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巍又极为克制的将双手放下,俯下身子,和元芷的视线平齐。
他说,
“我很高兴,阿芷。”
有了李巍这个“弓弹能手”在,他们自然满载而归。
回到王婶的家,庭院外的门已经掩了起来。
铁蛋将钥匙从隐蔽的“凹凸砖”上拿出,将门打开。
“我娘上地里干活,”铁蛋提溜着钥匙,从灶火将饭菜端出来:“哥哥姐姐先吃饭吧。”
李巍将手中拿着的猎物放在门前,赶在元芷前面将饭菜端了出来。
元芷看着铁蛋狼吞虎咽的吃饭。
穷人家的孩子总是这样,因为吃了这顿,可能就没有下顿,随时都可能会饿死的缘故。
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拼命的将胃里塞食物。最后吃完饭的时候,胃也难受,身体也难受,每顿饭都吃得像是在上断头台。
但世间现状如此,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改变的。
铁蛋眨着眼问元芷:“姐姐,你快吃啊。”
在三人的一致同意下,决定中午吃叫花鸡。
李巍将野鸡在热水里烫了一遍,将毛褪去,又拿起刀直接在鸡肚子里划开,将内脏套了出来。
元芷看着他这熟练的动作,蹲在原地看他。
李巍放了点从山上带回来的花椒,用荷叶将野鸡包裹起来。
他用红泥将荷叶涂满,用绳子系好,拿着木棍在火堆里面扒拉几下,将叫花鸡塞了进去。
以防不够吃,李巍特意弄了两个。
全程是他一个人在忙碌,元芷和铁蛋只捡了柴火,将火笼起来。
李巍坐在石墩上做完这一流程之后,他转头看向元芷,左边面颊上沾了点泥土,眸光很亮,似是在等元芷说话。
元芷拿着帕子,她微俯身,将他面上的泥土擦掉。
她眉眼弯弯,肯定道:
“子言的厨艺很高超。”
笑意逐渐在她的眸中浮现。
李巍心下慢了一拍,他傻愣愣的点了点头。
“听铁蛋说,你们抓回来野鸡了?还做了叫花鸡,”门外有担落地的声音,王婶高声道:“铁蛋这孩子就是事精儿,近些年山上的野味已经少了许多……”
门被推开,王婶惊奇的看着门后的野味,猛然瞪大了双眼:“这是你们…抓的?”
铁蛋在她身后露出个脑袋,得意道:“我就说嘛,哥哥很厉害的。”
他跳了出来,用手比划了下,“砰砰砰”得喊着。
李巍将叫花鸡从土里扒拉出来,用棍子敲了敲包裹着的泥土,将荷叶撕开。
浓郁的香气溢了出来,勾着铁蛋的肚子叫了起来。
李巍的手艺很好。
四人吃完收拾完之后,铁蛋跑得李巍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忽而,李巍站起身,他俯身对元芷道:“阿芷,我先出去一趟。”
元芷还未应话,旁边的王婶高声道:“估计一会下雨了,铁蛋,带着哥哥去做什么呢?”
铁蛋没应话,他躲在李巍身后不出来。
李巍接道:“王婶,马上就回来。”
天际的东边映出片阳光,洒在地面,而西边仍是乌云遮天,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一亮一暗,唯有风声似乎一致。
马蹄声踏过地面,震碎飘落在空中的花瓣。
庭院前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一队身穿铁甲骑着良驹的侍卫出现在元芷的视野之中,几人下马落地,对着元芷俯身行礼道:
“卑职见过世子妃。”
王婶家的庭院前种了棵石榴树,花枝被昨夜的雨打落了一地,此时,又被狂风一吹,零零散散的飘落在元芷的肩上。
她越过跪在原地的侍卫,抬眸望了过去。
而李巍站于门前不远处,身后是大片的狂野和暗沉又明亮的天边,身上的灰麻布被风吹得发鼓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个香囊,但可能是因为拿得不太稳,萤火虫从香囊里面飞了出来,淡淡的荧光围绕在他的身边。
元芷却清晰的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
随后,便是李巍语调欢快又害怕道:“李侍卫啊,你可终于找到本世子了啊。”
又是异口同声的“卑职见过世子爷”。
元芷垂下了眼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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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放榜
◎委屈◎
秋闱, 放榜日。
南朝的科举考试本延席古制,分为秋闱也就是乡试和次年的会试、殿试。
可由于文平帝爱才心切,是以,将会试和殿试都提前于本年的七月二十七之前, 刚好赶在文平帝寿宴之前。
