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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路保持沉默的长礼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走在最前, 带着几人往她方才说的地方去。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名贵女停下步子, 忧心忡忡地同其他女郎道。
前方就是丛林, 郎君们围猎的场所, 有声音传来不稀奇。
但她觉得, 那声音听得让人心生惧意。
长礼笑道:“春日暖和,应当是小动物们出来活动的声响罢。”
她又催促大家再往前走,大好的春光,浪费片刻都可惜。
一阵鸟雀惊声起,这回所有人都听清了,有什么动物的嘶吼声在往这靠近。
“前头莫不是有什么野兽……”
“怎么会。”长礼打断,又看眼离她们后面的护卫。
还不够,还不够……
“许是郎君们在围猎,一些小兽受惊,正四处乱逃呢。”长礼让众人跟上她,“再说,这里是林外,野兽要逃也是往林深处去,怎么还会往外跑。”
都不知那里是否有什么宝物在吸引长礼,叫她如此执着去那块地方。
黎凝看眼长礼,出声反对:“不管是不是有什么野兽,我们已离侍卫有些距离,还是早些回去好。”
长礼看向方才开口的黎凝,不以为意地冷笑道:“长乐郡主莫不是觉得我会害你们?”
她又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黎凝感到莫名其妙:“本郡主可没有这么说。”
“长乐郡主是没有这么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我虽身份低,但也不是可以被人随意污蔑。”长礼盯着黎凝,不知在对她说话还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长乐郡主若是先提前离开,便是承认在针对我。”
她怎么就污蔑了?又哪有针对?
黎凝眉心一蹙,对长礼的胡搅蛮缠感到很无言。
“你若是真想去看那处景色,自己去不就好了,又何必拉着我们一道。”
其余贵女面面相觑,其实她们也想走,但长礼都说出那种话,她们要是真走了,传出她们针对一个失势的郡主,那可有损她们的名声。
踌躇之际,野猪嘶嚎的哼叫声清晰传来,地面仿佛也在震颤。
都是深闺娇养大的女子,在安危面前哪还顾得上什么美景跟名声,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长礼也听到声音,愣在原地不敢前进,再找不出什么理由哄骗这群贵女。
“我们回去罢……”
有一人提议,这下子再无人犹豫,纷纷附和。
可就在她们决定要离开时,那头野猪也正好出现在视野,面目狰狞,尖锐的獠牙毕露。
“快散开!”
黎凝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众女郎哪里见过这么可怖的场面,吓得惊恐愣在原地忘了反应,黎凝这一声唤回她们的理智,立刻四散朝侍卫们赶来的地方跑去。
所有人都在往回跑,混乱间,有一双手伸向黎凝,在她腰间推了一把。
黎凝被推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朝一侧倒去。
其他人都在往回跑,没人注意到此处情况,只有跑在黎凝后面的禾姝发现她摔倒了。
去拉黎凝一把,或是自己逃命,禾姝犹豫了。
侍卫们加快朝这处赶来,但野猪速度更快。
野猪越来越近,禾姝也顾不得其他,提裙跑开。
黎凝稳住身形,手心传来剧烈疼痛,她没心思去查看手心情况,可当她看见野猪那尖长的獠牙离她越来越近时,黎凝想,她跑不掉了。
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站得起来还能跑掉。
眼睁睁看着那头野猪朝她这处奔来,千钧一发,有箭矢射中野猪后腿,野猪哀嚎着跪倒,獠牙贴着地面滑动,在距黎凝还有五步的地方停下。
利箭破空的声音接二连三,陆续穿过野猪头颅,试图挣扎站起来的野猪彻底没了气。
黎凝仍愣在原地没起身,抬头朝利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她看到裴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裴濯。
他身姿挺拔,气势逼人,剑眉下的双目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光神色看上去就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痛苦。
马儿还未停,他便一跃而下,两步就来到黎凝面前。
他单膝跪下,双手攀住黎凝双肩,先是看了一遍她的脸,再去检查她的后背、脑袋、腿脚。
确定她无恙,裴濯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目光又回到她脸上,轻声问她:“吓着了?”
