,到底不是在京中长大,这种礼节上的不同白若看不出来,左瓷却一下就能发现古怪之处。
不过,连她都看出来了,这全府上下的客人们都是水晶心肝的人精,又有谁会不知道?
早在万年城,太平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虽然嫁进了武家,但她到底姓李;
而今显殿下回京正位,武李两家,竟是连面上功夫也不屑做了。
🔒第七十章
◎“你还要跟到何时?”◎
有贵人到, 即便不是主人家,也该象征性地去迎一迎,嘱咐了左瓷尽力而为之后, 白若就自己凭着记忆回了前厅。
武攸暨被人围着,她也就没往前去, 一转眼看见了福福大人,乖乖跑去他身边问好。
然而福福大人非常冷漠, 朝她点了个头便算,不说让她坐, 也不说让她走;
白若琢磨着他自己坐在这儿瞧着也怪冷清的, 于是跟他隔了个石桌坐下, 亲手倒了杯茶。
福福大人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少惹事。”
白若:“……大人是在和我说话?”
福福:“你现在是个侍郎。”
他这话说出来, 白若立马就明白了——
你是个侍郎,手底下有人了。若你还要翻搅风云,跟着你的人要怎么办呢?
符清未必知道她想做什么, 却一定有所察觉, 是以有此一说。
毕竟, 当初符大人还是侍郎的时候, 就没少明里暗里地回护在他手下的她。
白若沉默了一下, 明亮的眼睛黯然了许多:“大人说笑了,我又能惹上什么事?”
符大人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接过了那杯茶。
白若在他眼睛里看见了一声叹息。
这长欢城的聪明人太多了, 但愿意出声劝她一句的却就那么几个。
很愧疚, 但还是要辜负了。
符大人扫了她一眼, 白若心里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从他嘴里跑出来了——
说来也怪, 符大人今年不过二十有二, 长相清隽,家世良好,但无论走到哪里都像是裹着一身寒气,明明是个金龟婿的招牌人选,这么多年了愣是没有人上门求亲。
白若觉得,和这厮这诡异的看人方式一定有关系。
符清:“部里来新案子了。”
果然。
符大人微微仰了仰头,像是在斟酌怎么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事情交代下去:
“洛河浮出了一块带图的石头。”
“这种事不应该是由礼部去办么?”白若脱口而出,实在是这些年洛河里老是浮出“吉兆”——
大家见怪不怪,礼部都快专门拨出几个小吏做个吉兆司了。
符大人:“上面画着一个跪着哭泣的女人,”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毕竟平时审犯人的时候基本可以用“杀”,“打”,“说”三个字来解决一切问题,现在让他凭记忆看图说话,有点困难:
“石头是红的,除了形成女人的石纹,其余地方全是裂缝,女人的一只‘手’还在往裂缝里伸……”
白若听明白了,这东西八成不是“安排着”出水的,而是天然形成,下面人不懂事给送上来了,结果钦天监看完说是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