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意并不擅弓箭,只是瞧裴濯射箭的姿势极干脆漂亮,自己不由地也起心思,想学几招去姑娘家们跟前表现表现。
裴濯睨他一眼,重新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嗓音寡淡:“待你能做到拈弓一个时辰不颤手再说。”
沈清意就是做不到才来找的裴濯,他还想插科打诨,有守卫来报,裴府来了人要找裴濯。
守卫又道:“那人说了,是长乐郡主派来传话的。”
“滋啦”的破空声一响,箭矢射在箭靶边缘。
沈清意立即乐了,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裴濯无视沈清意打趣的眼神,淡声道:“让人进来。”
裴府的来人将黎凝吩咐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裴濯听完眉宇紧皱,面色沉重如黑云,手中的箭也被他折断。
沈清意不明所以:“小郡主不过是想吃糕点,最近咱们虽然下值晚了些,但事态不至于太严重罢……”
黎凝传的这话只有裴濯能听明白。
蜜糕不是在东市买的,每日买糕点也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事,黎凝不可能因此而特意遣人来找他。
“此事非同小可”才是黎凝要转达他的意思,她让他去找她。
“黎凝有危险。”
裴濯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快步离去。
沈清意尚不明情况,但他极少见到裴濯如此严肃沉重的模样,明白事情紧急,也跟上去。
*
马车在翠茗居门口停下,黎凝面色如常地跟婢女上去,走到一半,婢女将冬雪看拦下,低着头支支吾吾。
黎凝已有心里准备,不过既没一开始就动手,显然是不会立刻就要她们性命。
“那你就在此等候,我先上去。”黎凝对冬雪道。
“不可,郡主。”冬雪拉住黎凝的手,神色焦急,她怎么可能放任黎凝一人独自去面对危险。
“郡主,就让奴婢陪您……”
一声闷响,冬雪软瘫软倒下,黎凝将她扶住。
“你这是做什么!”黎凝怒视将冬雪打晕的车夫。
车夫抱臂,居高临下道:“让她安静一会儿而已。还请长乐郡主快些去见主人。”
黎凝将冬雪交给禾姝的婢女,起身朝二楼走去。
她踏上前往二楼的阶梯,随她每走一步,木梯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清晰又规律,仿若她越来越紧张的心跳声。
直到她站在二楼一间雅间前,门从里面打开,她看见一个很意外又不该意外的人。
谢子绯倒好一杯茶水,抬眼看过来,他眼里向来温润的笑意不复存在,轻扯唇角。
“长乐郡主,你可算来了。”
“怎么会是你?”黎凝逡巡一圈雅间,问,“禾姝呢?”
谢子绯不紧不慢地吹着冒热气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重新望向黎凝,邀她入座。
“坐着,才方便说话。”
他不喜欢仰视别人。
这是对方的地盘,黎凝略一犹豫就走上前,对谢子绯客气地递过来的茶水无动于衷。
谢子绯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郡主放心,这茶没有毒。”
“我再问你一次,禾姝人在哪里?”
黎凝不想跟他虚与委蛇。
“禾姝公主还活着,我让人送她去别的地方好生休息。”谢子绯慢条斯理道,“不过禾姝公主接下来是生是死,还要看长乐郡主——”
谢子绯的眼神在一瞬间冷下去,好似毒蛇在看着猎物。
“——跟大霁的意思。”
“你究竟想做什么?”黎凝身侧的手紧紧蜷成拳,手心不断冒出冷汗,从前即便她遇到多可怕的事,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你不是爱慕禾姝吗?为何舍得利用她的生死来胁迫他人。”
“我何曾说过我爱慕禾姝公主。”谢子绯面容淡漠,嗤笑一声,“一切不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落入我的全套罢了。”
“就连我们的关系,也是她传得人尽皆知。”
接近禾姝确实是谢子绯的目的,然他也未料到禾姝会将他们的关系大张旗鼓地昭告世人,更是将他的献好视为喜爱,不过这一切与他的目标不谋而合,他自然不会澄清。
黎凝听得背冒冷汗。
谢子绯不仅利用了禾姝,也将错就错地利用他自己的感情。
“你究竟有何目的?”黎凝警告道,“若你敢伤我或是禾姝丝毫,圣上不会放过你。”
“不会放过又如何。”谢子绯不以为意,从前在他人面前维持的端方君子气度只剩下冷漠的语气。
“问了这么多,难道长乐郡主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过来?”
