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在手里轻飘飘的,总觉得不像金属,但掉在地上的声音却清脆得很。
他说:“谢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全然不顾阿姨古怪的神色。
“你们后来怎么样了?”乙一问。
“出来之后,政府重新梳理了亲缘关系和婚姻关系,但太过混乱,最后只处理了旧的婚姻关系。”
此刻阿姨心中警铃大作,心想,这一身正气的小伙竟然蹲过牢子。
时间回到几年前。
那时,所有人都被谈话,徐坚坐在椅子上有些萎靡,对面的工作人员严肃说道:“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您目前多位配偶的情况是违法的,您必须对个人婚姻关系重新选择。”
徐坚沉默了许久,作出了他的决定,选择了他之后人生的伴侣。
工作人员在纸上记下几笔,随后道:“好的,我们将认真考虑您的意愿,如果女方有同样的意愿,那祝你们幸福。”
徐立方简单梳理了来龙去脉。
乙一顺口问:“那母亲呢?”
徐立方并未觉得乙一的叫法不妥,甚至心里还有几分愉悦,面上却沉静得很。
“他们的婚姻是无效的,所以她自由了。”
李皓来到了她的新世界,此前一直在西北一带活动,最近正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向西。
“那她还写小说吗?”
李皓,著名作家,代表作《残阳如血》、《西北有孤狼》,一开始乙一便隐约察觉到,所以后来知道的时候也没有太过震惊。
“写,不过最近写科幻仙侠。”
徐立方从小拜读李皓的作品,但她如今的方向也是他从未料想过的。
“星球大战?”
乙一迟疑地看了一眼徐立方,错点鸳鸯谱都没有这么离谱。
“最近的一本讲的是屎壳郎成仙,推着地球转,封号好像叫做推球元君。”
徐立方嘴角一勾,看着乙一笑出来。
“你看了多少?”
“一本不落。”
鉴于徐立方相当正经的回答,乙一决定好好拜读李皓的作品。
“我比较推荐《无风起浪》,如果有不会的字可以微信问我。”
乙一明晃晃翻了个白眼,呛道:“说不准您自个儿字还没认全呢。”
徐立方注意了一下叫号器,还在29号,还得等一会儿。随后,他问道:“那你呢?”
乙一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讲起,想了想还是交代道:“那时候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想方法回来之后就报警了,后来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嘛,就按部就班升学,一切如常。”
“直到遇到你”,乙一补充到。
“所以是我打破了你平静的生活?”
徐立方心底有说不出的滋味儿,但仍觉得该撕开溃烂的伤口,把话讲明白。
“是我不想影响你,总觉得你应该有新的选择”,乙一笑得坦然。
“新的选择不包括你吗?”
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一块背景板,如果在小说里,他的作用无非是在恰当的时候推动剧情,他没有血肉,没有思想,没有选择权利,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抉择,像一个可悲的玩具,被随意喜欢,又毫无预料的被抛弃。
他的无力从来都是乙一并未拿他当做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厚障壁,也就是虚假与真实的界限。
乙一的心像被刺了一下,她不忍心告诉徐立方,他们所在的世界尽是虚假。
她将演绎的是真实的谎言,她将全然相信他是真实的人,将破除一切壁垒真诚地去爱他。
“我做的选择从来都有你。”
乙一并未直接回答,却说了一句显得肉麻的话。
徐立方还没反应过来,乙一便进了诊室,胚胎的命运未知,但徐立方支持她所做的任何选择。
来往人流如织,多的是产检的妇女,他们大多有丈夫陪伴,徐立方双手交叉,手心生了密密麻麻的汗,他很紧张。
一会儿,乙一从诊室出来,相当自然的向徐立方抱怨,她说:“医生让我建档,但是过一阵我就回去了,跨省调档会不会很麻烦?”