瞧他这模样,黎凝怀疑裴濯被吓得比她还严重。
讷讷点头过后黎凝回过神来,又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
裴濯注意到她一直握紧的手,用他温热宽厚的手去捧她的手,再小心地一点点掰开。
她的手心一直很白嫩,然此刻都是一片红,还有血渍。
裴濯不语,一手绕过她背,另一手穿过膝弯,将她整个人抱起,带到马背上。
两人面对而坐。
余光瞥见马鞍上挂着的那串猎物,裴濯想起自己猎到的那些野兽里都有什么,抬靴一勾,那串猎物顷刻都掉到地上。
其他公子费尽周折都猎不到一只,一串好几只的猎物就这么被他毫不留情抛弃。
黎凝整个人还处在迷蒙状态,听到重物落地声下意识便要转头去看,裴濯抬臂,将她脑袋往自己胸膛上按,阻止了她进一步动作,让她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
裴濯另一手攥缰绳,策马离去。
惊魂未定的贵女们还留在原地,看着那头死状凄惨的野猪发憷。
*
裴濯抱着黎凝入营帐,下令让人去请御医。
御医很快就到,先是清理黎凝手上的伤口,撒上药粉又将她手包扎起,裴濯三言两语将方才发生的事交代一遍,御医便又去看了看黎凝的眼,再给她把脉。
“郡主受了惊吓,开几副安神的药,这几日好好休息,勿再受刺激。”御医对裴濯叮嘱道,“双手这两日也注意下别碰着水。”
裴濯一一颔首应下,把御医送到营帐外,又让人去煎药。
营帐的床榻是一块木板,即便上面铺了好几层柔软的蜀锦,还是不如府里的舒服。
黎凝已经缓过神,她还没有娇气到受了惊吓就卧床不起。
裴濯走过来,正欲说什么,账外禀告圣上来了。
圣上已经听人详细禀告过方才的惊险事件,刻不容缓地往黎凝营帐来。
圣上让所有人都免去礼,了解过黎凝情况,重重松了口气。
“那你这几日便好好歇着。”
黎凝乖乖应下。
关心完外甥女,接着就是追究今日责任。
圣上把李武铎叫来营帐外,他已经了解清楚,那头野猪是因李武铎追赶才会跑出林子,可李武铎又怎么会料到贵女们就会出现在那里,这不足以说明什么,何况当时长礼也在,李武铎这么做,也置自己妹妹于危险之中。
禾姝就在一旁听着,沉默不语。
李武铎当然知道黎凝会出现在那里,因为当时野猪冲出来时,把黎凝推倒的人,就是长礼。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今日之事,都是长礼与李武铎提前设下的对付黎凝陷阱。
禾姝清楚这一切,可她不能说出来,她要是说出来,便会被责问为什么当时都看见黎凝摔了,却不去救她,只顾着自己逃跑。
但禾姝心中也无多少负罪感。
想害黎凝的人是长礼,又不是她,她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想活命有什么错。
因着禾姝的缄默,无人怀疑到长礼头上,李武铎也仅是被罚接下来几日都不准再猎。
黎凝怀疑这一切都是长礼的计谋,但她没有切实证据,仅凭一面之词要如何让人相信,待会儿说了,长礼说不定要去圣上面前哭哭啼啼说她看不起她,才借机污蔑她。
黎凝无奈叹气,掀起被子把自己盖住,懒得去理会他们在说什么。
圣上见外甥女要休息了,赶紧让人都出去,先让她好好休息,等她醒了,再由裴濯护卫黎凝回裴府。
裴濯去围猎前圣上特意嘱咐不可猎太少,结果裴濯一只都没带来,但他今日有功,又是亲外甥女婿,圣上便让他功过相抵,待黎凝醒来就送她回府,再给他两日假,好好陪着黎凝。
等人都走了,周身安静下来,黎凝才重新坐起,让人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府。
她已无甚心情欣赏什么春光美景,只想离喧闹远点,清净清净。
况且,她与裴濯还在新婚头月当中呢,这营帐的床榻都不够睡下他们二人,还是回连玥堂睡比较宽敞方便。
两人当天夜里就回到裴府。
得知黎凝今日遇险,裴夫人又惊又怕,说了好一番宽慰的话。
黎凝笑着与他们解释自己无事,无需担心。
可到了夜里睡下时,白天那一幕又一遍遍在脑海重现,黎凝才开始感到后怕。
裴濯就躺在她身侧,黎凝在此时产生一股强烈的,想要靠近他的欲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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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郡主是自己喝,还是我来喂你?”◎
黑暗中, 黎凝往旁边看去,裴濯就躺在她身侧,呼吸平稳。
两人还隔着半臂的距离。
平时不觉得这床榻有多宽, 现在倒是真切感受到了。
但黎凝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她现在还在长公主府,她就可以去找她娘, 央着今晚跟她一起睡。
她当时都吓坏了,可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她脆弱的一面, 那样以后世人提起长乐郡主,说不定就要以此事来嘲笑她。
可夜深人静, 忆起今日的凶险, 黎凝发现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无畏。
要是长公主在, 黎凝今夜就能抱着长公主入睡,也就不会那么害怕……
可是她不是在长公主府, 也没有长公主可以给她抱着。
不过……这不是有个现成的?
