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在两年内就修炼到屠戮大宗师的旷世奇才,无一不精,又有天地批命,连小昆仑那边都得扒着他,天底下谁不知道,乱世起,附庸者无数,队伍壮大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他能笼络我们便可减少很长的时间,于我们都有利。”
“我想,殿下他肯定是想给我们一个机会。”
众人越想越靠谱,仿佛也抓住了机会,最后定下了机会,反而没了大阁老说话的机会。
等他们都走了,大阁老才开始喝茶,抿了几口,身后内门走出一个人来。
如果虞卿等人在这,会认出此人便是当日藏剑楼隐匿的弓箭宗师,他平静看着大阁老,说:“阁老之老辣,在下叹为观止。”
大阁老瞥他,眼神淡淡的,“倒也不必如此埋汰我,不比阁下跟殿下于微末时的情谊,甚至我们这些老东西往日被糊了眼,或者也是因为各自有押宝的利益,从未善待过殿下,如今局势如此,非殿下不可定乾坤,我这般计较,不过是为了保家族未来安生,牺牲下气节也没什么,反正半只脚也进棺材了。”
说完,他放下茶杯,“也请您转告殿下,我族下子弟若有曾得罪他的,哪怕是我最疼爱的,他说一句,人头奉上,以此抵消仇怨,毕竟篮子里烂了的都得挑出去,其他好的才能留下来,且等他登顶,我这把老骨头愿功成身退,做一告老瓮,哪怕做不了,也无所谓,待我找一个不伤帝王颜面的方式结束此生,亦可,绝无怨言。”
他为家族未来长远计,进退有度,箭者宗师并不意外,毕竟是当世名臣,底气气魄非凡。
“殿下跟我说过,若阁老有此打算,实属多虑,他这人从不在意他人往日对他欺辱,因他本就不在意他人,世人于他,千千万都如出一辙,一概人性,实在没什么可记恨的,只要有用,就有活着的价值,所以阁老您只要记得自己是曾经三度稳朝廷的重臣,也曾定鼎一方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那就够了。”
大阁老一怔,表侵略复杂,似想到了什么,说:“我可不像刚刚那些人自作多情,所以,殿下留那些大宗师性命,其实是为了天下大局吧,他是否有心平定诸国?”
若是其他人,比如鲁王,他觉得对方拿下帝国都够呛,但若是君吾,那就未必了。
天选之子,人皇之命。
既然是人皇,又怎么只是一个帝国的君主。
必然是天下一统。
宗师微微一笑,“是,所以您要记得,以后的事可多了,有的是您辛苦的事情,那半只脚暂且留在一统之帝国大业中吧,而且,殿下也说过:他能打天下,但守天下不是他一个人能干的活,天下守得越好,实则才是真正有利于百姓的,否则君主换什么人都对百姓无差。”
“还请您想想当年刚当县令时,为治水患而走河堤破了六双鞋,脚趾头磨得都是血,八十岁的老妇人亲自织鞋送到河堤,差点被洪水冲走,奄奄一息被救起来时还不忘抱着鞋,那天您哭了,穿上鞋后立下重誓,一定铸好河堤,保一方水土。后来您言而有信,百姓送您万民伞,跪地相送。就连现在,当地人提起您都得竖起大拇指。”
“这些,您可还记得?”
大阁老浑身一震,待他走后,一个人连续喝了好几杯茶,最后长呼一口气,顾自呢喃:“也曾少年热血时,在百姓敬慕中意气风发,但谁不是在随波逐流中迷失了本心呢,最后都只剩下了家族跟得失,这一辈子啊...也就差这一脚了。”
想起这么多年来勾心斗角的事儿,再看如今糜烂的朝堂,即将坍塌的帝国,谁敢说皆是帝王昏聩,宠妃无道的罪呢?
人人皆拿了一根锤子,不断敲击着帝国的基石,从中捞到宝石藏家里,却忘了根基是会塌了。
它若塌了,所有人都是要被废墟掩埋的蝼蚁。
他忽有了澎湃的后悔,双手捂脸,泪水不断从枯槁的面容涌下。
这一脚,他若停住了,还能为这个帝国,为这个帝国的百姓做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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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帝王驾崩了,同日,敌国趁机发动进攻。
五皇子临朝要被拥护为帝,但朝堂忽然一改往日囫囵的局面,最为强大的一派忽然坚持要彻查帝王之死,所有皇子皆有嫌疑,不可定君位。
“这是什么话!?当前乃帝国安稳为第一要事,父皇之病症其一因废太子不孝,其二乃鲁王谋逆,与本王何干!大阁老你这般说,岂不是在定孤的罪?”
五皇子没想到这些人会反对自己,一时情急,但也知道绝不可退让,于是甩眼神给自己的心腹们,一边暗指掌控的禁军派人来镇压,把这些反对的人都抓起来....
