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首辅——忽春【完结】
时间:2023-05-28 14:45:34

  许明月笑了笑,却又摇头:“若我喜欢这样清闲的日子,继续在傅府做夫人岂不是更好。”
  她说着,伸手将窗子支了起来:“其实谁不爱清闲的日子,可一日两日这么清闲下去,终有一日,我会忘了怎么布置书肆,怎么同书商谈生意,怎么筹划着刻印一本新书……”
  在沿着窗缝吹入的春风中,她半阖起眼,缓缓道:“到时除了在后宅看花喝茶,我无处可去,也做不成别的事。这样的清闲,我不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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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清闲,我不敢要。”
  暗卫一字不差地将这番话报到沈潜耳边时,沈潜才出诏狱,在一旁锦衣卫递上的铜盆之中净手。
  听完这一番话,他好脾气地笑了笑。
  片刻,又有些苦恼似的,朝一旁的锦衣卫千户问道:“听闻千户已娶妻了?”
  那千户周身一僵,答道:“是,大人。”
  随侍递上手巾,沈潜一面擦手,一面接着问道:“家中娘子平日若闹脾气,千户怎么应对?”
  那千户被问得额角直冒冷汗。他倒是想说,家中娘子从不闹脾气,可这多不识趣?
  若是说,打骂一顿敲打敲打便是,又怕这顶头上司是个耙耳朵。
  若是说,身为男子合该哄着女子,又怕自己听起来像个耙耳朵。
  他“这……”,“这……”了好一会儿,没能答上话。
  沈潜笑了笑,将手巾掷回随侍手中,和声道:“只管说实话便是,我只对谎话连篇的人没耐性。”
  千户想起牢中那皮开肉绽、被撬开了嘴的探子,后背一凉,忙道:“下官,下官家中娘子,是自小在乡里认识的,只一个农妇,没读过什么书,只知道三从四德,若不是要紧事,不会同下官闹脾气。”
  沈潜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千户便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揣度这位顶头上司的心思。
  嗯是什么意思?有传言这位沈首辅什么喜好的东西都没有,千年的枯木一开花,就完完全全地栽在了这位不爱被拘在后宅的夫人身上。
  什么不顾礼数将人抬进门啦,满顺天府的张灯结彩啦,这都是小的。
  为了给夫人买店面,同礼部叫板;在朝堂上与刘次辅争锋相对,下了朝还笑眯眯地说明这是为了给夫人出气——这种传遍了朝中上下的大料,那更是不少。
  在漫长的静默之中,千户只觉自己的脸越来越僵。他最后终于想道,不管了,把首辅夫人夸一遍总不能有错吧?
  于是瑟瑟地开口道:“依,依下官看,尊夫人真是一位奇女子。唯,唯有这样的奇女子,才能与首辅大人您相配。”
  这话才出口,便听沈潜低低笑了一声。
  千户手心一凉。
  好在沈潜很快道:“是啊,我家娘子是个不寻常的女子。”
  千户松了口气,身体终于渐渐回暖。
  沈潜也总算放过了他,只笑着对那暗卫道:“回去吧,护好夫人。”
  那暗卫应声,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千户心中松快下来,也打算告辞,然而转眼间瞧见沈潜的侧脸,斟酌片刻,还是道:“沈大人,此处仍有血迹……”
  沈潜顺着他的视线,抬手抹过侧脸,果然见一道血痕。
  随侍再度递上绢布,沈潜擦净了,朝那千户笑了笑:“多谢,若带着血迹去见我家娘子,该把她吓跑了。”
  千户忙答道:“大人客气。”
  心中却腹诽,哪需要血迹啊,只需拿出一半待我们的阴晴不定去待人家,人家便早该跑了。
  转念又想,也不对,照沈首辅这个深情的架势来看,那位夫人就是再有能耐,怕是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正想着,便听见沈潜缓缓道:“千户与家中娘子,自小一同长大,应当没有这样的苦恼?”
  千户呼吸骤然一顿,哪敢应声。
  好在沈潜没有要他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每日都担心吓着她,只怕眨眼间将她吓跑了。不时也会想着,建座金屋将她藏起来才好……可又舍不得看她闷在金屋里头,怔闷不乐的模样。”
  说着,话中渐带起些笑意来:“其实她盘算着要逃的模样也可爱,若不是舍不得,真该将金屋先建起来,哪日将她藏进去试一试?”
  千户将这些惊人的话听进耳中,只觉得应当要怕上一怕的。
  但不知为何,比起受怕,他更多的是觉着心头被硬浇了一碗滚烫的醋。
  怪酸溜,怪刺人的,他总觉着自己不该听这些话。
  怎么说,就是他听完了,这会儿很想回家去见自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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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氏书肆外,街旁停了一辆装潢低调的马车。
  马车内,坐着傅凭临与慈宁宫的掌事太监。
  那太监面上微有不耐,催促道:“傅大人,您考虑了已有一个时辰了,若再未考虑好,沈潜可该来了!”
