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幼时的原因,元芷现在一看到沅峰, 就会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咬了咬舌尖保持神思清明。
沅峰。
祸害遗千年, 这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去?
枝桠簌簌的晃动着。
元芷停在枝桠上,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树叶, 往下看去。
这便是东街, 屋子处于闹市。
她依靠在枝桠上, 几乎都能听清外面摊贩的吆喝声。
烛火将两个人的身影铺陈在窗纱上。
元芷屏住呼吸,她一动也不动的望着那两道剪影。
门被打开, 出现了个全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元芷一看到他,手就下意识的开始发颤,她眸色暗沉, 强迫的压住自己的本能。
另一道剪影从窗纱移开,走了出来。
他也遮掩得严实,出来的那一瞬,视线却警觉的落到元芷所处的枝桠处。
元芷压低了身量,背部却放了只手。
她一惊, 听见身旁传来陌生的声音:“想看他是谁吗?”
那声音很是陌生,但嗓音低懒。
元芷的指节收紧,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那是个看不出容貌的黑衣人。
黑衣人话音落地,手中的树叶便破开气流飞了出去,轻而易举的掀开那人的兜帽,露出张元芷极为熟识的面孔。
只那一霎那, 兜帽又被他牢牢戴好, 箭矢落在他们所处的树上。
元芷瞳孔皱缩, 被人拦住腰,避开箭矢。
他抱着她,身上陌生的气息将她牢牢的包裹起来,他轻而易举的挥开箭矢,提步落到寂静的街巷。
元芷能感受到他的手臂发颤,连喘息声都小心翼翼的压抑住。
她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眉目带了几分自己都不清楚的依赖。
那人身子一怔,嗓音放轻的哄着她:“别怕。”
他对上京的地势极为熟悉,七拐八拐的出了巷道。他抱着她,打开窗棂,直接跳了进去。
屋内极暗。
黑衣人将她放在床榻上,元芷清晰的能感觉他的浑身汗湿,几乎沁透他的衣裳。
他喘息了瞬,提步准备离开,却被元芷抓住衣角,她嗓音很轻道:
“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的神思已经不甚清明,他下意识的避开她,微微呼吸着:“顺手路过。”
他逃也似的,用身体撞开门,提步离开此地。
元芷看着手中的衣角,她茫然又无措的摸了摸衣角。屋内透不过任何光影,元芷躺在床榻,她闭上眼睛,就能想到他的话。
“想看看那人的容貌?”
“我杀的。你那点力气,刺都刺不破。”
白烟轻轻的笼在房间上空。
西望焦躁的走来走去,他又不忍心去骂瘫坐在地面上的李巍,只能骂一旁的容炀:“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蛊虫的解药一点都找不到,反而连压制得压制不下去了?”
容炀烦躁的看着他:“我他妈有什么办法啊,说了不要他使用内力。”
他的视线落在李巍身上,明明是天之骄子般的武学天才,现在反而用了点内力,就成了现今的模样。
容炀闭了闭眼睛,他说不出来话。
西望也静默下来了。
竹林簌簌作响,檐前的铃铛摇晃起来。
少女托腮坐在竹屋的台阶上,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她神色严肃。
李巍看着她,嗓音放轻的问她:“怎么了?”
“我有一件事情憋在心里很久了。”
李巍半跪在原地,他的指节堪堪擦过少女的衣袖,轻声问她:“是什么事?能和我说一说吗?”
少女垂眸看他,轻叹口气:“告诉你也无妨,但你保证不能现在说出去。嗯,到了明天就可以说出去了。”
李巍耐心的听着她的话。
少女突然蹲下,同他说道:“我决定向一个人表达自己的喜欢。”
李巍怔住,他难得没有在五石散的幻觉中听到她的哭声,却被迫得知这样一个消息,他的指节轻轻颤抖着,听见她问。
“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李巍不想知道这件事的后续,他赶忙站起身来,大口的喘着气,逼迫自己醒来。
但少女似乎也站了起来,她不依不饶着、难过着:“你不想看见我吗?”