徐立方跟着头疼,他自然也不知道,倒是乙一更有主见,她边掏出手机边说:“没事,我让我妈去问问她的朋友。”
“你打算要ta?”徐立方木然。
“不然呢?”乙一抬了抬眉,额头挤出了几丝细纹,眼睛睁大,圆圆的,有几分可爱。
于是,徐立方在眩晕中被乙一拉着去拿药了。
医生开了些叶酸,拿完药后,他们并排走出医院,乙一搜索了一家当地有名的特色餐厅,打算尝尝鲜。
假期还余下两天,乙一突发奇想,拉住徐立方的胳膊说:“我好像很久没见过爷爷奶奶了。”
进展速度之快,让徐立方有些猝不及防。
眼前有一石块,他谨慎地拉着乙一绕开,乙一被他逗笑,边笑边问:“我们回家吧。”
“好”,徐立方看着乙一,也跟着笑。
道路两旁的柳枝,叶片青翠,阳光微风之下,如荡漾的绿珠串,抚过树下人的脸庞,柳树想,今天路过的人摸起来都很开心,于是枝条飘得更加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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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见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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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下午六点,徐立方与乙一到了村口,已经跟祖父母提前知会,但怕他们准备得太过隆重,被问到时徐立方只说是朋友。
逃离了晚高峰成群汽车的鸣笛,村里的声音是祥和且复杂的,人声嚷嚷,晚饭吃得早些的老头老太太早早端了椅子到村口的大树下,聚在一起说闲话。
这不徐家的小子就带了个俊俏姑娘回来,今晚有的聊了。
村庄各院落的白墙都释放着热气,并呈现余辉的颜色。
乙一看到不远处一座院落,墙角探出了一树石榴,枝头上的花蕾亟待绽放,她知道,要到家了。
距离越近,乙一越发忐忑,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久未见的两位老人,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们。
走到门前,徐立方先是看了看乙一,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他伸手推门,门吱呀一响,院子里忙活着的爷爷奶奶循声看过来。
“回来了……”
剩下的话咽在奶奶肚子里,他们原以为孙子带回来的朋友依旧是个小子,今儿破天荒带回来个姑娘,一时有些局促。
好在奶奶是社交能手,往前几步把人姑娘拉进怀里,热情道:“孩子饿着了吧,快来坐着。”
一旁愣着的老头,赶紧拉了竹椅,等姑娘坐下后,一溜烟跑到厨房,把温着的汤端上桌。
这汤是香菇板栗腊排猪脚鸡汤,自从奶奶熟练使用“淘贝”网购后,煲汤风格越发富贵。
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乙一想。
乙一想去帮忙,被爷爷奶奶硬拉着坐下,眼前这方被漆刷得很漂亮的小方桌,已经摆满了佳肴,四方菜系占尽,甚至还有盘蔬菜沙拉,可以说是群英荟萃、中西合璧了。
头上的支架缠着葡萄藤,叶片极大,眼下正是开花的时候,但在暮色之下,乙一眯着眼,也只能瞧见一串串绿色挂着。
等菜都上齐,爷爷奶奶忙活了一阵也终于坐下,爷爷拿出他泡的人参酒,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乖乖,喜欢吃什么跟奶说啊,饿再去做!”
奶奶搓着围裙,大有再干一场的气势。
乙一含蓄一笑,扬着声音说:“桌上的我都喜欢,奶奶。”
徐立方也跟着笑。
跟个傻小子似的,徐老汉瞧着孙子一脸憨笑,也不经笑着摇头,他抿了口酒,畅快地啧了一声,随即问道:“孩子叫什么名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徐老汉窥得天机,提前知道了乙一肚里揣着小崽子。
“爷爷我叫乙一,甲乙丙丁的乙,一二三四的一”,乙一将筷子放到碗上郑重说到。
大道至简,这是个好名字,徐老汉摸着胡子直点头。
不知道孙子存了几分真心,也怕耽误了人好姑娘,徐老汉和老伴儿吴老太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想。
“就你话多,赶紧吃吧你”,奶奶瞪了徐老汉一样,生怕俩孩子瞧出异样。
于是乙一多了大快朵颐的机会,撑圆了肚子,奶奶看她吃得酣畅也开心得紧。
等吃完,天色已黑,院子里开了灯,聚了一堆蚊虫,啪啪啦啦地撞着灯,爷爷奶奶让徐立方赶紧带着乙一进屋,乡下的小蚊子最是毒人。
屋里被两位老人收拾得很干净,是古朴中式风,但并不死板,木质椅架上铺着松软的沙发垫,爷爷总说,坐了一辈子的硬板凳,如今该享福了。
乙一没了刚进院子时的拘束,放松地坐到沙发上,新闻联播正播到一半,视频里闪过一个侧脸,像是她爷爷。
碗筷都没收拾,爷爷奶奶就迫不及待进了屋,没多少言语,但也不尴尬,像待久了的家人一样。
乙一将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递到两位老人手上。
递到爷爷手上的是一个茶叶礼盒,不尽是名茶,是乙一回忆爷爷的喜好,自个儿挑的。
给奶奶的是几匹丝绢,提前大半个月从苏州订的,前几天才到手。
两位老人喜笑眉开,倒不是因为礼物多金贵,只是通过这心意能更加确定两位小辈的关系。
“费心了!”
“爷爷奶奶喜欢就好”,乙一心中也有几分愉悦。
“一一是哪儿人呢?”