过了一会,就在他跟朝臣争论的时候,禁军兵甲云涌而入,五皇子大喜,正要喝令众人拿下这些乱臣,忽然,禁军列队退开,让出后面的人。
一袭玄衣剑装,腰悬无邪,缓缓走进来的人在满朝震惊的目光中,微微抬眼,看到五皇子后,说:“非君非太子,也敢自称孤。”
“是觉得自己该当孤寡绝命么?”
五皇子瞳孔震动,正要尖叫喊人进攻。
君吾抬手,连剑都没出鞘,随手一挥,五皇子就被恐怖的剑气劈成了两半,血肉飞溅。
大阁老等人:“......”
这是什么武功,看着像神仙似的。
大阁老知道自己出面的机会来了,在众人不安惊恐的时候,他主动站出表态,躬身行礼:“殿下不是在边疆抗战,如今来京都,是我等无能。”
其他人:“???”
老东西你换门庭这么快?真老辣啊!
君吾微微一笑,单手托起了大阁老的手,道:“倒也不必硬打,我先去他们国都暗杀了老国王,然后坐轻舟下江河,一路顺流飘到本国...奔走几日也就够了,大抵咱们两个国的国丧在同一天,他们也没什么闲心打仗。”
众人:“.......”
但他有抬眸看向众人,“就是不知道是他们的新君主上位快,还是我们这边快。”
这人说话的口味跟眼神也不知跟谁学的,似笑非笑的,带着点喜怒不明的轻佻。
但吓人得很,仿佛下一瞬便能杀人。
朝臣们吓得一哆嗦,齐齐跪了。
看着满朝堂跪下的人,君吾本以为自己会开心,但忽有点失神....莫名的,强烈的孤独涌上心头。
为人当世,若为君主,必是孤,此生无人可相伴,即便是皇后,也是尊卑有序。
无人可与他并列。
可那个人知道吗?
君吾抬眸看向远方,大殿中央囊括了四方天地与都城廊宇,辽阔而苍茫。
“当君王,最没意思了,虞姑娘,你喜欢当教主吗?”
“不。”
“为何?”
“没意思。”
“那你以后想当什么?”
“跟一个人,回到一个村子,早上有饭吃,晚上有床睡......”
“好巧,我也是...”
“不是与你。”
少年人当时羞恼,哼哼唧唧,嘟囔着:“谁说我了,你少自作多情....那是谁?”
她没回。
他的世界于是陷入无边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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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昆仑,牢狱中关押着无数人,十三的一些下属十分焦心,因为十三一开始就没关在这个地方。
“急什么,我看那位对你们堂主挺好的。”秦疏影见不得他们如此慌乱。
“你懂什么!我们堂主这辈子只信尊上,那人就不是个好东西。”
秦疏影翻了个白眼,“她谁都不信,那你们还跟着她?”
一人轻哼:“过命的交情,从生死拼杀出来的信服,你们这些一生下来就有饭吃的人怎么会懂。”
秦疏影这时不吭声了。
她看得出十三他们那一脉的魔教人不太一样,似乎都有良心,但都放不下年少的苦痛,对他人根本不信,只抱团取暖,也不怕死亡,只一味跟着虞卿,想助她办成一件事。
为此,粉身碎骨也不怕。
“值得吗?”她忍不住问。
一中年男子抬头看她,也不在意,幽幽说:“人这辈子,又能办成几件值得的事?起码跟着她后,总有人护着我们,既不受冻挨饿,也不任人欺辱,亲眷亦得了新身份可安生度日,亦有了奉养,吃喝不愁,人这辈子,还图啥?”
多朴实的念想。
这也是以前虞卿说过的:她不要所谓的忠诚,她只给了这些下属足够让他们安心亦觉得死了也值得的好处。
小昆仑的人跟对面魔教的人面对面关着,一时无言,倒是一个魔教人刻薄些,冷笑:“不过,倒是让我意外,明明是被魔教教主拿下,关着的魔教人反而比小昆仑的名门正派人士多...瞧一瞧,那日被关的人,可一大半都不在这呢。”
这话说得秦疏影等人都表情复杂。
是,很多人都出去了,为什么能出去?
因为低头了。
秦疏影转头,跟仙海阁一些人对上目光。
她忽觉得疲惫,说:“还好宁无端跑了,你们命好,留了一个种,像我家估计要绝户了。”
这说的什么人话?
仙海阁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否认。
就挺尴尬的。
“但是...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啊?我们真的会死吗?”
谁知道呢?
安静种,秦疏影想起了一个人,她不知道那个人在哪,但她隐隐觉得徐老魔既留了这么多人性命,就是有利可图,搞不好在设局对付那个人。
虞卿,她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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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昆仑山下,九百九十九台阶上昆仑。
在第一台阶前,一个女子青衫而立,腰悬剑而发髻术红缎,眉眼间寂落苍冷,但垂眸后,提步而上。
九百九十九台阶后,她将定乾坤。
第78章 78人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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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弄不明白你。”十三看着亲自送来美味佳肴的徐老魔, “你若想拿我当诱饵引尊上前来,实不必这么好吃好喝伺候我,蛰伏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如此宏图霸业, 你都不忙的吗?”
