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铃铛微讶,淡淡道:“谁跟你说我要穿丫鬟衣服?”
什么?
谯笪君吾愣了下,表情不对劲了——她的意思是她要当千金小姐,自己是丫鬟?
过分!
“我觉得便是合作,也不能一味压榨对方,须知不管治世道理还是兵法里面都说了莫要逼人入穷巷,否则鸡飞蛋打,亦是你自己吃亏。”
铃铛正挑着裙子查看针脚,闻言瞥他,“你想狗急跳墙?”
谁狗了?
谯笪君吾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老让我吃亏,好歹我给你那么多钱,这后面日子还长着,你老这样...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是可忍熟不可忍。”
铃铛听进去了,就是不太明白,“你连女装都愿意穿了,还跟我谈七尺男儿?”
“千金小姐就一定比丫鬟高贵?”
她一副视身份高低如粪土的姿态,但刚换了衣服就让谯笪君吾练一下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的技术。
不过在练技术之前,还有点瑕疵。
明明小破镇就能买到的衣裙在这人身上端是素雅飘逸,但穿了丫鬟衣服的谯笪君吾也不赖,毕竟皮囊就摆在那。
铃铛却不太满意,从包裹里拿了易容的妆粉。
“拿去上上色...小丫鬟皮肤那么好做甚?留人破绽么?”
我看你是怕我比你好看,哼!
谯笪君吾木着脸摆弄起来,但毕竟不善此道,简直不忍直视。
这次轮到铃铛忍了,最后忍无可忍的她起身夺了妆粉,“让你上妆,不是让你上坟,拍个粉跟坟头除草似的,够狠的。”
我看你嘴巴也够毒的。
谯笪君吾不习惯跟她贴这么近,她一靠近,他就本能往后躲,这躲躲闪闪的,铃铛不耐烦了,皱着眉冷冷一句:“再动就阉了你。”
效果十分显著。
谯笪君吾僵如磐石,只呆呆坐着任由她施展,最后突然闭上了眼,一副隐忍难受的样子。
避她蛇蝎似的。
铃铛手上动着,偶尔俯视着眼前少年清贵俊秀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想到这小子眼珠子不断避视她的身体,最后索性闭眼,不由轻哂。
小屁孩,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
既然他懂,她就索性提醒,“要不要给你买两个馒头垫一下?”
“???”
谯笪君吾脸都绿了。
——————
七日后,距离王都已有两百多里远的山海关,此地乃剑南部四通八达枢纽,往来陆行客商跟水路行船都过此道停靠暂歇,客栈饭馆连着弧形山壁宛若游龙,见山亦见海。
山海通渠,开阔且浩瀚,往码头内走,却见人间悠然景色。
沿岸河堤柳木似青裙,联袂河段,往来船只繁华喧嚣,岸边摆摊闹腾,单是吃食就见河鲜果蔬琳琅满目,更有行商者索性把一部分货品摆渡口贩卖。
但这一条关道却有兵士把手,今日更是严苛搜查。
一个一个轮着,轮到一列车队时,护镖的镖头上前照面,走镖的,多少认识这边的官差,有个面子情,但上峰命令严苛,小将便板着脸按规矩查验。
“岭东雀氏商行少东家?打开帘子瞧瞧。”
镖头到了马车那边通报了两句,领着小将到马车跟前,小将并不粗鄙,因为知道这些大户人家规矩重,果然没一会就有一个木讷的黄脸丫鬟掀开帘子。
小将往里一瞧,愣神了下,回头问镖头,“怎是个女的?”
镖头尴尬,拉着小将到边上耳语两句,“您还不知道,雀氏那当家的没福气,生不出带把的,膝下独一女郎。这次也不是走镖,端是要去云城凑热闹,找个如意郎君,因为是女郎,不安全,这才找我们护镖,你看后头那些物资其实都是幌子货。”
小将恍然,原来如此。
云城过些时日就是天下闻名的儒家法会,才子无数,这身价万贯的少东家怕是想另类“榜下捉婿”。
不过这少东家花容月貌,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找个才华横溢的贵婿也不难。
出于谨慎,小将还是提出查看身份文牒,那丫鬟拿了,查看后发现并无问题,刚好滇楼那边来了管事接人,问了后才知道这客栈房间老早在一月前就定了,可见这少东家此行是早早定好的,并非王都搜查之人。
小将放心了,一挥手给予放行。
山海关最好的客栈无疑是滇楼。
滇楼川资昂贵,非常人能入,门口迎客的小厮配合着管事的吩咐伺候车马。
门口往来不是各地行商或者走亲访友的,就是来离朝走商的海域诸国之人,极为热闹,入目所及,也可以瞧见一些官家富人,见着个贵气傲慢的小姐公子不在话下。
主仆两人的房间老早就定了,天字号,镖队的人则是订了几间地字号,可谓出手豪阔,又准备了热腾腾的餐饮候着,镖队的人倍感妥帖,越发决定要将这队主仆安全送到云城才好。
此时,天字号房间门一关,丫鬟谯笪君吾正要歇口气,软骨头一般坐在榻上的少东家唤他:“春花,倒杯茶。”
对外丫鬟名乃“春花”的谯笪君吾板着脸,但手脚很配合地倒茶送过去。
吹着茶上的热气抿了几口,铃铛说:“还是这里舒服,之前在车里太难受了。”
“你有什么可难受的?”
