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分钟——持枝【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8 17:17:44

  “抽不惯?”
  “没。”蒋驰平静答话,吐出一抹烟雾。
  在陈东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烟终究是没拿下来。
  烟雾缓缓爬升,陈东把烟头碾进烟灰缸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五千?”
  他摇摇头:“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一个月十五万,还不算高兴时给你的零花钱。”
  陈东搭上他的肩膀,“我一个哥们儿跟着富婆玩了两个月,买了辆奔驰,给我们羡慕的。”
  “老子就是没长那张脸,要不我也跟着去了。”
  白雾散去,包厢里空留鼓噪的乐点,陈东懒洋洋倒回沙发里,“怎么样,你一句话的事儿,前两天正好有一个美女找我要你联系方式。”
  金属打击乐的鼓点重重碾磨耳朵,音响的声音被调至最大,沙沙的颗粒感钻入耳朵,振膜随着声音鼓动轻微起伏着。
  蒋驰感觉心脏也在跟着振膜的频率一起震颤。
  闷闷的,说不出来的胀疼。
  “我出去接个电话。”蒋驰握着手机缓缓起身。
  手机都他妈欠费不知道多久了,哪来的电话可接。
  陈东瞥了他一眼,笑一声,没拆穿:“去呗。”
  卫生间里,蒋驰站直身子盯着面前的镜子。
  白T被水洗到近乎透明,肩膀处嶙峋的骨头撑起宽大T恤,衣服长长的下摆遮住裤子上的校徽,黑色碎发垂在额前,盖过眉毛,堪堪遮住视线。
  几天几夜没怎么阖眼,眼眶里红血丝蛛网一样密布,唇色淡到近乎苍白。
  狼狈不堪。
  蒋驰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被他一捧捧拍在脸上,刺骨寒意顺着指尖一路攀至四肢百骸。
  脑海中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过了个遍。
  国庆前还好好的,蒋伍强也再没找他要钱,每天穿戴整齐的出门,然后八、九点钟回来,回来时身上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呛鼻的烟酒味。
  蒋驰以为他戒了,改变了。
  可事实却重重给了他两巴掌。
  蒋伍强非但没戒,反而更变本加厉起来。
  放假后来第一天,蒋驰在班主任办公室里见到了蒋伍强和四个陌生的男人。
  四个人目测近一米九,一身黑色西装,肌肉把衣服撑起来,面相很凶,无形中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彼时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被支走,只剩下班主任,她把蒋驰拉到一边,小声和他讲了遍事情原委。
  蒋伍强出去赌,欠了债,就从赌桌上认识的好友那里要来了贷款公司的电话。
  借贷的第一把,蒋伍强赢了三万块钱。
  利欲驱使下,他换桌,赌了把大的。
  果不其然输了。
  没经过任何犹豫,蒋伍强再次踏进借贷公司的门槛。
  一次又一次。
  到现在,蒋伍强欠下了三百万。
  还没有算上利息。
  他还不起,催贷的人扬言要砍掉他的一只手带回去,蒋伍强抖得跟糠筛一样,他跪在地上,一遍遍磕着头,泪眼模糊的跟催贷的人说:
  “去找我的儿子!”
  “去找蒋驰,我是他老子。”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蒋伍强弓着腰,哈巴狗一样在前面带路,一点一点把催贷的人带到学校里来。
  校门口聚集了一帮人,嚷嚷着要找蒋驰,怕他们把事情闹大,刘英把人拦下来带到办公室。她同时也是年级主任,找了个开主题班会的理由把各班班主任打发走。
  这才把蒋驰叫过来。
  燥热的天里,蒋驰吞咽了下口水,手脚冰凉。
  三百万,他要从哪里筹到三百万。
  刘英让他们离开,黑衣人却不依不饶,山一样立在那里,推也推不动。
  蒋驰和贷款公司的人保证一个月后会拿出一部分钱,公司的人这才放他们离开。
  跟着蒋伍强回家后,蒋驰拿出来自己存了很久的钱,红的绿的,紫色的,各种面额的钞票叠在一起。
  粗略数了一遍,也不过才三千多块钱。
  蒋伍强身无分文,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蒋驰,一改往常爱搭不理的样子,无赖地抱住蒋驰的腿,“我是你老子,你不能不管我。”
  还有几个月就是宋意的生日,蒋驰攒下来的钱,想着给她买一件漂亮的连衣裙。
  裙子他早在三个月前就看好了。
  品牌的,活动期间打完折是四千整。
  只要再有一个月他就可以攒够了。
  可现在全毁了。
  “蒋伍强,药厂事故那天怎么没砸死你。”蒋驰眉梢凌厉,墨色瞳孔冷静注视着他,神情淡漠到像在看一团死肉。
  蒋伍强没松手,露出一口牙,阴恻恻地笑,像破旧的老风箱:“死了我也缠着你,你这辈子别想摆脱我。”
  一周以来,蒋驰所有办法都用了,连一万块钱都没有凑到。
  存折里的钱都被蒋伍强输光了,去银行贷款,那边给出的答复是:还款能力达不到放款条件,所以不予贷款。
  蒋驰试过去便利店打工,结果才去了两天就被贷款公司的人找上来闹了一通,并告诉他们半个月内必须拿出来十万块钱,不然蒋伍强的手就别想要了。
  回去的当天,家里多了一个快递箱子,里面装着一只被剖开的死老鼠。
  血液漫过灰色的皮毛,流的到处都是。
  蒋伍强终于害怕了,跪在地上求蒋驰去找胡蝶,他说:“你是胡蝶的孩子,她一定不忍心看你这样的,小时候她最疼你了,你去求求她,蒋驰,你去求求她!”
