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响起重重的跪地声,柳荀的声音带了些颤音:“主母,谨言是从小路过来的,路上并没见到其他……”
“滚吧,”二公主声音懒散:“一个小小的外室子而已,平白见了哪家贵女的面,不侮了哪家贵女的眼。”
“是,谨言告退了。”
帘外彻底没了声响,二公主垂下眼帘看向低头的元芷:“世子妃不要害怕。”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很神秘:“若是子言在外面有了其他女郎,世子妃可来我这里,定要世子妃忘了子言。”
二公主又直起身子:“落月,送世子妃到宴席上。这子言啊,可真是随了他母妃,出门的时候,小厮和丫鬟一个都不带,倒是苦了世子妃。”
元芷俯身行礼:“妾身先行告退。”
帘子被拉开,元芷怯懦的垂眸跟着落月往前走,侧身却擦过一个身穿月白银丝暗纹玉绸锦袍的男子。
她用余光扫过那男子的面容——皮相极佳但面容陌生。
随即,四面拉着帘子的亭台内的丫鬟全部退出。
那男子进去了。
随即,元芷听到二公主本来清冷高贵的嗓音含了些碎意和欢愉。
元芷有些奇怪,她的耳力向来极佳——片刻,又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声。
但前面落月的步子仍然行得极稳,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元芷压下内心的疑惑,她跟着落月往前走去。
九皇子府种得花草种类极多,大眼扫过去的时候,一派红红绿绿争先恐后的挤到元芷的眼中。
各色负责酒扫的侍女内侍从邻近的道路走过,元芷的余光处扫到一抹灰衣身影,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惧意。
倏尔,前面的落月猛然停下了步子,元芷故作不知,往前走去,轻撞上了落月的后背,她疑惑问道:“怎么了?”
落月抬眸看向世子妃:“世子妃刚才可听到了什么?”
元芷脑中抉择一瞬,她疑惑的想了想:“好像听见了水声。”
她再次疑惑不解问:“怎么了?”
落月看着她面上的疑惑不似作伪,于是俯身行礼道:“奴婢冒犯了世子妃,请世子妃责罚。”
元芷唇边的笑意怯懦又不解:“怎么会冒犯呢,起身吧。”
“奴婢先行告退。”
落月再次回到了亭台外。
亭台内的破碎声越来越明显,落月垂着眸子只装聋子。
半响,一道细小的尖叫声从亭台内传出。
落月才起身行礼:“殿下,奴婢有事要说。”
“进吧。”
二公主衣衫不整的窝在软塌上面,她抬眸眼波流转的看了眼月白锦袍的男子:“你先出去吧。”
帘子被掀开,又被合上。
亭台内一片暧昧气氛,落月垂眸:“殿下,刚才您和他,世子妃说听到了水声。”
二公主拨了拨茶:“没事,我故意让那孩子听到的。”
落月顿了一瞬:“可世子妃说她不知道什么意思。”
朱色豆蔻的纤手突然顿了下,忽而,二公主以手敷面笑了起来,水珠从她手指的缝隙移了出来。
“子言倒真是……”
“真是”后面的词,她猛然不说了,只是大滴大滴的水珠从她纤手内滑落在塌上。亭台内本来缠绵暧昧的气氛被水一浇,蓦地显得清冷了许多。
.
枝桠簌簌作响。
元芷跟着灰影,离开九皇子府,轻声落在枝桠上。她敛起眼帘,看着沅峰进了屋内,也随之打开窗棂,弯身准备钻进去。
腰却被人用手环住,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元芷抬眸看他,用手肘击中他的腹部,看着他的眸中闪过抹错愕,又急忙弯腰进去。
房间内的香味浓郁,到处都是各色的纱帐,元芷掠过这些东西,屏住呼吸。
房门“吱呀”响起,元芷弯腰钻进床底,她靠坐在墙面,潜心听着隔壁房间的动作。
脚步声临近。
元芷警觉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登云靴,她靠在墙面,手却捏起药包。
登云靴顿了下,又提步离开床边。
房间内又安静了下来。
元芷小心的捏着药包,她靠在墙面,听着他们的动静。
“东西呢?”
水流淌进茶盅的声音响起,半响,才缓缓的冒出沅峰的声音。
元芷摁住自己颤抖的手臂,她又紧靠在墙面,听着他的话。
“东西?再不济,也算是我的好女儿孝敬给我的。和你无关,元清任。”
“女儿?”元清任的声音响起,带了些嘲讽:“你哪儿来的女儿?”
