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首辅——忽春【完结】
时间:2023-05-28 14:45:34

  “老爷虽被你气得中了风,却攥着那信,怎么也不肯给我瞧。”
  “若不是我掰开老爷的手,把信取出来,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有这样好的手段!”
  丫鬟将信取来,许明月看过了,手指渐渐将信纸捏紧。
  这信上分明是她的字迹,但里头写的话,她却一句也不曾写下过。
  ——“凭临年纪尚轻,却囿于翰林院中编修一职,终日不得出宫便罢,也叫女儿困于后院……”
  “……几月前赴宫宴时,曾与当朝首辅沈潜有一面之缘,后又每每在街市间偶遇。女儿几次试探,皆觉沈首辅于我有意……”
  “……京中盛传凭临与淮南王府郡主有私,恰巧沈首辅也说愿迎女儿入门。女儿便求了一纸遣退书——约莫下月,便是女儿与沈首辅大婚之日,不能请父亲到场,只好修书一封,望父亲许可这门亲事……”
  信纸几被揉碎,许明月只觉浑身发冷。
  这一封信,不止字句,便是遣词造句,也和她平日的习惯别无二致。
  如果父亲真的读过了这封信,那么侧夫人所说的话——他是被她气病的,还有他不愿再认她这个女儿——约莫也便是真的了。
  是谁这样了解她?是谁写了这封信?沈潜派人往江南取婚书之时,父亲就是因为这封信,才答应得那样痛快吗?
  她当时竟然还只以为他是心疼她遭人休弃,希望她早日再嫁个好人家。
  侧夫人见她一时没再说话,面色也苍白下来,便趾高气昂道:“怎么?现在才知道理亏?”
  一面再度支使着家丁们:“将人轰出去!就是嫁了首辅,也不能擅闯民宅不是?”
  因为许明月没再下令,侍卫们也都不敢动手,只围作一圈,护在许明月身边。
  家丁们得了主子的令,又见一群侍卫不敢拔剑,便都大起胆子来,挥着棍棒就要上前。
  然而正在此时,大门外传来一声急喝:“我看谁敢动手!”
  众人朝门外看去,就见身着官服的府尹跑了进来。
  随后一众官兵也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将挡在许明月与侍卫们的前边。
  府尹捋着长须,挤到了许明月旁边:“沈夫人——方才有侍卫跑来报信,说您在许家受了阻拦,沈大人放心不下,便派我来瞧瞧。您受委屈了。”
  许明月此时才缓缓回过神来,看过身旁好大的阵仗,不由又往门外瞧去,似乎期待此时那里再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府尹瞧见她眼神,了然一笑,又解释道:“沈首辅被公务绊住了,才不能亲自赶过来。他也心焦的紧,才听了侍卫的报信,便把我催过来了。”
  他说完,目光转向对面的侧夫人:“沈夫人可是被这妇人冒犯了?可有下官帮得上忙的地方?”
  说着,他抬了抬手。
  对面的侧夫人之所以敢让家丁赶许明月走,就是见许明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虽然带了一群侍卫,但身边并没有做主的男子陪着。
  她哪里知道,许明月不单单带了侍卫,还带了那个勾搭上的当朝首辅,更请了府尹来给她做靠山呢?
  一众带刀的官兵凶神恶煞,似乎就等府尹的手落下。
  侧夫人吓得面色惨白,一动也不能动。
  许明月收回望着门口的视线,垂了垂眸:“不必。”
  她再度看向侧夫人:“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但父亲会误会,里头定然也有我的过错。我此番回来,本只是想拜一拜父亲,如今再添一点,也只是想在父亲灵前悔一悔过……”
  她顿了顿,轻声道:“还请行个方便。”
  她语气低低的,侧夫人本就畏惧府尹与一众官兵,这时有了台子下,便也很快松了口,把路让开。
  人群之中让出一条路来,许明月踏出一步,腿却有些绵软。
  清漪在一旁适时扶住了她,才叫她没有跌跤。
  许明月与清漪对视了一眼,心中微微定了定。
  她们走到祠堂前。这个从前总被许父用来罚人思过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的长眠之所。
  许明月在祠堂的诸多牌位前跪下,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字眼。
  许父总是教导她,人生在世,不能忘本。他们这一代人的体面,是祖祖辈辈辛勤耕耘了多少辈才换来的。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木牌上,那上头写着“先考许公讳匡业府君之灵位”。
  她在木牌前跪下,许久,才哑声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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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时分,清漪悄悄溜出了许府,往府尹的宅邸去。
  小姐闷在屋中已几个时辰,不许任何人入内,连她也不肯见。
  她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想到了在府尹宅中暂宿的姑爷。
  府尹宅中的下人听闻她是许明月的贴身侍女,很痛快地便放了行。
