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时不时蛊惑人心,说那陛下已驾崩,皇宫内如今是太子当政,但凡执刀不退者视为造反云云,好在派来的将领皆是坚毅之辈,不曾受叛军影响。
只是谭翔过于勇猛,横刀站在东安里门的甬道下,万夫莫开。
朝中负责围剿的将领立在灯市一间酒楼高处,俯瞰全局,时刻盯紧叛军动向,就在这时,十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不知什么人往那谭翔射了暗器,那谭翔捂了捂后脑勺,身子一晃,骤然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守将抓住时机,扬手一挥示意士兵迅速推进,越护城河而过。
谭翔一死,叛军兵败如山倒。
那平陵自沈瑶离开,立即遣人往皇宫送信,人进不去,示警的烟花可放出,宫中眼线得了消息报与谢钦知,谢钦闻言,面色如同交织着风暴,迅速派人去四处宫门接应沈瑶,哪知沈瑶在最危险的东华门。
待东华门内外的战事平定,已是子时后。
东华门洞开,沈瑶跟随守将入宫去寻谢钦。
进了东华门,尸山遍地,血流漂杵,处处充斥着血腥味,亦有宫人的尸身挂在矛杆上,睁大一双不甘的眸子直盯着沈瑶,沈瑶浑身颤栗,抱着碧云心有余悸。
刘端本不可入宫,可他坚持守在沈瑶身侧,那守将认出沈瑶身份,不敢大意,只得捎上他。
费了一番功夫总算进了奉天殿侧殿。
谢钦的人将他们三人引至一间耳房坐着,连忙出去通报。
奉天殿正殿内,太子被人擒住跪在大殿正中,皇帝捂着胸口唇角残有血迹,躺在龙座上几乎是气若游丝,只一只眼阴戾地盯着太子的方向,殿中铁甲林立,兵戈刚消,除了谢钦几位重臣守在皇帝身侧,其余大臣皆跪在下方战栗不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十分醒目站在皇帝身旁,则是年仅十岁的七皇子。
他正在殿中代皇帝质问太子。
这样的场合,谢钦本不该离开,只是听说沈瑶入了宫,又听闻是她射死了谭翔,一时心潮翻涌,风风火火奔至侧殿耳房门口,猛地掀开珠帘,瞧见沈瑶面容呆滞坐在圈椅里,看模样惊疑未定,碧云拥在她身侧亦是吓得不轻,而那刘端则倒了一杯茶正要递给沈瑶,三人同时抬眼,几双视线撞了个正着。
谢钦看了一眼沈瑶,确认她身上无伤,压制住满腔的情绪,目若寒芒扫过刘端,刘端倒是十分镇定,只淡淡朝他施了一礼,
“谢大人。”
谢钦俊脸青云密布,看着刘端神色十分复杂,在这样艰险的时刻,谢家人将她逼出来,反倒是刘端拼死相护,谢钦一颗心跟在油锅里煎熬似的,明明方才在大殿内八风不动,冷静果断地平定了太子之乱,到了这个小女人跟前,一辈子的城府与稳重都喂了狗。
“你们出去!”
这话自然是说给刘端与碧云听。
碧云倒是晓得谢钦十分爱护沈瑶,毫不犹豫退了出去。
刘端可没这么好打发,他看着沈瑶。
沈瑶不知何时已局促地站了起身,俏脸一阵白一阵红,露出几分窘迫与无辜,神色畏畏缩缩,似在绞尽脑汁想法子如何与谢钦交待,纤细的手臂覆在脖颈勾了勾纷乱的耳发,怯生生地不敢与谢钦对视。
刘端看到这样的沈瑶,心忽然漏得跟筛子似的。
他与沈瑶相识十年,甚至谈得上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可这么多年,他从未见沈瑶在哪个男人面前露出怯色,而现在像换了一个人,这意味着,这个男人值得她放下一切防备,褪下所有伪装的坚强,愿意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示给他。
刘端挪着僵硬的步子,头也不回出了耳房。
门被重重一掩,里面传来沈瑶的尖叫声,听着像是被谢钦怎么着了,接连数道响亮的啪声夹杂着沈瑶欲说还羞的娇喘声在他耳畔萦绕,
刘端心头躁意翻滚,深深闭上眼。
里头谢钦斥声不断。
“谁让你离开谢府?我昨夜如何交待你?你可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沈瑶羞得无地自容,人被谢钦搂在怀里,他一只手钳住她双手扣在后腰,另一只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拍打她的臀,
疼倒是不太疼,就是过于羞耻。
沈瑶恼羞辩解,“你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立了功吗?”