茶水滚入喉咙,沅峰的声音含了些怨恨:“我还歹给她养到十四岁,而你呢,直接将两个孩子互换……”
沅峰似是要再说,元清任冷淡的声音响起:“东西。”
他话音落地,似是发现了什么,顿了下,脚步声逐渐传了过来。
元芷的腰被人抱住,拉了出来。
他们跌落到床榻上,层层叠叠的纱帐垂落在两人的身上。
温热的气息洒在元芷的耳畔,她的脑袋被按进李巍的怀里,听见李巍发出陌生的声音,高声道:
“小爷我在办事呢?真他妈的,谁啊。”
房门轻轻开着,催情香的味道散了出来。
他们的动作映在铜镜中,映入门外人的眼中。
李巍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唇移到她的耳畔,嗓音放得很轻:“叫一下。”
元芷茫然的看着他,听清他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和他平日的忍痛声不同,带着欲又带着说不上来的音调,弄得元芷的耳畔逐渐染上了红。
其他房间的声响传了过来,元芷学着那些声响,也轻轻的叫了起来。
李巍一怔,他笑了下,抬手将元芷按进他的怀里。
床榻“吱呀”作响。
外面传来老鸨的声音:“两位爷,屋内还有人呢?不能坏了草民的生意啊。”
门又被掩上。
李巍的喘息声还没停止,他靠在元芷的锁骨上,轻轻的喘息起来。
元芷听着隔壁的动作,应该是离开了。
元芷推了推李巍,她的耳畔上带了些红:“起来。”
李巍应了腔,他忍着几乎溢出口的喘息,用手撑在床面上,歉意道:“事出紧急,很抱歉,女郎。”
元芷这次意识到,她现在带着层“人皮”。
她的指节收紧,不住的想了件事。
他对谁都这样的吗?
李巍的喉结滚了滚,他的手臂沁出汗液,他难堪的掩到身后,打开窗棂。
他的手臂青筋暴露,如同从水中打捞出来一样,眸色也不甚清明。
这是元芷第一次见他在她面前发病。
她跪坐在床榻上,下意识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嗓音发颤,难堪道:“别走。”
袅袅的白烟笼了起来。
容瑛的面色透露出几分焦躁来:“这玩意儿,不让我靠近啊。”
西望的面色倒是平静,看向元芷:“他一发病,除了元女郎外,我没见过有第二个人能靠近他的。”
李巍紧紧的抱着元芷,元芷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嗓音放轻:“别害怕。”
容瑛掠过她发颤的手,瞥了下唇。
她跟元芷相遇时,还以为元芷是个男子,是存了要嫁给她的心,才接近元芷的。
谁知,她是个女郎。
现今,还要替她的郎君看病。
容瑛忿忿的捏着银针,隔空的扎着李巍。
元芷抬手拍着李巍的后背,轻声的哄着他,又抬眸看向容瑛,嗓音平静:“容瑛,扎那个穴位,你给我说,我来下针。”
容瑛收回心思,将银针递给元芷。
元芷哄着李巍,让他躺在床榻上,接过容瑛手中的银针。
她的手不停的发颤着,元芷按住自己的手背,闭上了双眼。
等她的手不再发抖时,她才掀开眼帘,抬手将银针扎在李巍身体的穴位上。
白烟再次笼起。
容瑛“唉”了声,她抬步到香炉旁边:“这是谁配得药啊,还挺厉害的啊。”
素面帘子被掀开,容炀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师姐,这是我配得药。”
“你小子在这啊。”容瑛伸手拍在容炀的肩膀上,好奇道:“那人谁啊。”
容炀被她搂得瑟瑟发抖,开口道:“晏清王爷的嫡子。”
容瑛松开手,轻皱了下眉:“不是说娶了尚书府的嫡次女吗?阿来怎么会在这儿?”
元芷看着李巍陷入昏迷,她难得松了口气,看向容瑛,提步准备走过来。
衣角却被李巍紧紧的抓住,她顿了下,掰开李巍的指节,牵住他的手,坐在床榻上。
“阿瑛,很抱歉。当时没想过留很久的,这才没写信告诉你。”
容瑛看着李巍的手,心里想着,如何把它给砍下来,闻言看着元芷:“没事,反正你以后也会离开的。”
她拍了拍胸口:“他是要戒五石散的吗?不过,他体内还要忘情蛊。虽说,难是难了点,不过,我能保证,解决这些东西不成问题。”
元芷看着她,言辞恳切:“阿瑛,谢谢你。”
第31章 上书
◎抱头痛哭◎
摊贩吆喝, 巷道热闹。
李巍捏起簪子递给元芷,他的眸光清亮,酒窝溢了出来:“元姑娘,好看吗?”