  她被人领到沈潜暂宿的院落前,便径自往院中去。
  然而走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径时,却听到小径另一侧传来熟悉的谈话声。
  “……哭了半宿,方才睡下。”
  “嗯。”
  “主子,那封信如今到了夫人手中,夫人怕是会起疑。仿信的锦衣卫偏又是此次带队的侍卫,需不需要我将他……”
  “还要用他几日。”
  “是。李乘风那头……还是不肯松口。”
  “上刑。若再不松口,便不必管。让他按了手印,加急送去北疆给李将军,也是一样。”
  “是要留活口……”
  “松不松口,都不必留。”
  听到这里,清漪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不敢再听下去,只小心地避开了路上的石子,屏着息逃出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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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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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夜沉沉,清漪胆战心惊地回了许府。
  一路上,每走两步便忍不住要回头瞧瞧,左顾右盼,生怕自己叫人跟着。
  远远望见了许府的大门,才松了口气。
  然而走近了些,瞧见门上倚着的敬一,一口气就又提不上来了。
  她僵在原地,回过神来时转身就要跑。
  然而敬一一闪身,便挡在了她身前。
  “清漪姐姐,跑什么?”他笑眯眯道。
  清漪强作冷静道:“我还没问你,你站在那干什么,把我吓了一跳。”
  敬一笑了笑:“别装傻了。你才进院子我就发现你了。要不是怕主子要灭你的口,我当时就能捉住你。”
  清漪吓得脸色愣白,但仍扯着脖子道:“你动我试试?小姐不会放过你!”
  敬一“哦”了一声,笑意不减:“那也得夫人知道。”
  清漪咬了咬牙,后退了两步又要跑。
  腿还没迈动,衣领子就叫人给揪住了。
  她又气又怕:“你放开我!”
  敬一“诶”了一声:“你别哭啊。放心,你还得跟着我习武呢,我不动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你将今晚听见的话都忘了。”
  清漪眨了眨眼:“我已经忘了,你快放开我。”
  敬一又笑:“你这话一听就是打发我。”
  他走到清漪跟前,神色冷下来:“我不是说笑。今晚的事,如果让夫人知道,到时 就是我想保你也保不住。”
  清漪犟道:“我自有小姐保我!你家主子才不敢惹我家小姐生气。”
  敬一想了想,却偏了偏头:“主子确实爱看夫人每日都高高兴兴的。但若你告了密,夫人便怎样都不会高兴,甚至可能离开主子。”
  他意味深长道:“惹夫人生气,总比见不着夫人好,你说是不是?”
  清漪还想再说什么,脖子却叫人扣上了。
  脖颈间的力度越来越大,她渐渐不能呼吸……
  敬一神色平静,仿佛仍在和清漪心平气和地聊着天:“清漪姐姐,将今晚的事忘了,怎么样?”
  将要窒息之际,清漪终于点头。
  敬一松开了手,她便软倒在地上。
  敬一蹲下身,笑对她道:“清漪姐姐可别骗我。主子是无论如何都会将夫人留在身边的,姐姐就算去告密,也只是平白失了自己一条命,还会惹夫人不高兴。不值,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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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昏暗,门窗紧闭。
  许明月倚在床沿,翻看着自己年少时的功课。
  稚嫩的字迹旁边,总有几句劲瘦的批注。
  说来也怪,想起从前念书的事,记得的总是许父训斥她。女儿家不读该读的书,心气过高之类云云。
  然而现在翻看起这些批注,却又觉得许父当时分明是认真在教她,分明对她读书习字的事情十分上心。
  她翻看了一会儿,眼睛渐渐有些酸涩,便仰头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起来。
  不多时一阵风打落叶的声响传来,随后有人将门推开。
  许明月蹙眉,开口,声音有些哑:“不是说了不许进来。”
  屏风后却缓缓走出一个高挑的玄袍身影来,手上转着一个玉扳指,眉目间神色并不怎么好看。
  先前府尹带人来解围时,她其实有那么一刻是盼着见到沈潜的。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那时没有来——公务这样的说辞,任谁看都是敷衍。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现下见到他,只觉得疲惫。
  她索性又阖了眼,只当作没瞧见沈潜。
  杯盏注水的声响传来,唇边被抵上一抹凉。
  沈潜抿着唇,轻轻将杯子抵上她唇边:“一整日不肯用膳,多少喝些水。”
  许明月微微别开脸:“我不渴,你先出去吧。”
  沈潜沉默片刻,放柔了声调:“娘子还在同我置气?”