十三靠在榻上, 因被下了毒而虚弱状, 但眉眼精气神还在,还是那句阴阳怪气怼人的模样,好像也不怕惹怒徐老魔。
徐老魔是个细致谨慎的人,细致到可以把一份份菜肴精心摆盘, 动作不紧不慢的, 听了她的回,也不回头, 只继续摆盘, 一边斯斯文文说:“你也说我得偿所愿了, 剩下的也只是一些虾兵蟹将, 这些废物若都值得我大费周章, 连送个饭菜的时间都没有,那岂不可笑?”
“何况, 你觉得自己在你的尊上大人那算得上是一个诱饵?你不知道她薄情寡性么?”
十三轻哼了下, “人一旦想骂一个人, 倒是颇有文学,都会用成语了,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不认字呢, 装得土里土气的样子。”
想想她当年如老妈子操心那小少年的样子,心里就不得劲得很。
鬼知道这人当年已经活了多少岁了。
她还是没变, 从小就爱碎嘴,后来竟也在虞卿身边修得一身的低调内敛,还走了探子的路,他都觉得新奇。
“其实我也一直不懂,论对你好,我算比她对你好吧,你这胳膊肘怎就歪得这么厉害?”
十三没想到这人还惦记着这事,她翻了个白眼,“也没其他原因,其实很简单。”
“说说。”他摆好了盘子,走了过来。
她看着他走来,眯起眼,淡淡道:“尊上有一股霸气,让人觉得帅气!像是注定要制霸一方的王。”
徐老魔没想到是这种答案,步子顿了下,到跟前,俯下身,“那我呢?”
她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笑容礼貌,但言语很是......
“娘气,像太监。”
“......”
徐老魔盯着她,不说话,眼神看起来挺阴森的,起码如今的武林对这个人是发自骨子里的惧怕,可十三倒好,一次两次都在激怒他。
这次,他伸出手,忽然攥住她的脖子。
“你是故意的。”
十三被扼住了喉咙后,发觉他没用力,她还能说话,于是故作不知:“怎么?我说实话也生气,是你非要问我的。”
她说完,忽涨红脸,怒瞪徐老魔,只因这人不说话,却将手指在她脖子上游动,揉捏她的咽喉......
“说你太监,你还流氓上了,你放....”
“药有一部分被你卡在咽喉没有服下去,是指望着靠近我抓到机会暗杀我?”
徐老魔笑得恣意,却也危险,硬生生将那药给她顺下去了,但附身靠太近,看到她因恼怒而绯红的的脸颊跟嫣红的嘴唇,他皱眉,又避开了目光,松开手,手指往下提了她的肩膀,把人提到了椅子上坐下。
“吃吧,就算想暗杀我,总得有力气才行。”
十三没有抗拒,看他点开了自己的穴就拿起了筷子,吃了一口,表情微拧,“你这厨师不错啊,果然拉拢了傻子皇子造反了,就晓得给自己找个御厨过好日子了。”
徐老魔坐她对面,撑着下巴笑,似心情不错,说:“我做的。”
十三的手一顿,继续吃,囫囵补充:“仔细一吃吧,又觉得有点腻,口味太淡了,不是我的菜。”
徐老魔笑容没了,淡淡道:“那明天让人给你做馒头吧,配白水,要是觉得淡了,白水里面给你加点盐巴。”
“那你怎不给我整点海水?”
“你喜欢海边房子,我知道。”
徐老魔这人惯会装模做样的,和善聊天的时候跟邻居家的哥哥没什么两样,提的也是寻常旧事,十三都忘记自己是哪一年跟这人谈心的了。
“陈年往事,提它做什么,何况这世间想吃好喝好住海边的人多的是,都是凡人而已,图的也就是穿衣吃饭睡好觉。”
十三莫名有些伤感,因为她忽然想起是什么时候提起这事的了。
“我记得那年尊上刚爬上去,我们的处境好了许多,都有钱吃肉了,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酒...尊上不喜欢喝酒,不知道去哪了,倒是把我喝醉了,我怕是那时候说的。”
徐老魔见她想起,想笑,但见她三句两句总提起虞卿,又淡了笑,“她那人,素来行事章法跟常人不同,世人要的,她看不上,你那海边的房子,她也看不上。”
十三就见不惯这人总挑剔虞卿的样子,随口怼回去:“她看不上,就你看得上?”
徐老魔不吭声,十三忽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对,撇开脸,顾自用筷子挑着菜吃,也不理他。
吃完后,她一抹嘴,“徐公公,把菜收了,本宫闻不得这有腥味,退下吧。”
她这是变着法的要气死他。
但徐老魔最终没说什么,只收拾了碗筷,端着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回头说了一句话,“阿端,这一次你会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