李巍顿在原地,他随后颓然的深吸一口气,嗓音放轻,无奈道:“想看见你,你会成功的。”
敲门声响起。
西望打开门,看见又是李巍的新妇,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赶走她。
没想到,这次这个女郎直接准备用身子撞开他。西望不敢同她较劲,也许是抱了其他的想法,他错开了身子。
李巍这次动用了内力,被蛊虫攻击,又不可避免的五石散发作,根本注意不到外面的动作。
元芷看着素面帘子后面的人。
白烟袅袅,几乎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仍是能清晰的看见他瘫软在地面。
她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
即使他被石脂水的爆炸余声震住,他也只是靠坐在树干上,如往常一样含笑的望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小蘑菇。”
少女高兴起来,她又托腮坐在台阶上,嗓音闷闷的:“可是万一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李巍轻轻的触这她的衣角,嗓音放轻的哄着她:“你这么可爱,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才怪,”少女烦恼道:“他就总说我矮。”
李巍听见她甜蜜的声音,咽下口中的腥甜,他不免对此人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刚想说话,就看见少女眼前一亮。
少女猛然站了起来,李巍下意识的捏住她的衣角,被她轻易躲开。
少女围在少年的身边,眸含亮光,小声道:“恩人,你回来了?”
少年嗓音低懒,慢悠悠的:“怎么了?”
少女踮起脚尖,触在他的面颊上,轻轻的一触即离:“我喜欢你。”
李巍站起身,他咽下口中的腥甜,眸光狠戾的看了过去。少年却转瞬出现在他的面前,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了下:
“她喜欢的是我。”
“永远是我。”
“而你,永远都别想越过我。”
袅袅的白烟笼在他的面上,他突然激动起来,手臂开始痉挛,延续到全身开始痉挛,吐出口血来,小声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元芷看着他,她的指节微动却又收紧。
元芷下意识的半跪在原地,她轻轻的抱住李巍的脑袋,耳畔靠在他的面颊上,听着他在说些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唇微动着。
似是想说,但又固于无法想到名字,只能颓然的一句不说。
忘情蛊叫他忘记,五石散叫他记得。
她花了三年去遗忘,他花了三年去凌迟。
元芷抱着他,摁住他不断痉挛的手臂,却连着自己的手臂也颤抖起来。
她的眸里带了些茫然,眼泪却顺着面颊掉落下来。
泪水滚烫,似是触到他的身上。
他的牙关颤抖,连眼睛也无法睁开,只是凭着本能手臂发颤的抬了起来,触到她面颊上的泪,嗓音放轻的哄着她:
“别哭。”
他话音落地,茫然了瞬,似是在想着那个名字。可是始终记不得那个名字,他变得焦躁起来,嗓音却轻轻的、一直的哄着她:
“别哭。”
元芷抱紧他,她脱口而出的教着他,一字一顿:“小、蘑、菇。”
他的手臂上的青筋凸了出来,连带额角的青筋都突突作响,他忍耐着,跟着她,一字一顿道:
“小。”
元芷轻轻说:“蘑。”
他跟着她的声音,无意识道:“蘑。”
“菇。”
“菇。”
他的指面轻轻的擦过元芷的眼泪,强忍着喉间的腥甜,他一字一顿的将它们连在一起:“别哭,小、蘑、菇。”
元芷抱着他,面颊贴在他的面颊上,眼泪砸在他的衣裳上,但她轻轻的应着:“没有哭。”
窗棂外的光亮似是瞬间到达了最大,燃了起来。
月光却轻轻的浮在两人的身上。
狼狈不堪却又相得映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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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归来
◎他非要逞强,非要喜欢◎
纵使元芷让暗影卫移走走了石脂水, 奈何姜还是老的辣,一隅角落里还是燃起了大火,发生了轻微爆炸声。
所幸此处本就地处偏僻,没有波及过多的百姓。
圣上大怒, 下令彻查失火的原因。
然而, 又过了四天, 仍是没有消息。
圣上就这样重拿轻放, 不了了之了。
李巍成婚只告了七天假。
七天假一过, 他又只得上学堂了。
大清早的, 李巍皱着一张脸。
但他害怕自己这副样子,元芷吃不下饭, 又只好勉强的勾起唇角笑着。
元芷看他实在为难,于是开口问道:“世子爷,学堂师长是体罚过你吗?”
李巍没什么精神的摇了摇头, 忽而,又重重的点了点头:“体罚?!”