今年的秋闱也提前了些, 本是八月份的乡试, 硬生生的提到六月二十八, 更甚至在七月初二便放榜了。
秋闱是由各地州、府主持考试本地人, 但举人名单早早呈交于文平帝之手。
小世子乃至整个上京书院的学子以往都不参加这一活动, 家里的长辈早早就名额递交于中央,这也是南朝有名的世官制。
今年的放榜日定于七月初二, 上京的街道中挤满了不少人——虽说贵族子弟并不参加科举考试,但周边州府抑或者是贫苦百姓的读书人也会集聚于上京来参加科举考试。
乡试的名单高挂于临湖东街的入口处,只用墨笔浅淡勾勒几笔, 便决定了贫苦人家日后的前程。
李巍和西望在醉客来吃酒,元芷便也高坐上位垂眸看着下面拥挤不动的人群。
光影从东边逐渐移向西边,在地面上留下成片空白的阴影,看榜的学子也大都离开了临湖东街。
但也有极个别的学子到现在也才姗姗来迟。
正如现在这个站于榜前的学子,他身量极高, 穿着件文人雅士常爱穿得淡青长袍,显得雅致和风骨并存。
然而,他的眸光落点并不在红布上,却戏谑的看向高处,直入元芷的眼中。
元芷平静的将茶水喝下,看他半响, 才终于抬步走到李巍面前。
她俯身行礼:
“世子爷, 妾身想去春绣坊买件衣袍, 可容妾身下楼一趟。”
李巍的目光移向元芷:“阿芷,我和你一起过去,好吗?”
元芷未答话,一旁的西望赶忙拉了拉李巍的衣袍:“子言,世子妃又不会走丢。”
门被合上了。
西望看着神色不明的李巍,好笑道:“世子妃又不会走丢,你难道没让暗卫跟着她吗?”
他话音刚落,看着李巍越发不明的神色,捏着棋子的手一顿,皱起眉来:“你该不会真没让暗卫跟着她吧。”
李巍仍是没回答。
西望却话音一转:“宫中那位最近说了些什么?”
西望始终听不到李巍的回答,不免抬眸看了过去。
半响,他说,
“我怕她不习惯。”
不习惯有人跟着她,更厌恶有人猜疑她。
西望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瞳孔不由皱缩了下:“子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巍抬眸看着他:“西望,我很喜欢她。”
他垂下眼帘,敛起眼眸:“很喜欢很喜欢。”
枯黄的柳枝在地面垂落出遮阳的阴影,风从湖面吹来的时候,连带着地面的影子也飘动了起来。
湖面上架着花桥,据说在七夕那天,相爱之人携手上桥便可以一生不分离。
而花桥的旁边,却摆放着青楼女郎的花船,七月十五那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竞选花魁日。
两两相放,讽刺又可笑。
“师妹。”
柳树林,风吹动着她衣袍上的发带,她的眸光和以往的每个日子都一样,平淡又悠远。
玄青猛然间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元芷的时候,她穿着不太合身的青色长袍,站于喧闹的街道上,垂眸看着关在笼子里的他。
他那时估摸着满身污垢,头发也脏得打卷的挂落在面颊之上,看着有人的视线盯着他的时候,不免戒备的望了过去。
等看到是个姿容上乘的“小男孩”时,他不免愣怔片刻——孩童时期看见笼子鲜血之类的东西,都不免会出现害怕恐惧乃至厌恶的心理。
而站于他面前的“男孩”不同,他身上穿着粗布麻衣,眸光却沉稳像极了大人——可是这又怎么样,一看衣服,就知道这“男孩”就是个没钱的。
果然不出玄青所料,“男孩”站在笼子旁站了许久。直到第一抹霞光升起,人牙子过来赶她的时候,“男孩”才不情不愿的问:
“这个奴隶值多少钱?”
玄青便看着她舌灿莲花的将一两银子的价钱直接压到了八百文钱的程度,不免有些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但“男孩”还是看着手中的小珍珠。
人牙子将笼子的锁打开,“男孩”半蹲到他面前,语气带了些嫌弃:“欸,我是买了回了个傻子吗?”
霞光争先恐后的从天际钻了出来,照到“男孩”的面容上面,纯洁无垢。
至此,他脱离了奴隶和逃亡生涯,却堕入另一个不可名状的深渊。
那个深渊的名字叫作,沅芷。
玄青往前走了几步,离她有几步远的时候,却猛然停下脚步。
“我未过门的妻子,”他唇角勾着,笑意缠绵,眼神暧昧:“等师兄高举状元,就来娶你可好?”
然后她皱了下眉,随即,面上便恢复了平淡无波。
元芷将视线移到玄青的身上:“程家三百六十一人。程玄青,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约我出来谈话。”
玄青的眸光一顿,他定定的看着元芷,忽而,笑了一下:“师妹如此关心我的安全,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师妹喜欢我呀?”
