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殿很大,女皇就带着她一点一点地看,此时正是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候,映着满殿的符纸,竟也不显得如何阴森。
白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殿下厌水,是么?”
女皇:“可能是吧。”
白若:“可是公主府里处处环水……”
女皇:“是因为薛家那小子体热,有水会凉快些。”
她一双美目扫了过来,像是一眼就将白若的心思看穿:
“不用猜了,就像你看见的那样,这座大明宫说是皇宫可以,说是道观倒也无妨——先帝信道。可这座凤阳阁,处处都是按照佛家的礼教修建的……是因为我。”
她没有再用“朕”这个字,垂下眼,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我是佛门俗家弟子,公主将要出生时,我就住在这里。”
紧接着,她一声轻嗤:“父女两个,都是一般傻气。”
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正殿。
女皇推开月亮门上的木扉,白若站在门口,再也没敢进去一步。
在暴烈的阳光下,在层层的符咒里,在庭院的最中央,在无声的斥责里——
有一座小小的婴棺。
“不得入土,无法为安;
生镇气运,死祭寒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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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连载:《金榜孕夫》“听说那俊俏的状元郎,竟揣了废物郡主的崽?!”
🔒第七十八章
◎“还有谁知道?”◎
白若自以为已见过太多恐怖的坟茔, 却没有哪个能真正吓得到她——
在万年明堂的地下做出那副情态,纯属是为了作秀给张昌宗看,在看见那个金银堆里的四方棺时, 她除了觉得可疑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可这个婴棺,却在看见的第一眼, 就让她汗透重衫。
“陛下,这是为何……”
她突然想到, 外面曲折得像迷宫一样的花园和凤阳阁是一体的——
这是一座大阵,宅子在建立之初独立存在的时候, 乃是一个风水平顺, 祈求平安的普通阵型, 可添加了外面的花园,凤阳阁的主殿就成了新的阵眼——
死祭, 以婴孩的三魂七魄为祭,求的却是生者的平安。
“我让你看的不是这个。”女皇无视了她隐隐的愤怒,平静地说道:“你去殿里。”
白若:“陛下若是想让白若加固这功法, 只怕是找错了人。臣可没这个本事, 狠不下这个心肠。”
女皇瞟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 竟然没有动怒。
“你刚出生的时候, 我见过你一面。”
“什么?”白若没有跟上她的思路。
女皇眼看着那座棺,眼睛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似是在回忆:
“魏元忠成家早, 他四十岁便有了孙辈, 当时我开玩笑, 让他把孩子抱到朝堂上来看看, 没想到他还真抱来了, 满朝文武传着看了个遍,都说那小姑娘长的俊俏。”
白若身体一僵。
是了,张昌宗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陛下又哪里有被蒙在鼓中的道理?
“当时你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倒也不哭。我看你……觉得很有眼缘,为你赐名为晋。”
女皇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神态,都像个慈爱的长辈,直到此刻,她青春到惑人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些和年龄相仿的色彩。
白若还来不及揣摩一下其中意味,冷不防背后叫她一推,一脚踏入了庭院。
天空依旧晴朗,此刻身旁却唯有阴风阵阵。
婴棺沉默地伫立着,像是在哭诉,又像是在愤恨地凝望。
“朕说过了,去殿内。”
殿内无声无息,大门在被推开的瞬间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叹息,在漆黑的空间里回荡个不停——
白若有种站在刑部鬼楼前的感觉。
阴气太重了。
她站在门前迟迟没有迈步,仿佛有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蛰伏在里面,只等着她一脚踏入,就扑上来把人蚕食殆尽。白若忍不住想回头看女皇一眼。
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了人。
………………………
“张副监,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多热呀!”弯身的宫人谄笑道。
被他询问的人只挑了挑唇角,没有一丝要开口的意思——
说他傲,固然可以;说他冷,也无不可。
如果将张昌宗比作一朵浸了血的莲,煞气四溢,根须却到底还扎在尘世里;
眼前的这位,却仿佛是一株空谷幽兰,安静,沉默,眼尾飞起时,却又带了点决绝的艳色。
他眉间一颗红痣,非常小,带了点庄严的宝相。
这边是朝中新晋的红人,声名远扬的张易之了。
张易之垂眸看着那位公公:“陛下在何处?”