  傅凭临并不回应他,只垂眸,脑中仍是方才在慈宁宫中的那番对话。
  “你不肯利用那许明月,无非是怕,怕沈潜因她落马,便也会迁怒于她。可你也知道,她放走了李乘风,如今朝中大半官员都有倒戈的意思——你见他迁怒了?淮南王妃前些日子被赶出京,你道是谁的手笔?”
  “……李乘风一事,沈潜或许还不知道是明月所为。至于淮南王妃一事……此事……郡主在宴会上所为,也下了沈潜的面子,他自然会动怒。”
  “你倒是惯会自欺欺人。也罢,今日哀家便费些功夫做上一局,叫你看一看,沈潜待她有多珍重。”
  掌事太监的手在眼前挥了一挥,傅凭临堪堪回神。
  他抬眼看向许氏书肆的招幌,上头“许”字写得娟秀,同傅府“小院”二字如出一辙。
  可小院是那样门可罗雀的荒凉,许氏书肆却亮堂堂地昭彰在国子监对街,来往书客,络绎不绝。
  其实太后说的不错,他只是惯会自欺欺人。沈潜对许明月的珍重,较他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片刻,他低声道:“我考虑好了,撤局吧。”
  那掌事太监听了前半句,眉眼间才露出点笑,便又听着后头那半句,一点笑顿时化作了冷笑。
  “真是痴情郎。”他冷嘲道,撩开车帘,却朝着街边挥了挥手。
  傅凭临眉心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掌事太监冷笑道,“太后娘娘早知道你是个软趴没骨气的,吩咐了不论你定的什么主意,今儿这局都只管做下去。要不然,临了了要利用那许明月的时候你倒打一耙,咱们找谁讨说法去?”
  傅凭临听至一半,撩起车帘便要下车。
  然而候在车边的护卫得了掌事太监的令,自然不肯放行。
  他只能看着街边忽的涌出一堆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阵势浩大地朝着许氏书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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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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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氏书肆开张时,外挂的招幌,除了宣传书本之外,还宣扬一句话。
  ”好书者,不分男女,无分贵贱。“
  别家书肆虽也有往来都是客的原则,但这“客”惯常都是男子。把女子也加进来的,许氏书肆还是头一个。
  这招幌挂出来,倒是叫许多人瞧着都新奇。官家小姐们有性子跳脱的,都想试一试。
  可向来只使唤下人跑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们,哪里肯让小姐们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于是两相对峙,出现在书肆中的女子,往往只是稍有些钱财的小商小贩之家。
  这许氏书肆与寻常书肆不同的地方,就在鼓吹女子入内。
  最好找茬的地方,自然也便在此。
  赵贤才等一众纨绔就是这样被太后瞧中了,领了“懿旨”,大摇大摆地上了街,预备到许氏书肆去干些一向熟练的活计——调戏民女。
  里头也有胆子小的,担忧这书肆背靠的是当朝首辅,找的茬最后都会报到自己身上来。
  赵贤才却漫不经心一摆手。
  “这书肆是靠着沈潜开起来的,可它到底姓‘许’不是?掌柜的就是一个女人。”
  他嗤笑一声:“且,还是个下堂妇——估计是使了什么手段,把沈潜这个没见过女人的给拴住了。”
  “可咱们是什么身份,嗯?田小侯爷?咱们这身份,沈潜肯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我们?”
  他说着,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何况,咱们是领了太后的懿旨来的。现如今朝中局势,大半边儿都在往太后倒。任他再有本事,也不能动我们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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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氏书肆,二楼。
  许明月正同清漪商议着,来日寻些好读书的夫人小姐到书肆来开诗会的事。
  忽然便听得楼下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继而便是一阵巨响。
  快步下楼,就见店右侧,五六个穿金戴银、膀大腰圆的男子,将两个身着棉袍的少女拦在了书柜前。
  那书柜上的书似是被人撞倒,散落了一地。
  渐渐走近了,就听见那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道:“小美人,别这么凶嘛。我们只是想同你们聊聊书,也咬不掉你们一块肉的。”
  “是啊,既然咱们都是好书之人,今天又有缘遇见了,该好好聊上一聊才是……”
  “要我说,在这书肆中看书,不安全。你们生得这样水灵,保不准就叫那个长贼心的看上了,强抢回府不是?”
  ”不如同我们一道,去酒楼里叙上一叙,看书饮酒,岂不美哉?“
  被他们围在书柜间的两个少女惊慌无措,眼神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出来相救。
  然而五六个衣着华贵、又满脸横肉的男子,显然是能够在顺天府横着走的威风,没有人出手相救,甚至没有人上前一步。
  一个个自谓济国济民之才的书生,此时都只是无比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唯有余光敢不时地瞟上那右侧书柜一眼,但也只是瞧热闹的神情,连愤懑都少见。
  许明月眉间一凝,侧首看向清漪:“你这些日子跟着敬一习武,可有长进?”