元芷的眸光从他唇角毫无变化的弧度掠过去,声音低了下去:“玄青,我没空陪你乱扯,但念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剩一个馒头也会分我半个的情分上。最后警告你一句,文平帝猜疑之心很重。”
“你以后不能提到程这个姓氏。”
她转过身,只留下一句,
“保重。”
山高水远,其路漫漫,保重。
玄青注视着她的身影,手却不自觉的捏紧了。
她变了。
若是往常,他这样挑衅她。她绝对不会说什么往日的事,甚至,还会直接动手。
是谁改变了她?
风将柳叶吹落在地,递到玄青耳边一句。
“主子,晏清王府并不好惹。”
玄青死死的闭紧了双眼,胸廓疾速的起伏起来,半响,他跌落在地,那双平日暧昧丛生的眸子空洞无神。
他说:“我知道了。”
片刻,玄青又站起身来,眸光狠厉,语气却如同调笑一般:
“你要记清楚,我是你的主子。”
“下次,你再敢插手我的事,要不要先去乱葬岗选个位置?嗯?”
程家三百六十一条命,他记得很清楚,不用任何人提醒。
“那是她的养兄,沅玄青。”
西望靠在墙面,拿着折扇,看着不远处从柳树林走出来的人。
“听说,元女郎曾经是沅玄青养大的。那他们之间的情谊必然极为深厚。”他的折扇拍了拍李巍的肩膀:“子言,你以后可要好好讨好你的大舅哥。”
西望的话音落地,就看见李巍垂眸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看。
西望被吓得后背一激,出了冷汗,他挠了挠头:“你这样看我干什么啊?我的消息不可能有错的。”
李巍没应声,垂下眼帘看着下面的人流。
半响,门被轻轻叩响。
“世子爷,妾能进来吗?”
她话音刚落,门被李巍从里面打开。
李巍穿了件往日不常穿的玄色衣袍,衬得他的面色都带了几分沉稳。
元芷将手中的衣袍递给李巍,笑着说:“刚才妾去春绣纺的路上,遇见了江南的养兄。”
她抬眸看向李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养兄虽然学识向来不错,但竟然高中江南举人魁首。妾极为高兴,便与他多交流了些,因此便回来晚了。”
李巍仍是没说话,西望这次倒是难得有眼色的轻咳一声,他连忙起身道:“子言,世子妃,我今日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啊。”
李巍掀开眼皮,懒懒的应了一声。
门又被关住了。
李巍往前走了几步,他微俯下身子平视着元芷,惯常笑着的眉眼此时却略微耸拉着。
他说,
“阿芷,你为何不叫我子言?”
他的嗓音倒是平淡,尾音却带了些委屈。
元芷面上的笑容顿了下,她收回了笑意,面无表情的看向李巍。
她说,
“在上京,也要这样叫你吗?”
李巍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下,他想起三年来被文平帝派人监视的难堪、被灌了下五石散和忘情蛊的恨意和永无止尽的刺杀,他闭了闭双眼又睁开,声音带着疲倦和恳求:
“阿芷,若是没有外人,你可以一直叫我子言吗?”
元芷垂眸看着他,嗓音平淡:“子言。”
李巍的手下意识的想要去碰元芷的指节,却硬生生的停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眸光黯淡,声音却坚定:
“阿芷,我会保护你的。”
第37章 花灯
◎赐福◎
七夕, 花灯节。
拱桥的倒影被月色垂落在湖面之上,有风的时候,湖面刮起层层波纹,映入桥上人的眸中。
摊贩的吆喝声在湖面上传开, 不乏有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小心的避着长辈的耳目, 偷偷的穿着同色系的衣裳, 瞄着爱人的神色面含欣喜的步入高桥之上。
李巍和元芷本约好一起逛七夕, 奈何, 天不遂人愿——李巍被文平帝派来的内侍喊走了。
“女郎不妨看一看, 这可是普济寺大师开过光的花灯呢,据说向它许愿, 不管求功名还是求郎君子嗣,那可是响当当的灵呢。”
那是个中规中矩的荷花灯样式。
元芷错开眼眸,她刚想回绝, 旁边传来道温柔的女声:
“一个荷花灯。”
摊贩满眼喜悦的“哎”了声,兴冲冲的拿出备用的花灯。
这声音有些熟悉,元芷偏头看了过去。
是元絮。
她穿着嫩粉色的留仙裙,乌发高高盘起,额间点了花钿, 面上戴着同色系的面纱,略微深邃的眼睛低眸看向元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