“立功?我需要你拿性命当赌注来立功?”谢钦从未被气得这样狠,他哪怕不杀太子,也不会让沈瑶出事,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可是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沈瑶待在府中,谁也伤不了她,一想到她整一夜在城中驰骋,他心悸得要命。
沈瑶小声辩驳,“我这不是减少一些死伤嘛。”
见她还有胆子顶嘴,谢钦给气笑了,“看来你还没长记性,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不相信他会保住谢家,为了其他人的安全,擅自离开府邸。
又是一道响亮的啪声,
“哎哟。”沈瑶手脚动弹不得,只得将脸往他怀里蹭,叫冤,“谢钦,你别怪我,我是被谢家人赶出来的。”
谢钦一想到谢家人所为,下颌绷紧如同锋刃般锐利,小心翼翼将人往怀里搂紧,眸色阴冷,一字一顿道,
“那谢府还不是他们的家。”
先将朝中料理妥当,回去再收拾那群腌臜。
沈瑶眼神可怜,耸了耸他的胸膛,“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离开你,越是危险,我越想待在你身边,”小鹿般的眼水灵灵望着他,倒打一耙,“你为何不带着我呢。”
谢钦心募的柔软,松开她的手,拨开她面颊的乱发,目光似水覆着她面颊问,
“可有哪儿伤着了?”
沈瑶抚了抚那火辣辣的地儿,朝他飞眼刀子,“腚疼。”
她委屈巴巴,“这么凶的夫君我不要了,我要换一个。”
谢钦:“......”
第50章
因着沈瑶那句“不想离开他”, 谢钦便将她留在宫里,皇帝病情险恶,首辅有权留宿奉天殿侍奉, 殿内给他安置了住处。
沈瑶毕竟是女眷, 便干脆让她换了小太监的服饰, 碧云扮成了小宫女,住在原本该谢钦留宿的厢房,厢房只有两间, 里面梢间当净室用, 正房有一张宽塌,屏风外摆着几把圈椅,南窗下还有个炕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里面还有谢钦的旧衣, 看得出来谢钦偶尔会宿在此处。
谢钦亲自送走刘端, 临行时还朝刘端作了一揖, 谢他救妻之恩,刘端只觉心口呕了一块石头似的, 他与沈瑶十年情谊,哪里犯得着一个“谢”字, 谢钦此举无异于宣示身份, 难以想象当朝首辅,竟然也有拈酸吃醋的时候,草草回了谢钦一礼,一言未发离开了宫城。
谢钦安置好沈瑶回到正殿,皇帝急火攻心, 口中衔痰不能言,在谢钦的辅佐下, 年仅十岁的七皇子负责主持平乱。这一场动荡波及满朝文武,三皇子被烧成重伤,毁了容貌,太子造反时,三皇子一党也曾试图反扑,双方都露出了獠牙,落了个造反的罪名。
经过两日追捕,太子与三皇子两党主犯从犯悉数落网。
谢钦着刑部尚书,都察院首座与大理寺卿,将两案合并一案,三司会审。
锦衣卫并禁军出动,京城官宦十之有二被下狱,皇宫内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再说后宫,戚贵妃狠辣果决,用皇后做要挟,趁乱开了几道禁门,在后宫制造各种混乱,分散禁军兵力,后宫宫女太监有一半被她鼓动造反,极盛之时差点从坤宁宫攻破乾坤门闯入乾坤宫。
这期间,戚贵妃当场裹杀了李贵妃,泄了多年的怨恨。
幸在谢钦当机立断,亲自斩了司礼监掌印,控制住后宫权柄,再着人放出太子已伏法的谣言,动了戚贵妃军心,稍稍遣了一千人兵力便彻底拿住了戚贵妃,戚贵妃在得知儿子失败后,不堪承受打入冷宫的屈辱,当众自刎。
