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没多久,宇文晟就出生了,他生在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肚子里,所以一出生便引来了无数的奉承,后来宇文晟大些,学东西极快,年纪轻轻便能轻松应付夫子的拷问,是以旁人的赞赏愈加多了起来,而他们夸他的时候,却非要扯上自己:
“三殿下真是聪慧,比你皇兄强多了。”
他听过最多的话,就是自己愚笨。可又有谁知道,并非是他愚笨,而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真正的了解过他。
皇帝看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宇文彰忙收敛好了表情,道:“没什么,只是想起儿时的一些事情,格外怀念罢了。”
皇帝听了这话,竟然也分外惆怅:“是了,朕想起年轻的时候,也偶尔会晃神。”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太子,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做的如何?”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以往若是天子在正式场合问出的话,那便要变着法的拍马屁还不能拍的不走心,一定是要将皇帝夸得心花怒放才好,可今日……
顾礼之说了,今日他只把面前这个人当作父亲,所以有些问题,避着不回也可。
“父皇,不如抛下这些烦忧的事情,你我二人今日只做寻常人家的父子如何?”
皇帝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没想到宇文彰会这么说,心中竟然有一些欣慰。
“好,好,你我二人今日只做父子,不做君臣。”
果然像顾礼之说的这般,皇帝并非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冷血了太久,正需要家里人的关怀,如今自己这一番话,正正的打在了他的心窝上。
二人聊了许多陈年旧事,聊到尽兴的地方,皇帝甚至会笑出声来,宇文彰便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
李内侍在门外听着这一切,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他立马低声吩咐旁边的侍卫,没过多久,谢尧诩那边便收到了消息。
谢尧诩捏着茶杯,面色不改:“倒是不傻,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打感情牌。”
邹廷有些担忧:“侯爷,皇帝会不会……”
“这主意不可能是他自己出的,我们这位太子啊,向来心比天高,眼睛里只有权势地位,怎么可能突然跑到皇帝面前提什么父子亲情,这必然是顾礼之的手笔了。”
借此机会拉近宇文彰与皇帝之间的关系,让他免了猜疑之心,日后谢尧诩若是真的查出了什么,总是还有一番余地。这是在给自己找退路,宇文彰的退路,便就是顾礼之的退路。
“皇帝应该不会傻到信了宇文彰的鬼话吧?”邹廷忧心道。
“怎么不会?”谢尧诩轻笑一声:“我们这位陛下啊,分明就是一个冷血的人,是人也杀了,不该造的孽也造了,这时候突然高处不胜寒,开始渴望感情了。”
“这是在为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开脱。”
谢尧诩说这话的时候,眸色一直都是冷的,邹廷明白,他这样的表情就是极为厌恶。
“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不用管,随他们折腾去,过些时日,咱们这位皇帝便不这么想了。”
――――
顾家帐篷。
顾徽宁连着两日没有睡好,眼睛下面黑了一圈,浑身也消瘦了,顾徽止看得十分心疼。
她这两天也是辗转难眠,方才听说何历的父亲来了,顾礼之去了一天,最后回来也没说什么――他向来不喜欢女眷管这些事情,于是张氏便也没问。
顾徽止猜,应当是事情有些不好,但是还没到不可以收拾的地步。
顾徽止发现,顾家帐篷的门口有两个侍卫一直守着,明明顾礼之并没有叫人,他们两个看样子也不像是禁军中人,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稽查司的人。
程祁应当是派了这两个人来保护她。
想到这,顾徽止觉得头痛万分。若是顾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他顾礼之的生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也完全有能力将自己在顾家想保的人保下来。只是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同顾徽宁等人解释,难不成说自己是程祁的义女,顾家的事情她明明知道,却置若罔闻?
“阿止,你在这做什么?”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顾徽止收敛好了脸上的表情,转身道:“阿兄。”
顾徽彦看样子也是一脸疲惫,以往在顾家他都是极其注重穿着的,这两日虽然袍子是洁净的,可是上面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褶皱。
“我睡不着,出来透一口气。”顾徽止开口道。
顾徽彦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思来想去的,也睡不好。”
看着顾徽彦颓废的样子,顾徽止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心疼:“阿兄,你不必太过忧心了,那边有父亲在,必然出不了什么事情的。”
顾徽彦点点头,他不是不相信顾礼之,只是这次的事情出现的太过于突然,太过□□速,打的整个顾家一个措手不及,其实刚开始的那几天,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今后若是入狱了,那顾徽止和顾徽宁应当怎么办,可是他转念一想,顾礼之背后是太子,若是他倒了,那太子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到时候就是前朝的大事,他们顾家又算的了什么?