  许明月摇了摇头,片刻,叹气道:“明昭,我说与你置气,其实不是真的在置气。”
  沈潜坐在床边,低声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娘子该罚我。”
  许明月垂眸笑笑,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说。我有时觉得你对我很用心,所以才总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有时却又觉得……”
  随着她的话,沈潜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许明月停住了话。
  夤夜的凉风顺着窗风卷进屋来,吹动书页哗哗作响。
  她合上了那本泛黄的兵书,鼻尖嗅到随着风扬来的,沈潜身上的血腥味。
  她其实是很细心的人。见过的人,听到的事,闻着的气味。蛛丝马迹间倘若相互牵连,她脑中思索一番,总会有灵犀一点。
  但她没有去思索,只是忽然笑了笑:“只当我没说过吧。我今日真有些累,明昭,我们改日再聊。”
  她目光沉静,与沈潜对视,眼中瞧不见什么情绪的波澜。
  沈潜眼中却渐渐显露出不安来。
  她的手被他捉住:“娘子……”
  她想他或许想问,娘子是知道了什么?
  但他一定是不会问的,因为一旦发问,就会戳破一些他一直隐瞒,而她一直试图视而不见的事。
  “明昭,我们明日再聊。”她缓缓抽出手来,低声重复道,“我今日真的有些累。”
  沈潜空下来的手蜷了蜷,他沉默许久,忽然道:“娘子累了?”
  他声音很低,许明月并未听清。而待到她正想发问时,他又开口:“只一件事,只最后一件事。”
  许明月的手再度被他抓住,这回他抓得很紧,好像要不这样就会丢失什么似的。
  莫名的,他们一路无言,走过空寂无人的街道,到了夫子庙。
  天上扬着细细的小雪,落锁的夫子庙被人打开,有人递来两把伞,又要为他们拍去身上落着的薄雪。
  沈潜只接过了一把伞,又挡住了将要拍上许明月衣襟的手。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过空荡的庭院,最终在一处小亭之外停下。
  “敬一亭。”许明月喃喃道。
  沈潜唇边噙着一抹笑,似乎透过那小亭,在看着些什么。
  “我与娘子初见,就在敬一亭下。”他转过头去,抬手捋过身侧的树枝,“就在这棵树下。”
  “其实它在我中状元那年,险些被狂风吹倒。我在京中得了消息,托人求遍金陵城中能工巧匠,才险险将它救回来。”
  “我当时还想着,是上天厚待我,让它遭殃在我登科那年,让我及时救它。”
  再回过头来时,他眼中一片沉静,定定地看着许明月。
  “但后来我才知道,娘子恰恰在我登科那年,与傅凭临订了亲。”
  他敛了敛眸子,轻声道:“我知道娘子不喜欢看我吃醋耍性子,可……对傅凭临,我是真的有恨。”
  他说完,垂下眸子,静静地等许明月的反应。
  许明月听完这许多,也伸手,抚过那一株不知多少年月的树。
  她想象着沈潜当年风华正茂时,在京中为了这一棵树心焦的模样,眼中有了些笑意。
  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她想了想,认真道:“明昭,我一直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一向信奉‘论迹不论心’,所以哪怕有再多看不透、想不清的事,我都想要信你。”
  沈潜的眼睫颤了颤,抬眼看她。
  她也直直地看向沈潜,似乎要透过那双眼看清什么。她缓缓道:“但是若你永远不让我看透,永远不让我想清,我便不能全然真正信你。”
  “其实我今日真的很累,这些话本想待到你我都清净些了,再来慢慢说。可是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让我忍不住想要‘论心’。”
  她眼中流露出些许迷茫:“从最初接近我,帮我给凭临去信,到如今告诉我朝中局势,同我说凭临投诚太后的事……这其中诸多关节里,你是不是有想过,利用我?”
  沈潜攥紧的手骤然一松,他稳住了面上的神情,但眼神却不可控的松了下来。
  她猜到了不对,但猜错了方向。
  他心中先是微舒,继而又揪紧起来。
  难怪这些时日,她总是郁郁,时不时愣神,也不许他接近。
  他走近半步,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咫尺间,便垂下头,埋在她颈间:“娘子这些时日,就是在想这件事,所以不理我?”
  他声音软下来,其实也算是一种答复。
  许明月紧着的心松快开来,但仍道:“我不是好哄骗的人。是你给了我真心,我才拿出真心来换的。”
  她说着,推开沈潜,认真道:“若是发现你的心不真,我也会将自己的心收好藏起来。你记住了。”
  沈潜同她对视,心中没来由地慌了慌。他定了定神,握上许明月的手,抵在胸口。
  “我对娘子的心不会有假。”他认真道。
  这句话是真,许明月能看出来。
  但她观着沈潜的反应,也能看出来他还藏了没有说的、不能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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