  清漪眼睛一亮:“长进不多,但对付这些酒囊饭袋不在话下。”
  许明月朝她扬了扬唇,就要朝那群纨绔走去。
  那被雇来的坐店掌柜就在她身侧招呼客人,见此,忙不急地将她拦住。
  低声劝道:“掌柜的,这些都是京中有权有势的纨绔,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了都得绕道走。”
  许明月笑了笑,看他一眼,似乎不解:“我道沈潜已经位极人臣,原来不足三品么?”
  那坐店掌柜面色一僵,只得又道:“那您也最好是先等沈首辅来了,瞧着申时就要到了,等不了多久……”
  然而此时,五六个膀大腰圆的纨绔已经伸了手,要去拽那两个少女。
  许明月语气冷下来:“让开。你若真有心,不如快些安排人去报官。”
  那坐店掌柜见她执意要上前,只得让开了身子,想了想,朝店外跑去。
  许明月径直朝那几个纨绔走去,她神色镇静,周遭人都不由让出道来,暗自揣度这素衣女子的身份。
  几个纨绔本就是得了太后的授意来闹事的,到许氏书肆只是想调戏调戏民女,找一找茬,给店家寻点不痛快。
  于是余光里瞧见了更俏的“民女”走近,便也不执着于眼前围着的两个少女了。
  那赵贤才带头换了目标,一面回身很快地摇动扇柄,一面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哟,小美人,你这是有何贵干呐?”
  许明月只冷声道:“此处是书肆,诸位若吃醉了酒,不该来这里撒酒疯。”
  赵贤才听得一愣,继而便大笑起来:“小美人,你可真有意思。”
  他将缀着玉的扇柄一收,点了点随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道:“你可知道,我们几个是什么身份?”
  许明月冷淡地扫过他们一眼:“什么身份,也不能在此处闹事。”
  赵贤才笑得愈发大声,面上横肉挤作一团:“小美人,这你可真是管不着。别说你了,就是这书肆的掌柜出面来,也不敢碍着我们高兴。”
  许明月淡淡道:“不巧,我就是这书肆的掌柜。”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她,都是一惊。
  因着沈潜将人护得紧的缘故,顺天府中许明月的画像总不能传出去。
  就是那掘出无数深闺小姐的《京中美人册》,里头也没有许明月的身影。
  故而众人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位才貌兼备的女子,将沈首辅迷得神魂颠倒。但除了亲眼瞧见过的人,谁也不知道这女子长的什么模样。
  外头传言不少。有人说,是狐媚子的长相,一双眼睛兰花指一样挑着,睨人一眼是摄魂夺魄的。
  也有人说,天妒红颜,何况是才气过人的红颜。这许明月脸上没一点红晕,比雪还白。一步一叹,三步一喘,没有丫鬟在一旁看着,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更多的人传的,是说沈潜其实并不爱许明月的貌,而只看中她的才气与野心。
  想想就知道,一个敢在顺天府自己做掌柜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朵娇花?那必然是要有一双执得笔也拉得板车的手,有一把男子一样粗犷的嗓音……
  首辅的家事,哪个不感兴趣?于是人人都挑了个传言来信,茶余饭后总能争个不可开交。
  然而如今真在书肆中见着真的许明月,这些个狐媚子派的、才气派的、野心派的,忽然又都觉得没有争的必要了。
  嗳,想东想西想出来好多个花里胡哨的许明月,可只有见着真人才知道——合该是这样的。
  不艳不俗也不媚人的样貌,只是就那样出挑。人看着觉得漂亮,却又知道,她只是生得这样漂亮,没有要漂亮给谁看的意思。
  行止确是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在,大约身子有些病弱,却也不是矫揉造作的,反倒像有根奇硬无比的骨头,将她支得笔直。
  倒也奇怪,这样适合养在后宅的模样,偏偏洒落地站到了人前。而且叫人看起来不觉得奇怪,只觉得合该如此,藏在后宅,反倒可惜了。
  许明月亮明了身份后,赵贤才也是一愣。
  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忽然笑道:“哦……就是你呀。难怪……果真是个美人。”
  他心里头想着的不堪,透过眼神暴露得一干二净。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纨绔只消瞧一眼便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七嘴八舌地,又开始污言秽语起来。
  “美人,你不让我们寻这两个小美人的乐子,难不成是要亲自做我们的乐子?”
  “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欸!”
  调笑的话才说到一半,其中一个嘴最不干净的,便被砸了一本书在额角。
  只是薄薄的一本小书,偏不知怎么的,砸得人直眼冒金星,站也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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