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巍还想问,
为什么你总是透过他在看向别人。
不知名的嫉妒猛烈的钻入他的心脏,靠着他的血肉在此生根发芽,困住他的肉身。他的每一次喘息都显得格外艰难。
麻木和疼痛似乎都淡了不少,可他却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披着人皮的游魂。
游魂探出头来,静静的望着他们。
但本就是他在成婚后冠冕堂皇说好的。若是元芷有喜欢的人,自可以嫁于他人。
可临到此处,他却犹豫了。
游魂勾着自己的那张人皮,笑意纯良又天真,他听见自己的肉身说,
“阿芷,你多看看我。”
哪怕你是透过他在望向别人。
这样也好,只要你能多看看我。
不要那样看其他人,好不好?
因为李巍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恶兽——他会忍不住杀掉其他人。
殿前珠光宝气,觥筹交错。
沅玄青坐于李巍旁边,他举起酒杯遥遥的向李巍敬了过来。
李巍的面上也带着笑意,举起酒杯直接走了过去——他这也不算失礼,毕竟,殿中的人大多都醉了,摇摇晃晃去敬酒的人也不在少处。
舞女踩着鼓声的节拍无休止的跳了起来,脚踝上的铃铛清亮的响了起来,缠缠绵绵,跳得人骨子都酥了一半。
李巍捏着杯子,笑道:“子言见过兄长。”
他特意在“兄长”两字上加重了些语气。
沅玄青站起身来,他俯身行礼:“下官见过世子爷,兄长不敢当,只是有幸和阿芷在屋檐下住过一段时间。”
“阿芷年少时,有幸得兄长照顾。余生,子言就替代兄长照顾阿芷了。”
沅玄青看向李巍天真又纯善的面容,捏着杯子的手不仅攒紧了些:
“有劳世子爷了。”
急促的鼓声敲响在殿中众人的心间,铃铛声也越发急促起来。
舞女从台上走了下来,一双桃花眼盛满情意,她轻巧的掠过众人,直上高位。
又是一个想攀陛下这根高枝的人。
众人不由分说将黏在舞女身上的视线移开,有好色猥琐之人已经将手伸进了丫鬟的衣领处。
有的丫鬟面露喜色,也有的挣扎了两下便软在男人身上。
世俗和规矩将她们驯化成了菟丝子。
贫苦的女子都效仿成妃妄图一跃龙门,贵女也都将全部心思放在嫁给一个好夫婿身上。
元芷突然有些反胃。
她抬眸望于高台之上,却无意间瞄见舞女手中反光的簪子。元芷面上勾着温婉的笑,似是没看见一样,移开了视线。
“救驾,救驾——”
内侍尖利的声音刺破软在温柔乡的众人,元芷惊慌失措的与其他贵女躲在一起。
李巍捏着酒杯的手一顿,却状似害怕的混入人群之中。
他捏紧元芷的手腕,探手写道:“别怕。”
惊慌失措的人群、尖锐的声音和未打出的鼓声混在空气之中。
舞女状似含情的桃花眼却迸发出强烈的冷意,她捏着簪子,直冲文平帝的喉咙。
文平帝的手本放于她的腰间,但不知道看到什么,松了片刻,连带着眼眸都清醒了一瞬,却堪堪躲过簪子。
舞女眼眸一沉,直接刺了上去。
锋利的长剑却直接击打在她的簪上,舞女纤细的手腕顿时冒出鲜血。长剑的主人借机直接用刀抵住她的脖颈。
“救驾——”
这场乱局终于落下帷幕。
文平帝的酒意已经醒了大半,他眸色阴沉的看着地下断了只手的美人:
“去查。”
他将阴森森的视线转移到沅玄青的身上:“爱卿救朕一命,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舞女被迟来的侍卫拉走。
沅玄青将长剑扔在地面,他跪下行礼:“陛下是天子,救陛下是臣的分内事。”
奢靡的殿中寂静了下来,风从大敞的宫门吹了进来,殿内静得吓人。
半响,文平帝突然鼓起掌来:“好好好。”
他拿起地上的长剑,话音却一转:“爱卿是文臣,怎么会武术?”
他的话音还未落,长剑便驾于沅玄青的脖颈之上。殿内众人倒吸一口气,文平帝却垂眸看着沅玄青。
沅玄青眸光坚定,未曾闪躲:“臣小时候在镖局旁长大。”
文平帝将视线从人群中扫过,看向元芷,眸光闪了瞬:“世子妃,你与玄青从小一起长大。”
又是这种恶心粘腻的视线。
元芷抬眸看了过去,手腕却被人牵紧了。元芷掰开李巍的手,上前俯身行礼,她面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恐慌,却仍旧美得令人心惊。
李巍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些——他有点想杀人。
“妾与兄长小时候确实在镖局旁长大。”
李巍的手无意识的垂落下去。
她为什么要给玄青解围?