“瞧您这话,奴这样低贱的身份,哪有那个福分知道陛下的去处?依奴看,您还是找地方歇歇,到时候奴来叫您。”
圣旨要他卯时入宫,他便掐着时辰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地来了,却一气在紫宸殿外站到了午时。
唇畔勾起一个冷笑:原来这边是旁人口中的受宠了。
在紫宸殿伺候的公公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眼睛一转,犹豫着开口道:
“嗳,也是您今儿个赶上了——面圣的人多:太医院的狄云狄大人,大理寺的胡如胡大人,还有您控鹤府的白副监,这会儿都在呢。”
谪仙终于感兴趣地略微抬了抬眼。
“要不,还得说人家白副监,投胎投得好,是个女儿身,此刻应该已经在内宫和陛下说上话了,咱们这大明宫一向是可着甘露殿的事儿来……”
“甘露殿是陛下见女官的地方?”
“正是呢!”
张易之垂眸不语。
那位公公刚刚离开,张易之手里扣着的一枚响箭便无声无息地窜上了天空。
就在此时——
一手提着药箱的高大青年有些诧异地问道:“张昌宗……?”
张易之背后一僵,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看见了自己的小动作,快速地稳定一下心绪,转过身来。
狄云挑了下眉:“喔,认错了,抱歉。远远地看你们两个还真有点像,这也是在等陛下?”
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点头为礼:“狄太医。”
狄云笑了两声,几步走到张易之身边,一点不拿此人周身的仙气当回事,不见外地一巴掌拍上人家肩头,十分熟稔地抱怨道:
“你说说,陛下这身子一日不好似一日,她自己不当回事,底下这帮‘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却天天催着我来诊脉,这是个什么道理?”
“身子不好”几字一出,张易之的眉头便蹙了起来:“这些时候,陛下容貌更胜,身体也利落强健,怎么……”
狄云沉默了一下,似笑非笑:“陛下身体如何,别人不知,难道副监也不知?”
气氛陡然僵硬起来。
张易之凤眼微眯:“狄太医是在暗示我做了什么么?”
狄云一声哼笑:“狄云一个给人看病的,除了这点手上功夫,什么也不懂,我不过是个糊涂人,您又何必对号入座?”
张易之微微转过脸,在狄云看不见的角度,握紧了袖子里滑出的匕首。
………………………
外宫最外层的马厩里,一个深绯官袍的大人毫不在意地一把拉下了自己的乌纱帽,随手扔给旁边的小吏;
又弯下身来,非常利索地给自己过长的衣服下摆打了个结,挽上袖子就去拉马缰。
雪白的小马打了个响鼻,亲昵地在那人身上乱蹭。
“你瞧瞧!”这位大人对小马爱不释手,盯着马驹眼珠都不肯错开:“这眼睛,这蹄子!定是域外和昆山上野马的后代!多精神!又听话!”
小吏苦着一张脸:“胡大人,陛下让您帮忙看的不是这匹……”
“呦?这品相,居然不是陛下的?今儿还有谁进宫了?”
小吏:“……它叫云端。”
胡如对这小马左看右看,稀罕得不得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豁出去这张脸皮不要也得求着人家把马送他。
等云端再生下一匹雪白雪白的小马驹,就送给自家宝贝闺女玩儿……
小吏:“是白副监的宝马。”
胡如:“……哦。”
张六爷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闪过心头。
嗳……那还是算了……
小吏趁机拽过一匹半死不过的棕鬃马:“您给瞧瞧,这都两天没吃食了!”
胡如扫了一眼,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多半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空了两天也差不多了,明早只管正常喂,没事。”
小吏颇为苦恼地说道:“不会啊,悍风的草料都是我一手照顾的,除了主人喂的食,它可什么都不吃!”
胡如一双眼黏在得不到的小马身上:“那大人我可就管不着了。”
小吏还在自言自语:“前天早上,陛下牵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对了!陛下喂它吃了颗仙丹!”
胡如动作一顿。
小吏:“一定是这样!当时赶巧了张易之张大人来送回春丹,陛下一时高兴,就赏了悍风一颗,下面人还都起哄说悍风也要跟着陛下成佛了呢!”
胡如转过身来,脸上分毫不见方才的嬉笑之色:“什么回春丹?”
小吏:“就是控鹤府的张副监呀,他给陛下炼的,吃了能保容颜不老,青春常驻——您看陛下不就知道了?嗳,看来悍风也是没有这个命……”
胡如:“这事还有谁知道?”