黎凝一愣。
她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谢子绯接近禾姝显然是对皇室有所谋,然她只是郡主,如何都不该牵扯其中才是。
况且,谢子绯应当还不知晓,她就是他在梅花林见到的那人。
黎凝面色冷下去,又问一次:“谢子绯,你究竟想做什么。”
听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姓名,谢子绯扯了扯唇,纠正:“或许郡主该改口,我叫允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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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出城门◎
黎凝未曾料到谢子绯连姓名都是假的, 那他的身份……
蓦地想起当初在禾姝那里看见的粉色玉石,黎凝脸色变得苍白。
西北,西北……
“郡主不必紧张, 只要你听话些,我不会对你如何。”谢子绯笑了, 可下一瞬目光又变得阴狠,“不过也要看那裴濯如何抉择, 愿不愿意为了你舍弃性命。”
听到最不该出现在此的名字,黎凝愣住。
谢子绯想用她来要挟裴濯……
某个答案在脑海呼之欲出, 黎凝垂在身侧的手更加不安地攥紧。
“你究竟是谁?”
谢子绯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半晌后才开口。
“西羌二王子, 允绯。”
允绯是西羌王第二子,其母是大霁人士, 因西羌将士多是粗犷豪迈面相,而允绯偏生生得俊雅,在军中无甚威望。
其又好战, 有扩宽疆土的野心, 是以在军中便以面具示人, 不久后顺利笼络西羌战士, 使将士对他唯命是从, 除近卫外无人知晓其真面目。
裴濯与其交过几次手,但即使是马背作战, 允绯也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身着戎装战甲, 体型比来大霁的谢子绯强健许多, 裴濯才没能在一开始见到谢子绯的时候就将他认出来, 而谢子绯早就知晓裴濯就是那个屡次令他战败的裴少将军。
西羌……居然是西羌……
黎凝恍然。
如此一来一切就的说得通了, 为何谢子绯要接近禾姝。
因禾姝是大霁皇室中人,谢子绯可从她口中知晓大霁情况,还可利用禾姝的身份给自己行方便。
至于她……
裴濯是这次出征西羌的人选,而黎凝又是他的妻子,所以谢子绯才会想用她来牵制裴濯,令裴濯作不了战。
谢子绯看着黎凝从恍然到震惊的脸色,就知她已经弄清楚眼下情况,知了他的目的。
“郡主是个聪明人,如今既已知晓我的计划,那便好好配合,莫要给自己讨些苦头吃。”
“你错了。”黎凝双手揪着自己的裙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强让自己镇定。
“即便你想用我来要挟裴濯,他也不会上你的当。”黎凝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我与他虽是夫妻,可我们自小就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便是成婚后也一样,只是在一个屋子生活罢了,并无多少感情。”
黎凝看着谢子绯道:“不信你可去问其他人,皇城里随便寻个人问,都知晓长乐郡主与裴少将军关系不合。他断不会为了我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
谢子绯静默地看着黎凝,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是吗,那我们拭目以待。”
说罢,谢子绯喊了一声“翎羽”,方才的车夫便推开雅间的门进来。
“带下去。”
谢子绯再不看一眼黎凝,垂着眼喝茶。
翎羽要来抓黎凝手臂,被黎凝躲开。
黎凝抬起下颌,倨傲地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本郡主会自己走。”
翎羽朝谢子绯看去一眼,见他不为所动,才转身走了出去。
黎凝被蒙着眼上了马车,不知行驶多久马车才重新停下,摘掉黑布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翎羽将黎凝带到一间柴房,冬雪一见到黎凝立刻冲上来将她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翎羽。
翎羽轻嗤一声,警告道:“今夜离开皇城,最好别想耍花样,否则就将你们手脚砍掉。”
翎羽锁上门,听他脚步声离远,冬雪立刻检查黎凝有无受伤,焦急道:“郡主,他们没伤害你罢?”
黎凝摇了摇头:“没有。”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禾姝的婢女对黎凝跪下磕头,哭道,“他们以公主的性命相逼,奴婢不得不从啊!”
黎凝思绪已经够乱,也不知何时能等来人救她们,有气无力道:“此事不怪你,快起来罢。”
既然她是谢子绯的目标,就算不是禾姝的婢女,也有其他人给她落圈套。
婢女还在哭咽,嘈杂声将禾姝吵醒。
禾姝捂着自己的头,不耐道:“哭什么,吵死了……”
待她发现自己身处简陋脏乱的柴房,一时愣住。
意识清醒,禾姝记起自己本与谢子绯在喝茶,讨论要去西北见他父母一事,后来……后来的事禾姝完全不记得。
看到黎凝,禾姝皱起眉:“你怎么在这里?”