元芷刚要说话, 却听见街巷猛然更热闹起来。她探头望了过去。
林名扬抬眸便看到李巍的面容, 他大步走了过来, 身后都是些少年人:“李巍, 我们要做件大事。”
“木制猜谜街道西南角的大火凭什么要轻拿轻放?归来先生说得极对, 敌人现在敢在天子脚边烧火, 下次就敢在宫内放火。”
“此事绝对不能和以前一样,必须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林名扬是真的学不会读书, 他刚开始上学堂的时候,也努力过想要听懂先生们讲的那些文章,如同像他的名字一样, 靠文采名扬天下。
奈何,想法只能是想法。现实摆在他的面前——他学不会。贵族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因此,他决定不吃亏了,他不再努力去听那些如同天书一般的东西。
但是, 他好歹是上京的一份子。归来先生说得对,人人都不思考,上京不就成了座死城。更何况,归来先生说过,他这种世家出身,他承担荣华, 就应该承担起将上京的责任。
林名扬的面容通红, 他身后都是书院学子。
少年的意气震动天地, 阳光争先恐后的照在他们的身上。
李巍却只能看见一张张通红的面孔。
他大声问李巍:“子言,要不要一起去上书,彻查失火之事。”
他的声音很大,但上京的荣华富贵将他泡得久了,骨子里面的软意仍是没退,嗓音都有些发颤。
但那股意气激在他的胸中,他坚持大声将话说完。
书院里其他学子的身份其实都没有林名扬的身份高——毕竟,他的母亲是历经三代的世家出身。
李巍垂下眼帘看他。
李巍嗓音含笑,吊儿郎当道:“祝名扬兄上书成功。我就不去了,害怕皇祖父。”
林名扬听见他提到圣上,眸中闪过一抹害怕,仍是坚持道:“我早知道子言胆子小得跟个蚂蚁一样,本来就没想到你也过来。”
他挥了挥手:“你回府吧。”
林名扬抬眸看向李巍,眼中光彩照人:“但,我,必须去。”
木制猜谜街西南角失火一事被后世誉为南朝崛起的转折点。
此时的少年们当然不知道后世之事,他们只是凭借着一腔意气,跪在宫门口请求面圣。
长喜得知了此事,连忙从宫内走了出来:“诸位学子,这是在做什么吗?逼宫吗?”
常年呆在圣上身边的大监有着一张说白是黑的本领,这句话直接吓住了平日里只读圣贤书的学子。
林名扬害怕的全身颤抖,他深深地俯跪在地,平日娇养的面孔紧紧的贴在地面,声音似乎是从嗓子里面挤出来的,嗓音颤抖又平静:
“草民仍中书令的嫡子,太原温氏的后辈。草民并未有逼宫之意,但草民有事面圣,烦请内侍禀告陛下。”
长喜扫了他一眼,
“公子可以问您祖父或外祖父。”
世家的关系错综复杂,谁也不想先出头。中书令又向来是保守派,没人会帮他。
林名扬的面孔贴得更紧了,他高声道:“草民有事面圣,烦请内侍禀告。”
他身后的学子也都跟随他高声喊道:“草民有事面圣,烦请内侍禀告。”
他们本来就是少年,朝气蓬勃,声响弄得自然极大。
长喜被他们的声音逼得后退几步,他兜不住面容,满脸怒意道:“少年人有朝气是好事。但,你们不怕,父辈就不怕吗?”
这句话震住了一腔孤勇的少年,长久的沉默之后,林名扬颤着声音道:“草民仍中书令的嫡长孙,太原温氏的后辈。但此事是草民一手而为,全责我担。烦请内侍禀告陛下。”
后面的学子也纷纷高声道:
“草民仍工部尚书……”
“草民仍少卿嫡长子……”
……
“但此事是草民一手而为,全责我担。烦请内侍禀告陛下。”
长喜再次后退几步:“好好好,你们好得很。”
宫门被沉沉的关了起来。
这些平日里或有不对付或吵吵闹闹的学子全都一声不吭的长跪在原地。
李巍坐于醉客来上,他垂眸看着下面的场景,略微思索,便沉声道:“让在宫内的线人将此事禀告给圣上。”
“是。”
长喜此人睚眦必报,是不可能将此事禀告给陛下的。
长喜越想越气,他久居大监已久,很久没有被一群毛头小子炝过声。
不都是一群只靠父辈的纨绔吗?
他刚想行礼,听见乾坤殿内有女声娇声道:“圣上,这是妾身在宫外寻到的簪子,你看好看吗?”
殿内传来铃铛轻晃声:“圣上,妾身戴上好看吗?”
“好看。不过,朕想问问,爱妃是怎么从宫外拿到簪子的?”
殿内传来天真又疑惑的声音:“陛下不知道吗?宫殿东门那里有条连接宫外的红叶河,可以从哪里交换东西的啊?”
娇滴滴的女声继续道:“圣上,妾身听常玉说,东门好像跪了一群人。”
不好。
长喜高声道:“圣上,奴才求见。”
“进。”
长喜低垂着眸子推开宫门进来,他不敢看近两年来最受宠的成妃娘娘——是不敢还是不想,他也不知道,因为这位娘娘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