小吏:“啊?好多人都看见了呀,当时陛下在跑马场跑马刚下来,身子有些虚,身边伺候的人不少……”
与此同时,一枚响箭窜上天空,混在青天白日的光景里,声音细小的就像一道有点紧急的风声。
胡如沉默片刻:“我是问,知道马出问题的,都有谁?”
小吏一头雾水,照实答道:“悍风一直是由我照看的,昨儿晚上报给了陛下知道悍风状态不好,这不今早陛下就让您给来帮忙看看么……”
胡如打断道:“也就是说,只有你,我,陛下。”
小吏懵懵懂懂地点了个头。
胡如:“你把它牵出去,我再看看。”
就在小吏转身的瞬间——
胡如出手,一掌劈在他的后颈。
与此同时,凤阳阁内。
漆黑的殿内突然毫无预兆地亮起一盏烛火,在最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一个被烛光勾勒出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我家老话痨丢了”◎
漆黑的殿内突然毫无预兆地亮起一盏烛火, 在最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一个被烛光勾勒出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清……清璜?”
人影不答, 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长长的发凌乱地披在脸侧, 烛火映出那人略显尖刻的轮廓和一只迷茫中带着怨毒的眼睛。
不可能。
清璜今早才从府中离开,短短几个时辰, 绝无可能变成这幅模样。
此间没有外人,白若也不必装害怕给谁看, 只负手站着, 身形虽显弱小, 气势却不易察觉地带了几分张昌宗式的山亭岳峙。
步履不太稳当,眼睛不太适应光线, 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却决不到脱相的地步——
这是被人养在这里的囚徒。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得和清璜很像。
白若思绪一动:“清姑娘。”
黑影浑浊的眼睛一动,前进的脚步也暂时停了下来。
白若知道自己赌对了:“你在这里多久了?”
黑影的眼睛越过她, 一眼看见了院中的婴棺, 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大概是她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那吼声嘶哑得让人听了就觉得喉间有股子撕裂的腥甜, 像一个人愤怒到了极致, 不大吼出声就难以自控一般。
白若站着没动,却从这愤怒中明白了大阵的安排——
卦相相生, 外面有死祭, 里面自然就有活祭。
白若皱眉, 转身想走——因为她已经看清, 这位祭品口中空空如也, 舌头早就让人拔了, 问也问不出什么。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性子,可怜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每个都要她相帮,再者说,谁知此人是不是罪有应得?
万一冒然出手放走了恶徒怎么办?
“嘶——嘶——”
女人猛地窜上几步,被拉动的锁链在地上拖出沉闷的响声,白若没理,接着就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身后一阵灼热——
那女人竟然将油灯泼在了她身上!
白若当机立断脱下外袍踩灭火苗,还没来得及对女人怒目而视,就见她眼中现出几分清明之色,猛地往殿内更黑暗的地方伸手指去。
“里面有东西?”
“荷——嘶——”
白若挑眉道:“可是里面太黑,我已经看不见了。”
女人眼中陡然跌出血泪来,连成一行,她拖着锁链,费力地捡回地上的油灯,用了最大的力量,尽可能柔和地向她掷来:
“荷——荷——”
白若心中一叹。
罢了。
她没有接过那盏灯,却从袖子里摸出一颗夜明珠,女人眼里的血泪连成了线,不住地点头,一只手仍然不断地向里面指去。
白若终于踏进了这座殿,阴冷的气息在一瞬间包围了过来,她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将明珠向未知的黑暗扔去——
数不清的白骨,一层接一层,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他们无一例外地趴伏着,头颅却仰起朝外,齐刷刷“看”着殿门的方向,五人高的大殿里,密密麻麻,全是人骨。
“荷——”女人猛地从她窝坐的角落里扔出一个锈绿色的东西,啪一声砸在地上,白若僵硬地转头,看清那是一把老式的锁……
那么地面上,墙面上,门上的这些挠痕……
曾经有很多人,被锁在这座大殿里,硬生生地被困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
这是一个百人祭,死在这里的囚徒,用生命在赔罪,偿还他们欠给此间主人的罪孽。
尸骨们大张着嘴巴,无声地叹息。
女人猛地站了起来,朝着尸骨的方向狠狠地指去。
白若:“你还要我去?”
白若平稳了一下心绪,一步步走进骨堆——越是靠近,就越仿佛有种强大的怨气穿透时间空间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