他刚落了两个字,猛然间瞪大眼睛,欲哭无泪道:“我功课没做……”
她好心提醒着:“现在辰时一刻了,你辰时三刻便要上学堂了。”
李巍果然又不出意料的因为没做功课而被先生“请”出了学堂。
他耸拉着个脑袋歪歪扭扭的靠墙站立。
先生老学究似的讲课声透过窗纱传了过来, 成功的把李巍给念得快睡着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撒出星星点点的光影,李巍被晒得眯了眯眼,他伸出手,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嘟囔着:
“好大的太阳啊。”
“这位学生,门老先生……”
李巍将手背移开, 过长时间没接触阳光导致他的视线出现了一瞬模糊——他似乎看见了元芷。
“元……”
光线逐渐回归。
面前是个穿着深青衣袍的男子, 他笑容疏朗又低懒, 手里拿着把折骨扇。
李巍眸光扫过他的身形,笑了下。
他拱手行了个标准的师生礼,嗓音放轻:“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学堂内本来讲书的先生停了下来,笑意盎然的走出门:“归来啊,可算是请到你了。”
“门老先生折煞在下了。”
“洗烟台一别,我们也有一年多未见了啊。”
“在下甚是想念先生,”归来的视线扫过李巍她问道:“敢问先生,这位学生……”
门老先生吹胡子瞪眼了一番:“告了七天的假,功课倒是一字不写。算了,看在归来的面上,世子,进学堂吧。”
李巍闻言勾唇笑着,他唇边的酒窝溢了出来,嗓音清朗:“好嘞。”
他一手按着窗纱的檐上,高马尾在空中一垂一落,整个人便利落的翻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世子爷,”门老先生训斥完李巍,又对着归来赔笑道:“这孩子玩心大,见怪见怪。”
李巍靠坐在椅面上,他的视线放空,余光却紧紧的跟随着讲台上人的动作。
归来是给他们讲学的。
门老先生将书本一收拾,交代道:“归来先生不仅是文坛的新起之秀,更是上次洗烟台的魁首。我最近嗓子不适,告假两天。请归来先生给各位门生讲两天课,各位门生需谨言慎行,好好听讲。”
他转身对归来道:“归来,麻烦你了。”
归来略微颌首:“先生言重了。”
“今日课题,几日前上京失火之事的看法。”归来将折扇搁在桌子上,笑意盎然的看了一圈周围的学子:“可以写赋,也可以直接站起来向我讲述你的看法。”
“但,现在”他笑眯眯的扫了一圈正在说话的纨绔子弟,嗓音慢悠悠的:“不许讨论。”
其中一名纨绔子弟姓林,名名扬,是中书令的嫡长孙,他站起身不服气道:“国之大事,我们怎可轻易讨论?”
“国之大事?”归来笑着道:“若人人都如你所想,那岂不是人人都在推卸责任?”
林名扬涨红了脸:“你能有多大,我看你连书都背不下来,便这样装腔作势。”
他话音刚落,学堂内一片嘈杂声。
归来没理会,他笑着道:“那你可以随便提一课,看我会不会。”
“提就提,”林名扬翻开书:“《大学》第五十七课。”
“《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
林名扬不相信的瞪大眼睛,他又翻了几页:“《大学》第三十八课。”
“《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林名扬丢下手里的书,又翻开了一本《孟子》,他问:“《孟子》第二十五课。”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
林名扬仍是不相信,他仍是低头找书,直到他提问完了四本书之后,他才叹服道:
“归来先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归来从讲坛上走了下来,他在林名扬的身边站定,眉目含笑,嗓音低懒,笑意懒散又疏朗,语气却张扬:“因为,我是天才。”
“天才,定要不负其名。”
归来歪了下脑袋,他的声音脆亮:“那诸位门生,可以开始了吗?”
学堂内鸦雀无声,但仅是片刻,似是水滚进油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是”。
驯服这群世家子弟对于元芷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她来这儿,是有其他目的。只能希望这群学生,聪明点儿。
李巍靠在墙面上,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余光却跟着元芷的动作。他看着她提笔写字,又看着她皱眉思索。
心间如同冒出蜜来。
后桌有人轻声问他:“子言哥,你怎么看?”
看什么?纨绔总不能看问题怎么写啊,不就是这位归来怎么样啊。
这人这么傲,要不要整整他之类的事情。
李巍眯了眯眼,刚想胡说八道。
桌面被敲了两下,一席青袍手握折骨扇的“男子”装模作样,语带调侃的说道:“子言哥,你怎么看?”
李巍被这声“子言哥”叫着,他不免心间发颤,连带着眸光都亮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