“阿止,我同你讲,虽然以前顾家的时候不如现在威风,可我宁肯回到那个时候。”顾徽彦说着,扭头看向她:“我必然不会让父亲将你丢弃,我们一家人在一块,长长久久的,什么权势地位我都不想要。”
顾徽止心中泛上一阵酸楚。
“阿兄,我说如果,如果顾家真的有了什么变故,你会做什么?”
顾徽彦露出了坚定的眼神:“倘若顾家真的出事,那我便竭尽全力护着你们几人,你们活着,顾家还在。”
“那父亲呢?若是你发现,父亲做了许多错事,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死呢?”
顾徽彦僵住了,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顾徽止这话或许不是在开玩笑。
不止怎得,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幼妹十分信任。
“阿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顾徽彦突然问道。
顾徽止一愣,刚想否认的时候,顾徽彦又道:“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能说,我也不逼你,你只告诉我,父亲确实做了许多错事,对吗?”
顾徽止沉默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便拼死护下顾家老小,也算是全了他的生育之恩。”顾徽彦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可是说起话来,就已经叫人有十足十的信服了,顾徽止丝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伪,她知道自己的阿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顾徽彦必定会做出正确的事情。
想到这,顾徽止想松一口气,可是不止怎得,心中还是憋闷的厉害。
第62章
渡过了看似平静的几天之后,郊祭大军开始准备返回盛京城了。
一是因为时间比较长,二是因为有皇帝在,所以万事都不能马虎,所以军队又休整了一些时日,才向盛京城进发。
拖着拖着,足足拖了半个多月才终于到了盛京城。
盛京城同他们离开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两样,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顾家也仍然是原来的顾家,看似一切都没有改变,实则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东西变了。
那日宇文彰从皇帝的帐篷里出来之后,皇帝像是突然被唤醒了父子情,对于宇文彰态度十分好,甚至胜过之前。
一时之间,朝中的大臣也猜不明白天子的心思,于是权当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对于太子和顾家还是一样的阿谀奉承。
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让谢尧诩办的差事还没有收回,所以谢尧诩明面上还在寻找着那个人的下落。
而那人如今正在稽查司的大牢里面关着。
顾家除了冷清了一些,与之前倒是没什么差别。
顾徽宁终日在房里刺绣,不怎么出门,外人的邀约一概不见,顾徽止担心她,于是日日都去。
婚是戚夫人亲自上门退的,原本顾徽宁听了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几乎要破口大骂苏家是白眼狼,是顾徽止说,婚是她主动退的,她恩和苏家公子之间并没有情谊。
是以,顾家从原本的热热闹闹,又变回了最初的景象。
顾家人早就习惯了,所以这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
――――
朝堂之上。
回了盛京城,皇帝第一件过问的事情便就是何历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他的本意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线索谢尧诩不可能将这个人找到,那么这件事情便作罢了,没想到的是谢尧诩竟然真的将人提上了大殿。
皇帝脸色有些不好,连带着站在他身边的宇文彰。
“臣谢尧诩,参见陛下,太子殿下。”谢尧诩跪在了地上。
“谢侯请起。”
“禀陛下,这人便是之前何历口中所说,杀了何兆和他妻子的人。”
堂下跪着一个大汉,山贼打扮,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看得皇帝皱紧了眉头。
顾礼之从未见过这人,于是一直皱眉看着。
当事者面不改色,地下跪着的一众大臣倒是吓傻了眼。其实谢尧诩若是抓到了人大可以私下带给皇帝见,可是他将人提到了朝堂上,这就表明了彻底与太子撕破脸皮了,皇帝就是有维护太子的想法,也无计可施。
“谢侯爷真是雷霆手段,这才不过月余,竟然真的将人找到了。”宇文彰嘲讽道。显然,他根本不相信这人的身份。
“殿下的夸奖,臣不敢当。抓到这人也确实是凑巧,说起来,还要感谢顾尚书。”
听了这话,宇文彰眉头一挑,余光瞥向顾礼之,诧异道:“哦?”