皇帝病危,七皇子年幼,整个皇宫几乎在谢钦掌控下。
经过太医救治,皇帝在二十二这一日晨终于醒了,他老人家张口第一句话便是,
“立七皇子为太子,着首辅谢钦,次辅郑玉安,都督府左都督王伯庸辅政。”
“戾太子一党诛九族,决不轻饶。”
皇帝晓得自己时日无多,担心主幼国疑,早早给七皇子定下郑玉安的孙女为太子妃,谢钦与王伯庸是文武之首,且性情强势,若七皇子再娶二人女,难免有外戚势大之嫌,相较之下,郑阁老性情温和,可成为二人当中的缓冲,立他的孙女为太子妃,便可利用他制衡谢钦与王伯庸,也算是老皇帝在临终为七皇子布下的大局。
有三人坐镇朝堂,朝堂很快稳定了局面。
这两日沈瑶都宿在皇宫,不敢给他添乱,安安分分窝在住处歇息,只夜里睡熟时偶然能感觉到有个烙铁般的身子偎着她,知道他在身边,沈瑶心里很踏实。
毕竟是天子御殿,她不敢乱走,只晚边人不多时方带着碧云出来透透气。谢钦遣了一小太监时刻跟着她,腊月二十二这一日夜,月明星稀,沈瑶吃饱肚子和碧云一块来到奉天殿丹樨下面,原来此处有个暗门通往奉天殿地室,平日宫人大多从此地出入。
暗门西侧还搭了一个大理石做的石廊,石廊花缠木绕,别有一番景致,宫人下值时都爱在此处驻留,唠唠嗑,说会儿话,也算是皇城根脚下一隅偷闲之地。
碧云手脚麻溜,来了一日便发现这么一个妙地儿,吃过晚膳拉着沈瑶坐在这里透气。
在殿内待久了,身上火热火热的,吹一下冷冽的寒风,能让人清醒清醒,石廊被花木隔成几截,沈瑶主仆坐在最里一截,小太监躲在树丛暗处尽量不打搅二人,中间空出一截,夜里光线暗,两名宫人相携在最外一截落座时,压根没注意里侧有人。
“要变天了...”一个语气沧桑的年老内侍先叹了一声,他身旁还蹲着一小太监,小太监亲自给他捶腿,嗓音含脆,
“变天又如何,”小太监语气带着奉承,“陛下病危,七皇子年幼,这奉天殿内外还不是谢首辅说了算,您老与谢首辅有几分交情,怕是要升任御用监掌印。”
“说来,首辅大人真是有魄力,那司礼监刘掌印说砍就砍。”
老太监脸色一拗,“谁叫那老泼才暗中结了太子,他活该,死的可不冤。”他被司礼监掌印压制多年,如今总算是熬出了头,颇为解气,语锋一转,笑吟吟道,“幸在我及时决断,没被那贵妃娘娘蛊惑,而是给谢首辅递了消息,如今哪,这奉天殿也能有我一席之地。”
小太监在一旁低笑,“哟,干爹,如今哪还有什么贵妃娘娘哪。”
“是是是,是戚氏罪人。”老太监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侧眸问小太监,“皇后娘娘如何了?”
小太监笑道,“多亏了宁家七娘子,皇后娘娘捡回一条命,虽是受了惊吓,却无大碍。”
听到这里,沈瑶与碧云相视一眼,均皱了眉。
“这七娘子果真是女中豪杰,”那小太监由衷赞道,“那日清早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下午申时娘娘见天色不好,干脆着她留宿,戚罪人要挟娘娘时,她伺机而动,关键时刻,救了娘娘一命。”
老太监不以为然,敲了他一记脑门,“你呀,激灵是激灵,见识却短浅了些,那七娘子能耐是能耐,却也算不得女中豪杰,若论巾帼英雄还得是首辅夫人....”然后又将沈瑶事迹夸大其词说了一遍,就差没说这是天女下凡。
小太监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是是是,是儿子眼界短浅,首辅夫人方是侠之大者。”
老太监又问,“那宁家七娘子如何了?”