“都是奶香,有点饿。”
正躲在屏风后面挪衣内馒头的谯笪君吾脸色红得妖欲滴血,心中暗骂:胡言乱语,不知羞耻。
摸了一碟糕点吃着,铃铛道:“明日才有去云城的行船到此,得熬一天。”
大葳山现在不是他们现在能去的,当务之急是脱离朝廷的抓捕。
云城虽在离朝范围,却不受朝廷管制,乃是举国自治的文城,上秉承百家文明的圣人教诲,下通达举国文人的推崇,连朝廷也不敢随便在那里兴兵动武,否则文人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君王,何况朝中那些专门靠骂人吃饭的清流御史们。
所以他们决定先去云城安定一段时日,再徐徐图之接下来的路子。
然而他们有这样的打算,朝廷未必想不到。
明明已经过了关卡,但两人都没完全放心。
谯笪君吾已经走到窗下支起了窗柩看着外面繁忙的渡口,目光扫过来往巡查的兵士,道:“按朝廷定律,山海关的守军千人制,十里外驻扎军营,寻常派遣到此地的巡检治安小队多以百人制。”
现在一看,小队的人数的确是百人。
但恰恰因此才不正常。
“既已严苛搜检,明面上的巡检兵士却依旧只有百人,看来其余增派的人马多乔装易容混迹在山海关人群中,以图从暗地里再次调查往来的行人,没准这滇楼内也有人。”
也就是说他们还得被调查一遍。
那就半点破绽都露不得了。
正这么想着,铃铛忽给谯笪君吾一个眼神,她是习武的,先听到有人上楼梯的声音。
过了一会,谯笪君吾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叩门。
第4章 4传说
门开了,原来是来送热水洗风尘的。
普普通通的小厮恭敬且客气,低头行礼时目光一扫屋内两人,且观察了黄脸丫鬟的双手,发现并不细腻,但也没老茧,再看胸脯...的确是个小丫鬟,就是比一般女子高,不过也对,贴身的丫鬟断不可能比小姐还柔弱娇小,毕竟就算是这少东家也挺高的。
小厮低头退去了。
门关上。
谯笪君吾瞥了下紧闭的房门,摸着被易容上妆过的手,转头掐着女声对铃铛道:“小姐,我看此地搜查这么严格,不会出什么事吧?难道是跑了什么朝廷钦犯?”
“不知,父亲先去的云城,此前特地嘱咐过我万万小心,莫要招惹朝廷的人,若是早知此地局势不稳,我宁可多费些时日绕路,欸,就为了找个夫婿,也甚是麻烦。”
“小姐放心,您定能找个如意郎君,就是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
“为女子,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能要求那么多。只要高大英俊,才华横溢,上进志气,体贴温柔,沉稳大方,不小家子气,不爱女色,只痴情于我...最好还有房有马车,存款不菲,父母恩爱且待人宽厚,且绝不苛待媳妇...除了这些,也没别了,哦,对了,最好身体强壮些,但也不能太强壮,看着吓人,我觉得刚刚搜查我们的那个小将军就蛮好。”
“...”
你这要的哪里是什么鸡狗,得是凤凰跟哮天犬吧。
本来谯笪君吾只打算跟这人随便说几句糊弄外面可能窃听的兵士小厮,结果这山寨少东家说得来劲,还特真情实感。
他都搭不上话。
而蹲在门外偷听的小厮为了听完她的招婿需求,连膝盖都酸麻了,起来的时候差点五体投地,最后扶着墙下楼跟小将禀报。
“绝对是个商家小娘子,虽花容月貌,但贪心得很,对了,她还说....”
小厮斟酌了下,还是跟小将如是禀报,然后就看到自家上司脸红了。
身高腿长身板矫健,原来他如此优秀?
此后谯笪君吾就没瞧见什么人前来刺探,好像巡检兵士那边把他们忽略了,就连他下楼打个水,都见那小厮朝他笑,很是客气。
谯笪君吾:“...”