  蒋驰蹲下身子和他平视,而后提起蒋伍强的后领,“蒋伍强,我妈去国外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联系到她。”
  其实胡蝶走之前给蒋驰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他说,如果遇到了麻烦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蒋驰坐在房间里,计算好时差,十分郑重地摁下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指甲嵌入掌心,他坐下又站起来,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企图冲淡心头那抹紧张和焦虑。
  终于,下定决心,蒋驰摁下拨号键。
  两秒后――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冰冷的机械女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响亮,“咚”一声,手机掉在地上,蒋驰雕像一样僵在原地。
  不止是蒋伍强找不到胡蝶,现在连他也找不到了。
  蒋驰握着桌上的怀表,嘴角绷得很紧,眼里没什么焦距。
  胡蝶,不要他了。
  ...
  半个月过去,他们只筹到了三万块钱。
  借贷公司的人挥舞着铁棍,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临走前放下一句话:“没钱还就拿房子抵,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收拾,明天一早从这里滚蛋。”
  在那之后蒋驰有试过找别的工作,再脏再累他都愿意干,可还没做上两天,就被借贷公司的人搅和砸了。
  一次没忍住,蒋驰和他们起了冲突,红着眼质问他们每次都砸掉自己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到底还想不想让他们还钱。
  领头的戳戳他的心口,“当然想让你们还,不过不是以这种方式,咱们换一种,你俩很快就能还完钱,就是得养上个十天半个月。”
  “你想都别想。”蒋驰用力挣脱他们,把这段时间挣的钱赔给老板,戴上帽子,走了出去。
  最不济的时候,蒋驰跑去了近郊区那里的工地。
  做临时工,从天蒙蒙亮干到天黑。
  一天两百,管顿中午饭。
  之前从来没做过这种粗活,一天下来蒋驰的肩膀和手心都被磨出了血泡。
  累。
  但好歹是有了经济来源。
  鹿山回不去,打工的第一晚,蒋驰拎着书包在路边闲逛,在过了一个马路之后,他看到路边立着几个由铁皮组建成的小屋子。
  外头挂了个牌儿
  ――6元一晚。
  屋子的地方很小,里头又闷又潮,散发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霉味儿。
  一顶昏暗的白炽灯挂在上头吱悠悠晃着,没有家具,也没有洗漱的地方,有张破到掉漆的桌子,还有一把瘸腿的椅子,铁架子床,床铺是几十年之前的大花图案,灰蒙蒙的。
  蒋驰累到极点,把包扔在床上枕上去,没脱衣服,将就着睡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除去租房子的四十二块,蒋驰攒了一千三百八十五块钱。
  握着浸满汗液的钞票,蒋驰头一回觉得日子有盼头。
  第二周,蒋驰照常去工地上班,还没走进去,他就看到了门口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蒋驰条件反射般的,拔腿就跑。
  他没被抓住,但是工地也去不了了。
  凌晨一点的大街,蒋驰屈膝,颓然地坐在一个不知名的巷口,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兜里还剩点钱,他去营业厅冲了话费。
  手机重新开机后,近一百条信息涌进来,机身一直在掌心里震动,连带着他握着手机的那条胳膊都发麻。
  他垂首,看到宋意发来的一大串消息。
  其中夹杂着几条张烽和郑祖柏的慰问。
  yzr:蒋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遇到困难的话你一定要和我说!
  yzr:照顾好自己,蒋驰。
  yzr:生日快乐,蒋驰。
  yzr:蒋驰,好好吃饭,不要打架,遇到事情了一定要和身边的人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不愿意和我说的话,你可以和张烽和郑祖柏他们说。
  晚风在巷子里呼啸,猎猎风声划过耳畔。
  蒋驰仰起头,定定望着夜空,漆黑的瞳孔中慢慢积蓄起雾气。
  在这个破败森冷的秋天,蒋驰迎来了十八岁生日。
  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手机屏幕。
  漆黑的小巷子里,他闷闷地想。
  十八岁,一点也不快乐。
  打工的地方砸了,蒋驰也不想回到那几平米的铁皮屋里,干脆长腿一伸坐在地上,打开宋意给他发的信息,一条条回复。
  ――没遇到困难,一切都挺好的,不用担心。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
  ――没你,不快乐......