“多亏你。”黎凝侧目看去,凉嗖嗖道。
“谢郎呢?”禾姝站起,拍掉自己身上的干草,走到唯一能透进光亮的小窗前。
见禾姝这模样,想来她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不叫谢子绯,他叫允绯。”
黎凝把谢子绯的身份跟禾姝说清楚,再解释她们现在是阶下囚的处境。
禾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认为黎凝是在诓骗她。
“不可能,谢郎不会这么对我。”
她不肯相信,黎凝思绪也烦乱,阖上眼靠在冬雪身上,不再开口。
种种迹象都表明黎凝说的是真的,禾姝只是不肯相信这些日子里,谢子绯对她的爱慕献好都是伪装出来的。
都是因着她公主的身份,有利可图谢子绯才会如此。
禾姝对着小窗外大喊:“快来人,我是禾姝公主,快放我出去,否则我让我父皇诛你们九族!”
“谢郎呢?谢子绯人呢,快让他来见我!”
禾姝的嗓音不小,又持续地喊了好一会儿,翎羽突然现身在小窗前,匕首尖锐的一端抵在她脖颈上。
禾姝立刻如同被人紧紧掐住脖颈,发出一声痛苦又短促的悲咽,而后噤声,一动不敢再动。
“安静些,否则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禾姝自小被保护得太好,尖锐的物件都近不了她身,从未有人敢将匕首抵在她脖颈上威胁她性命。
一瞬间恐慌、畏惧、伤心涌上心头,禾姝泪水夺眶而出,轻微地点了点头。
匕首离开她的脖颈,禾姝立刻瘫倒在地,双手护住自己的脖颈大口大口呼吸,泪流不止,眼里满是恐惧。
翎羽又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黎凝看着禾姝失魂落魄的模样,于心不忍道:“他们留我们还有用处,不会立刻要我们性命。”
黎凝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禾姝,禾姝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悲切地哭出声。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来之前让人去宫里传话了,不久后就有人来救我们。”
听了黎凝这话,禾姝的哭声总算小下去。
然而黎凝也不知不久是多久,更不知她们能不能被找到。
柴房只有一个窄小的窗口,太阳落山之后,他们身处柴房之中只能瞧见彼此一个模糊的轮廓,其余的都看不清楚。
门口传来一阵声响,铁链被抽走,门从外打开。
谢子绯与翎羽站在门口,翎羽道:“都出来。”
禾姝一见到谢子绯便立刻走上去,甫一触及谢子绯冷漠到陌生的眼神,再想起脖颈上刀刃的冰冷,禾姝畏惧地将手收回,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总算信了黎凝的话,谢子绯都是为了利用她才接近她。
冬雪扶着黎凝起身,两人缓缓朝门口走去,谢子绯手执烛光,清清楚楚地照亮二人的脸。
在见到冬雪的时候,谢子绯脸色微微一变,又去看黎凝。
黎凝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谢子绯那日没有在梅花林看清她的模样,但冬雪去找她时无任何遮掩,所以此刻他可凭冬雪认定黎凝就是他当日在梅花林见到的那名女子。
黎凝垂着眼,并不打算以此与他套近乎,沉默地越过他往外走。
为了掩人耳目,谢子绯随同商队一道要出城门,并警告黎凝与禾姝不准企图跟人求救。
“若是事情败露,禾姝公主与长乐郡主便只好给我们陪葬了。”
黎凝被绑了手脚,嘴也被用布帛紧紧困住,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但这商队是运送鸡鸭的,这几声比起鸡鸭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实在不算什么。
等到了城门,黎凝可听见商队在跟守城的将领谈话,然她的声音却传不出去。
将领得了令,城里有贵人失踪,今夜不准放任何人出城门。
商队东家在跟将领周旋,最后拿出一块令牌,将领看完便露出一笑。
“早说你有这块令牌不就得了。这是哪位皇子给的?”
东家只是笑笑:“贵人所赠。”
既有皇室令牌在身,将领不好再阻拦,放了人出门。
待彻底看不见城门,东家将令牌还给谢子绯,感激道:“多谢公子,否则我这批货可就要迟了。”
谢子绯温声道:“是我该谢东家,帮我把这批货运出来。”
东家笑而不语,并不过问是何货物,毕竟要想发财哪有不铤而走险的。他替谢子绯遮掩,而谢子绯助他出城门,两得其便。
“放心,放心。”东家笑着将谢子绯的那辆货车拆卸下来还给他,自己随同队伍离远了去。
谢子绯将掩人耳目的布帛撤掉,再解开绑住她们手脚的结,让她们上去另一辆马车。
马车快速行驶,离城门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