铃铛此女,虽是杀手,但能骗人得很,怕是早前做过诱拐郎君的营生。
——————
傍晚,自觉一味躲在屋中反而招人怀疑的两人下了楼吃饭,大厅十分热闹,饭菜香气飘逸不觉,多是河鲜,但也不乏山珍,就是价格贵了点。
两人不管是实质还是伪装出的身份都不缺钱,但在点菜方面,铃铛出手并不高调,谯笪君吾本觉得不妥,但眼角瞥到不远处一些伪装成住客的可疑人物,又想明白了。
雀氏少东家是不缺钱,但孤身在外,又是女儿身,该是低调的,所以不事张扬才正常,如果大大咧咧各种高调,反而可疑。
不过他们是低调了,别人高调得很,俩书生一边吃饭一边摇着扇子讨论政治经济,但酒入喉肠,声量越来越大,竟聊到了武林之事。
满嘴鄙夷。
说是魔教内部大乱,教徒四处猖狂为祸,朝廷跟小昆仑都派了不少人围剿。
“为何大乱?”与那俩书生拼桌的商人也是个好奇心重的,开口询问。
“还不是因为那魔教圣女,说起来也是男女之间的破事儿,听说是那魔教老教主想采阴补阳,但那圣女不肯,就主动勾引了魔教教主的心腹,意图造反,这不就打起来了。”
“要不怎么说魔道就是魔道,这什么魔道圣女也是个放荡的,俩件事有啥区别吗?就因为老教主比较老?对了,她美吗?可能跟武林第一美人易紫烟比?怕是连这里在座的一些姑娘都不如吧。”
问这话的人眼睛不由自主往某处飘去。
谯笪君吾瞥到那书生的狗眼,又瞧着铃铛一边吃菜,一边饶有兴致听着酸书生高谈论阔瞎扯淡,听就算了,还朝人家笑了笑,惹得那书生都结巴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呵。
“小姐,说起那那魔女虞卿,我倒是听说了一些。”
铃铛目光收回,瞧着他十分玩趣,“哦?咱家的小春花也知道这些武林之事?”
“家里那些跑商的管事嘴巴可碎了,什么消息不知道,何况这魔女恶名远播。”
谯笪君吾看铃铛感兴趣,眸色潋滟瞧着自己,捏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些,娓娓道来,“她丑,特别丑。”
铃铛:“咦?”
谯笪君吾:“不仅丑,还凶,杀人如麻,而且不知道修了什么邪法,嘴巴变得特别大,还喜欢吃小孩。”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那俩书生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黄脸小丫鬟哪来的啊,说书的啊?
这满嘴瞎扯淡。
“喜欢吃小孩就算了,还喜欢生吃,偶尔不野蛮的时候,也就沾着大蒜酱吃,一张嘴满口蒜味,混着血肉哇哇流。”
“欸,可人家魔教教主就好这一口。”
哇,不远处的一桌有小孩哇得哭了出来。
人家父母怒目而视。
铃铛:“...”
她没说什么,挑了一块炸得酥脆的小排骨放嘴里。
谯笪君吾以为自己说得很带劲儿,让她胃口大开,还颇有点得色:“咦,小姐,您不吐骨头啊?”
“没事,我牙口好。”
嘎嚓嘎嚓脆响,牙口是真的好,就是有点瘆人。
“...”
俩主仆还没吃完饭,忽听见门外躁动,所有吃饭的住客都被惊动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官差进门来,手握一叠厚厚的告示。
滇楼掌柜匆匆来,询问何事。
“朝廷督察院奏报,魔教孽障已过许多州县,其中有消息——恶徒青狐往山海关逃来,此徒擅易容,生性狡诈残忍,最喜欢生吃幼龄孩童,为害一方,都察院提调有司衙门各处搜查,尔等若有线索也可上报。”
今天这是跟吃小孩杠上了么?
还是某些人嘴贱胡咧咧。
谯笪君吾被铃铛斜瞥了一眼,莫名心虚。
官差说完后,将手中告示分了掌柜几张,而后勒令众人全部回屋,等着他们一个个搜查过去,不是一般的搜查,还得搜身查验。
男捕快搜男子,女捕快对着女子,从脸上开始查验,仿若手中还有验看易容的药水,若有嫌疑,当场抹药水佐证。
一般人哪里敢跟朝廷过不去,纵然心中不忿,却也多数乖乖配合了,至于若是一些官家子弟,就得看家里官位大小能否幸免了。
显然商贾门户不具备这样的人脉。
铃铛跟谯笪君吾对视一眼,也跟着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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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搜查的顺序,他们这间房排后面。
房门一关,铃铛确定门外无人偷听后,谯笪君吾从窗口瞥了一眼外面,回头压低声音道:“若是只搜查魔教的青狐,不会只盯着滇楼,其他客栈也都被包围了,这么大的阵仗,怕是那督察院在跟巡防营抢功。”
“当然,一个青狐算什么,也不过魔教里面的小头目,听着名头厉害,其实泛泛,犯不着让朝廷出这么大阵仗,没看刚刚那刺史家的面子都没给?”
铃铛显然认可他的判断,一个魔教门徒哪里能跟废太子相比。
但现在问题是如何破局?
别说脸上的易容会不会暴露,就是搜身这一关也过不去啊。
情势急迫,谯笪君吾面带苦涩忧心时,却见铃铛一直盯着他的胸口。
这啥人啊,这时候了想什么呢?
谯笪君吾冷着脸掩了下胸口,“你有法子没?”
铃铛喝完茶,看向窗外,幽幽一句:“你的身份文牒花多少钱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