这不,约定俗成的查户口环节到了。
“在北边儿长大,爸爸是黑龙江四川混血,妈妈是天津人,往上几代都以种地为生,爷爷。”
乙一吃了颗徐立方剥好的开心果,说到。
这时,供桌上玉雕坐像前的灯灭了。
徐老汉瞥见后,撑着身子从沙发上起来,又从柜子里拿出几节电池,踱步到供桌前,弓着身子,把半长的头发拢到耳后,熟练地换下烛火的电池,红色的电子烛火又亮了,红光普照,玉雕本身洁白,此刻看着竟然有几分邪气。
“这是李华神君,本地神仙,一一肯定没见过”,奶奶笑着说。
要说李华到底是何人,徐老汉该是知道的,新华农典,他刻过这几个字。眼下此情此景,他可以说是悲喜交加,滋味儿就像加了糖的半苦咖啡,面上还得拉个漂亮花儿的那种。
他咧着嘴笑了笑,尽量隐藏莫名浮在心头的悲伤,他说:“唉,要说清哥儿能活命多亏了她。”
说到清哥儿,奶奶嘴快,她道:“当初这清哥儿病了半个月,眼见人快不行了,结果吃了两片药就好了,也是个运气好的。”
以至于后来小孩儿写英语作文,遇着要给李华写信时,他开头认认真真写的是:Dear Li Hua,thank you for saving my mother's life and mine。
要是旁人,总会好奇问这李华是谁,但乙一对此保持沉默。
两位老夫妻也不愿多讲,话题就此终结。
时间不早了,一路舟车劳顿,徐立方怕乙一累着,拉着她上楼,楼梯是木质的,乙一觉得踩上去总觉得比瓷砖更松软。
徐立方将乙一带进房间,本来奶奶收拾了间客房出来,看来是用不上了。
“我可以把衣服放衣柜吗?”乙一礼貌问到。
“当然,你想做什么都不必问我。”
乙一将衣柜拉开,衣柜整整齐齐挂着衣服,装的是夏天的,颜色很单调。
但柜底却堆了几件颜色鲜艳的衣服,乙一好奇心作祟拿了件到手里,展开才发现是件小男孩儿的短袖。
“我建议你不要拿它”,徐立方正开窗透气,刚回头就看到乙一拿着那衣服,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乙一歪头问他。
“我表叔穿这衣服往身上抹过屎。”
一缺牙小孩儿,往身上抹黄色稀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不就是屎嘛”,乙一十分宽厚地说道,但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衣服放回柜底,匆忙拿着换洗衣物,冲进厕所。
“你小心点儿”,徐立方边插上房里的电热蚊香液边叮嘱。
“知道了!”
等乙一吹完头发回到房间,看见徐立方已经是洗漱完毕的样子,刚洗完的头发向上冲着,并不柔软,摸起来应该跟毛栗子一样。
他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乙一笑,眼尾挤出一道柔和的幅度,很温柔。
乙一耳根莫名红了,人们常说的一眼万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她“啪”地把灯关了。
借着月光扑到床上。
他身上很暖和,她将整个身子扑到他腰上,像是要把徐立方拦腰斩断。
徐立方小心托着她。
微风吹着纱帘飘动,轻逸如尘,风里有荒野上花的味道。
窗外满天星光,其实也不算满天,充其量几颗,但恒星的光芒蓬勃闪烁着。
“月亮好大啊!”
乙一不失文盲本色。
徐立方噗呲一笑,顺手揉了揉乙一的头。
等看腻了星星,乙一才摆正姿势坐到徐立方身旁。
她抬手揉搓徐立方的刺头,打趣说:“小师傅在哪座寺庙受的戒?”
“回施主,在普华寺”,月光给了徐立方几分清冷,倒真有几分出家人的出尘气质。
“月色正好,何不与我共度春宵呢?”
乙一食指指腹从徐立方的鼻梁滑下,停住,轻轻点了两下他的鼻头。
小沙弥一脸正色,嘴唇轻启:“施主妄言了。”
“听说,吃一口慈眉善目的小和尚,我们妖怪便能增长大半年的功力”,乙一看着徐立方的眼睛胡诌一通。
“你是哪方的妖怪?”
这呆和尚真是不解风情。
“盘丝洞的野猪妖……”
这妖精也是个实心眼的。
没等乙一说完,徐立方捧着她的脸,吻上她的嘴唇,嘴皮儿轻轻一触,带着温热气息,和这个季节的热风一样。
亲完,小和尚笑得温和,可见是个心善的,他问:“那你的功力有增长吗?”
“阿弥陀佛。”
乙一顿觉座下生莲,立地成佛。
微风继续吹拂,田地里的蛙呱啦个不停,俩人相拥入眠。
梦里,乙一被无数双悬在天空的巨眼死死盯着,一个逃脱不了的梦境,消耗着她的心神。
另一边,徐立方被拉进回忆,他找过她,最后寻到郊外一片乱葬岗,满山的无名坟茔,不知哪一座是她的。他对着坟山,挥洒纸钱,风吹得它们在空中打旋,黄白色纸花缓缓落到长满青草的坟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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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