风浮动着殿中央的帷幕,文平帝的眸色深深浅浅的望向殿中的女子。
“弘农杨氏,洛北世家之首,我叫杨成玉,”坐在马背上的少女眨着眼看向他,唇边弧度张扬,连带着不伦不类扎高的马尾都温柔的被光影妥善的照顾起来,整个人像是个发光体:“喂,臭小子,是不是被吓晕过去了?”
洛北的疾风连带着坐在马背上的高傲少女猝不及防的闯入他的心间。
他从未感受的如此强烈的心跳声,就算是杀兄杀弟,也不足以让他的心跳多跳半分。
然而,此刻,他的胸廓几乎是被用刀挖着,硬生生的挖出个通道,穿堂风不管不顾的透了进来,生生的带出血肉来。
文平帝受惊了。
太医院的御医连忙围了上去,连带着后宫的众多莺莺燕燕都握着帕子小心的擦着泪。
成妃赶忙接过太医的药方,对皇后俯身行礼:“娘娘,妾身便先行过去为陛下煎药。”
皇后看着她,雍容华贵的面容笑了下:“成妃有心了,快去吧。”
成妃是乡野出身,走路也没什么规矩,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快速晃动起来,真真的是连着身后的宫女都比不上。
更遑论说,是和其他娘娘比规矩了。
文平帝的眸中却闪过几抹笑意。
成妃走过廊间,对其他宫女说:“你们先去太医院将药材拿过去,本宫先过去为陛下熬鸡汤。”
身后的宫女俯身行礼应了句“喏”。
大宫女黄莺仍是紧紧的跟在成妃身后,成妃似是感觉走得太慢,连忙捏起裙摆往前跑了过去。
黄莺却不能守规矩,她只能道:“娘娘等等奴婢啊。”
成妃的宫殿是位于南边的海棠殿,她一路小跑过去。宫内的侍女对她的行为也见怪不怪,连忙打开宫门。
成妃径直跑到小厨房。
她做饭时,不喜有宫女在场,文平帝也允了她。是以,小厨房就只剩她一人。
成妃垂眸将布料装好,身后的门却突然响了声,她的后背一惊,却连忙直起身子,声音带了点不悦:
“本宫说了,本宫不喜有人在本宫做饭时打扰……”
“是、我。”
成妃的话音还没落地,但她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
能直接不管不顾截断她的话的人只有一个。
成妃的背部僵硬了下,她故作平静的转过身,面上都是呼之欲出的厌恶:
“葛茶洱,你过来干什么?本宫允许你过来了?”
身穿太监服的高大男子脚步一停,他垂眸看了过来,伸出满是茧子的手:“阿、绿,跟、我、回、家。”
成妃望向他的手。
那是一双可以杀人又可以为她采茶的手。
成妃望向他,眸中带了些嫌弃,声音却压得低:“跟你走?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是长了一张不识人间烟火的脸,但我食人间烟火,甚至贪。”
“宫妃这个位置,一月能给我多少金银,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杀人,傻子结巴。”
“所以,你滚吧。”
“你以为你过来我会很高兴甚至为你感恩戴德?”
“你做梦,滚吧,我看见你都烦。”
男子未动,仍旧站在原地伸出手来,固执得像个木偶。
成妃转了下眼球,将布料递给男子:“葛茶洱,你将这东西递给小世子。”
葛茶洱拿起布料,怔怔的看向成妃:“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你快去。递给世子了,就立马滚蛋。你再来一次,我就喊侍卫了啊。”
葛茶洱仍是没动,他紧紧捏住成妃给他的布料。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线、人。”
成妃的眸色猛然沉了下来,她说,
“不管你的事。”
她却突然软了声音,笑意明显:“茶洱,能帮我送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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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宴席
◎杀手放剑◎
李巍坐在主位, 视线瞄过桌面上的布料。
屋内唯一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晃动起来,映出他沉寂的面色。
李巍的脖颈处横着把锋利的长剑,他好笑的抬眸看着眼前满面怒气的男人,声音悠闲:“茶洱, 这又不是你第一次帮忙送东西了?怎么这么激动?”
“离、开。”
李巍避开长剑, 缓缓的站了起来, 眸子看向他, 面色平静:“这倒是你的不是了, 成妃知道你将长剑架在她的恩人的脖颈上吗?”