野猪凶狠的面目跟尖长的獠牙又浮上脑海,那种手脚发软不知所措的感觉又出现,黎凝缓了缓气, 努力辨认黑暗中裴濯脸庞的轮廓, 一点一点地朝他的方向蹭去。
等她终于靠近一点, 再小心地伸出手, 去摸索裴濯藏在被衾下的手臂。
当触碰到他的手臂时, 热意隔着一层衣料,从她指端传遍全身, 黎凝一颗心也落回实处, 野猪的狰狞面孔从脑海消散, 只剩一片安静祥和。
担心吵醒裴濯, 黎凝动作很轻很缓, 慢慢地将手指挤入他手臂与床板间的空隙, 让他压着她的手,这样就算她夜里睡着乱动,也不至于脱离他。
她手心还缠着纱布,有细微的疼痛,不过这比起她内心的恐惧,算不了什么。
等她好不容易把手指都塞进去,正准备安心睡觉,指背的压迫感突然一松,一只宽厚有力的手直接抱住她后背,将她整个人往前带。
裴濯一手撑在她头顶,一手托住她后背,是一个将她完全护在怀里的姿态。
温热的气息霎时将黎凝整个人包裹起来,隔绝外界一切不安因素。
黎凝很确定,无论发生什么危险,她此刻就是最安全的,谁也伤害不了她。
她抬头去看裴濯,裴濯依旧阖着眼,好像突然抱她只是睡梦里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黎凝困极,分不出心神去思考太多,不一会儿之后便沉沉睡去。
等黎凝睡熟,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原本熟睡当中的裴濯突然睁开眼,眼底一片狠厉。
*
黎凝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到天亮,她醒来时还躺在裴濯怀里。
昨夜她是有些害怕,现在天已经大亮,昨日的意外带给她的影响已经没有那么可怕。
如此,她便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裴濯怀里。
黎凝先抽出自己的手,试图挪回自己地盘,当她肩也跟着移动时,头顶传来裴濯的声音。
“郡主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点刚睡醒的沙哑。
黎凝身体先是一僵,继而再小幅度地点头,算是应下他的话。
她的表现如同先前一样几次一样,让人以为她都是在睡梦中不受控制地往他这里凑。
现在这个时辰对黎凝来说还很早,不过她已经完全清醒,不需要再赖床。
黎凝顺势从裴濯怀里起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下床去洗漱。
裴濯多了两日假,今日不用去上值,等两人都用过早膳,唤来医士,给黎凝手上的伤口换药。
裴濯看着医士将黎凝手上的纱布拆下,手心还是一片红,不过比之昨日已经好许多。
医士又撒上些药粉,再叮嘱几句不要碰水,而后便重新缠上新的纱布。
冬雪端来熬好的药,黎凝想起昨日喝时那古怪的味道,不肯喝。
黎凝嫌弃地看那药一眼:“我已无事,不用再喝。”
冬雪劝慰:“郡主,身子要紧,您还是喝一些。”
黎凝不听,仗着长公主不在这儿没人敢管她,她才不怕。
就在主仆二人僵持不下时,裴濯接过那碗药,让冬雪下去。
黎凝难以置信地盯着裴濯。
他该不会也要劝她喝下罢?
“我都说了不喝……”黎凝小声抗议。
裴濯恍若未闻:“这是最后一副药,郡主把它喝完就不用喝了。”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汤匙,搅动黑色药汁,朝黎凝这处走来。
黎凝后退几步,非常抗拒那碗药,不知情的还以为那是碗毒药。
裴濯盯着看了几秒,恍然大悟,直截了当道:“原来郡主是怕苦。”
那药说不上苦,只是味道有些古怪,黎凝能不喝当然不喝。
“什么怕苦?”黎凝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会害怕什么东西,反驳他:“我已经无碍,不用再喝什么药。”
裴濯:“便是无碍,也可以喝。”
黎凝:“那不喝也无所谓。”
换成黎凝与裴濯僵持不下。
片刻后,裴濯拿来几块蜜饯,开始威逼利诱:“郡主可以就着蜜饯喝药,若是还不肯喝,晚点我只好去长公主府拜访,让长公主劝你。”
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不说长礼与李武铎,怕是圣上都要被她说几句。
黎凝想得到长公主的安抚,却又不想她担忧。
“你、你怎能这样无赖!”
黎凝生气地瞪他一眼。
裴濯也不想搬出长公主,但这是目前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他把药汁递到黎凝面前,给她选择:“郡主是自己喝,还是我来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