  ――没打架,饭也在吃,没别的事情,就是...
  打字的手顿住,蒋驰喃喃:“就是想见见你。”
  天蒙蒙亮,手机也被他耗没电了。
  信息一条都没发出去,全存进了存稿箱里。
  蒋驰撑起麻了半边的身子,走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盒烟。
  呛。
  很呛。
  比他和陈东那天抽的烟还要呛,呛得他肺管子和心口生疼。
  朦胧的白雾弥漫,铺天盖地笼罩了他,蒋驰喉结滑动,感觉脸上像是被蒙了块布,又好像整个人跌落深不见底的海里。
  呼吸不上来。
  短短的烟头在巷口的转板上堆积。
  随着烟盒见空。
  蒋驰抖着手,拨了个号码过去。
  “东哥。”
  电话被他攥的生紧,蒋驰咬紧后槽牙,半晌,才缓慢说出:“人,介绍给我。”
  陈东抽出两张鬼牌打出去,没多震惊,似乎料定了一样,愉悦吹了声口哨,“行,来潮音找我,包房302。”
  -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蒋驰尝到了苦。
  眼泪顺着雨水滑下来,落进口腔,舌根处密密麻麻涌起苦意,蔓延进血液里。
  顺着耳边略微不满的低语声,蒋驰僵着手抚上女人纤细的腰肢。
  指骨露在外面,不断被雨珠敲打。
  蒋驰阖上眼皮。
  十一月的青城,冷的吓人。
  陈东给他介绍的人都很大方,也年轻,她们念在蒋驰身份证上的日期还没有成年,并没逼着他做什么事情,就是普通的牵手、亲吻,必要时会拉着他出去镇镇场子,亦或者让他帮忙挡酒。
  和不爱的人做恋人间才会做的事对于蒋驰来说是种煎熬,那段日子里蒋驰经常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一个人偷跑到校门口,等宋意放学。
  远远的看一眼,然后离开。
  只一眼,足够他撑上好久。
  那段时间,宋意就是他唯一的光和坚持下去的动力。
  还了点钱之后,蒋驰重新办了个手机号,谁也没加,谁也没告诉。
  一个晴朗的中午,蒋驰拨通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响了两声,对面接起电话。
  少女熟悉的嗓音传来,像是午睡刚醒,声音黏黏糊糊的:“喂?”
  蒋驰没说话,屏住呼吸,摁下电话录音键,静静听着。
  “您好?”宋意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
  是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对面仍旧没说话。
  就连呼吸声也很难听到,安静的可怕。
  睡意一下子褪去,宋意小心翼翼问了句:“是蒋驰吗?”
  还是没有说话。
  但她好像听到了深呼吸的声音。
  宋意怔愣片刻,随即礼貌道:“您可能是打错电话了,那我就先挂了。”
  嘟一声,电话被挂断。
  蒋驰看着屏幕上二十三秒的录音,从兜里掏出来耳机,插上。
  坐在酒吧后门的台阶上。
  一遍一遍的,循环播放着。
  他手撑着头,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宛若一只陷入泥潭的困兽,挣扎着,叫嚣着,却怎么也逃不出这座囚笼。
  ...
  还完债款那天,蒋驰又重新找了份工作。
  在便利店值晚班,一个月四千五,他干了三个月,凑够了一万多块钱,进了家首饰店,买了对最便宜的素戒。
  然后找了个小作坊,在戒指圈内刻了几个字,歪歪斜斜的,并不好看。
  戒指被他串成项链一直戴在身上。
  他不敢给宋意,也不配给宋意。
  后来去找宋意的路上,蒋驰路过一家花店,就想着给小姑娘买一束花。
  可等到他进去后,却发现没有一束适合他送出去。
  蒋驰看了一圈,最后发现角落里那盆不显眼的绿植,他摸了摸它的叶子,对老板说:“我就要这个,麻烦您帮我用袋子装一下。”
  到了地方之后,蒋驰摁了两次门铃,没人开。
  隔着厚重的木门,他听到了第一次摁铃时里面打翻杯子的声音,还有拖鞋走过地面的啪嗒声。
  宋意很久都没有给他开门。
  日头很晒,可蒋驰很开心。
  宋意不给他开门,跟他闹脾气,说明还在意他。
  开学有一段时间,蒋驰几乎陷入没日没夜的煎熬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宋意开口说这件事,等准备好措辞后,又觉得自己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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