小太监苦笑,“她受了那叛贼一刀,人如今还在坤宁宫躺着呢,活是活过来了,就是去了大半条命。”
“哎....”
二人叹了一声不再多言,一会儿风大,手中的暖炉歇了火,小太监搀着老太监离开,沈瑶与碧云终于可从石廊起身,从另外一个方向上了奉天殿的台阶,待进了那厢房,碧云便忍不住吐吐舌,
“那宁英可真是阴魂不散,哪儿都有她。”
沈瑶细细思量整件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宁家有女嫁给戾太子为侧妃,宁家论理是东宫一党,宁英该帮戚贵妃才对,她却替皇后挡刀,得了皇后青睐,而皇后对她也信任到可以留宿的地步,还真是蹊跷。
皇后受了惊,时不时做噩梦,精力大不如前,整个后宫被戚贵妃血洗一空,如今也没几个像样的主子,谢钦奏请皇帝,让七皇子生母陈嫔娘娘主持宫务,皇帝准了,并同时晋陈嫔为陈贵妃,给她协理后宫之权。
这一场波及前朝后宫的政变彻底在除夕前夜平定,戾太子,吕家与戚家等罪魁祸首被诛九族,其余党羽依罪定刑,三皇子被贬为庶人,早在腊月二十五这一日便被宗人府迁出了京城,送去了苦寒的贵宁之地。
沈黎东因陷夺嫡风波,帮着三皇子做了些犯律的勾当,被削职关押在刑部天牢,新任刑部尚书是谢钦心腹,念着沈黎东是谢钦岳父,倒也没怠慢他,只是沈黎东嚷嚷要见谢钦一面,谢钦不予理会。
除夕前一日,谢钦总算将朝务料理妥当,带着沈瑶回府,回去的路上,便与沈瑶说了沈黎东的事。
“他最终会如何?”
沈瑶一面问他,一面将小内使衣裳褪下,换回自己的衣裙,谢钦在一旁帮她,顺带回道,
“发配。”
“那就发配吧。”沈瑶面无表情坐在软塌上,双目无神,连手也垂下来,谢钦抚了抚她的头,扶住她双肩将人掰过来,亲自替她系对襟的衣扣,
“沈家的事与你无关,你无需难过,只是念着他们生养你一场,我打算将发配改为贬黜,贬为庶人,让他们回乡下便罢,替你还他们生育之恩,从此你们两清。”
“这事,年后再说,且让他们吃吃苦头。”
沈瑶面色木木的,一头砸在他肩口,疲惫道,“都听你的。”
夫妇二人这几日虽待在皇宫,却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谢钦前朝后宫一手抓,都顾不上照料她,眼下总算能好好与她亲热,便将那张脸从怀里剥出来,细细地去吻她,安抚她,沈家终究是沈瑶心里一根刺,她没有心情狎昵,谢钦便拥着她在车内假寐,待夫妇二人一同醒来,马车已在谢府大门外停了许久。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
京城的长空经过这场叛乱,仿佛被洗去了浑浊,格外明净。
夫妇二人下了马车,先去了故吟堂换洗,谢钦先洗干净出来,穿上一件湛色镶毛边的长袍去了书房,沈瑶在皇宫住了几日总觉得身上嗖嗖的,非赖在浴桶里不出来。
黎嬷嬷趴在浴桶旁亲自替沈瑶搓背,一面便告诉她家里的情形,“老太太回来后,得知家里人那日将您赶走,给气病了,这几日谁都没见。”
“那几房的人简直是人面兽心,同在一个屋檐下处了这么久,一点亲情面子都没有,那会儿情势危急,以为东宫能成事,急着撇清与您的关系,翌日得知侯爷把控了朝堂,一个个灰溜溜的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脸上的表情要多丰富有多丰富。”
“您不在这几日,也就大小姐日日过来询问,她心里极是难过,懊悔那夜没跟您一道闯出去,您方才回了府,奴婢遣人知会了她一声,让她放心,大小姐却说没脸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