他的话音落地, 葛茶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长剑落于地面,发出“啪”的声音。
杀手放剑, 倒是头一次。
葛茶洱看着李巍的面色,他缓缓跪了下去。
“求、你。”
“我不应该出卖你,但是没有办法了。公子, 我求求你,”梳着麻花辫穿着布衣的乡野女郎焦急的拦在玄黑衣袍的少年身前,她跪在地面:“救救他。”
少年靠在树上,手里捏着一张巨大的叶子遮住双眼,似是为了避开阳光。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求我?求我, 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只能找人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毒素,剩下的药材,大部分都是精贵的药材”
“很可惜啊,我也没有,”少年似是笑了下,他扔下手中的树叶, 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女郎, 你求错人了。”
葛绿看着他:“公子, 哪里有这些药材?”
少年看她一眼,嗓音很轻。
他看向上京的方向:“那是皇室独有的蛊虫。”
李巍的面上忽而带了笑意,他说,嗓音冷淡又残酷:
“求我?她自愿的,你应该去求她。”
殿试之后,文平帝的寿宴很快便到了。
北蛮派使臣过来为文平帝祝寿。
上京很早便忙碌了起来。
为了彰显大国威严,也因为“赐夷宴”和寿宴刚好撞在一起,是以,这场宴会就更显得隆重。
但这事确然与李巍和元芷没什么关联,前者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后者是女郎。忙碌都是外人的事。
晏清王府仍是紧闭门户,主人家仍是清清闲闲的。
只不过,最近王府的气氛有些奇怪——这是府内的侍女一致认同的事情。
首先是,世子妃发现了文平帝赐给世子爷的美婢——这些婢女都是精心挑选的,样貌虽说比不上世子妃的倾城之资,但个个身姿丰腴,看上去都是好生养的。
但世子妃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示,甚至还一派温婉的问世子爷:“妾身需要安排她们送到世子爷的房里吗?”
这是正常的大家作风——上京的贵女出嫁前,她们的嫡母大多都会教导自己的女郎,夫君要纳妾时,不能拦着只能顺着,甚至需要亲自挑选。
府内的婢女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谁都知道这位世子妃是从乡下来的,又没有嫡母教导,万一是个是非不分的怎么办?
世子妃确实大度,但不知为何世子爷却恼怒起来。他一句话不说,直接将美婢做了最下等的酒扫丫鬟。
福来只能小心翼翼的提醒李巍:“世子爷,这些都是陛下赐的。”
这些美婢可都是些御赐之物啊?
李巍扭头看他,眸中带了些不解:“本世子知道啊,但本世子的府内就缺了些酒扫丫鬟。总不能是皇祖父赐的,本世子就要把她们供起来吧?”
这倒也不是。
福来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但他劝不动世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世子将那些婢女赶到西苑,又急匆匆的回了听雨松。
元芷看见李巍回来,抬眸扫了他一眼,声音平平淡淡:“子言,你回来了。”
她不生气。
李巍像是被戳了气的气球一样,塌了肩,耸拉着脑袋趴在窗檐上看着元芷。
她正在看书。
李巍的心间又塌陷了一处,他愣怔的看着元芷的侧脸。
她很白,却又不是不正常的苍白,反而是透着血色的白,让人想要咬了一口。
他的视线后移看着元芷埋藏在衣领的脖颈。有点想咬。
李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的耳畔通红,连忙将手从窗檐上移开,赶忙离开了原处。
这是第一次。
李巍离开,没有和元芷打招呼。
元芷翻书的手一顿,抬眸看向李巍离开的背影。片刻,她又垂下了头,看向桌面的书籍。
这本书是晏清王府搜集的孤本,除了表皮有些泛黄之外,没有任何皱褶——能看出主人对它极为爱惜。
元芷不由的捏紧了些书页,破碎的卷曲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恍然的松开手,垂了眸子。
文平帝的寿宴很快便到了。
元芷穿着湖蓝色湘裙,额间破天荒的点了花钿,整个人衬得清丽又雅致。
她越过流苏帘,视线扫过李巍穿得士子常爱穿得青袍,视线一顿,难得破天荒开了口:
“子言,你穿得是什么?”
李巍不自觉的蜷缩了下手,他笑着看向元芷:“阿芷,这样不好看吗?”
李巍不像往常一样用发带高高将乌发扎起,反而扎成半束发的样式,颇有些读书人雅致的气度。
元芷定定的看向他的装扮:“子言,换掉。”
李巍下意识蜷缩住了手,面上的笑意有些难堪,他弯着眼角看向元芷:“阿芷,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能打扮成这个样子?
难道只有她的养兄能打扮成这副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