谢尧诩的语气一如往常:“顾尚书家的五姑娘那日在山林之中遇刺,臣恰巧路过,于是便顺手救了下来,一问才知,这人截了顾五姑娘的马车是为了父债子偿。”
顾礼之眉头紧皱,他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皇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先问那人的话:“堂下何人?且将事情细细道来。”
疤脸开口,是沙哑的声音:“草民见过陛下!草民李硕,曾受过顾礼之的主使刺杀常钦,也就是何兆以及其妻子。”
顾礼之身躯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尧诩,却正好对上了他一双含笑的眸子。
他没见过李硕,但是却清楚记得这人的名字。
一旁的宇文彰还以为这人是谢尧诩随便找来污蔑他的,不屑道:“谢侯爷便这么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谢尧诩轻笑道:“臣当然不知道,所以今日特地带给顾尚书看,怎么,顾尚书可认识这人?”
顾礼之的额头上渗了细细的汗珠,饶是如此,他仍然装作平静道:“禀陛下,太子殿下,臣并不认识这人。”
谢尧诩冷冷开口道:“顾尚书是不认识他,还是不认识李硕?”
“自然是都不认识。”
听了这话,宇文彰忙道:“父皇,既然如此,还请将此居心叵测之人处决。谢侯爷想来也是受了奸人蒙蔽,还望父皇切勿怪罪。”
李硕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看向顾礼之:“你不认识我?”说完这句话,他突然笑了:“顾礼之,你不会真忘了自己当年做了什么吧?”
宇文彰看顾礼之面色不好,忙道:“快将此人拉下去处决!”
只可惜那些侍卫还没来得及近身,李硕便已经开了口:“当年柳家的事情,就是你栽赃嫁祸给晟王的!”
这话宛若一道惊雷,忽地炸开了整个朝堂。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吓得冷汗直冒,太子和谢尧诩都不说话,于是他们便也都不吭声。
皇帝愣了,太子愣了,顾礼之脸色发白,只有谢尧诩自己,调笑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皇帝突然一抬手,道:“让他继续说。”
那几个侍卫停下了脚步。
“当年柳都统朝堂之上说及天家私密只是,陛下怎得就确定这件事情是晟王所指使的呢?”
谢尧诩站在原地,眼底的笑意更深。
宇文彰当即大怒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任谁都知道,当今天子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是提到柳都统,天子便是要杀人。皇帝这辈子没什么东西怕的,除了刚登基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皇帝脸色乌青,此刻众人都知道,天子要发怒。
地下众臣齐刷刷的跪了几排,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
天杀的,他们怎样做法都好,只是可千万别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谢侯,这便是你找回来的人?”皇帝冷冷看向谢尧诩,道。
听闻这话,谢尧诩立马跪在了地上,朗声道:“臣惶恐!若是知道此人如此居心叵测,必然不会将他带上大殿!”谢尧诩这一番言辞恳切,让皇帝脸上的表情和善了不少。
“你说说,他哪里居心叵测了?”皇帝沉声问道。
谢尧诩半个身子都伏在地上,继续道:“柳都统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他此番旧事重提,妄想栽赃诬陷太子殿下,实在是居心叵测!”
宇文彰听他这话茬明明是为了自己说话,可总是有一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谢尧诩的下一句便是:“陛下赎罪,此番是臣下的失职,还忘陛下和太子殿下可以饶恕臣!”
皇帝一双眼睛婉若冰霜:“不是你的错,分明是有心之人妄想借此危及皇权。”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宇文彰和顾礼之。
宇文彰咬着牙,心里恨不得将谢尧诩千刀万剐!他分明就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想要将污水扣在自己的身上!
当年柳都统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不知是好是坏,世人得以知道了一桩极其隐秘的有关于天子的秘辛。
天子登基后两年,盛京城动荡,他被迫离开皇城,在乱军的冲击之下与禁军走散,后来历经百般周折,才在城外藏匿在一农家之中,若仅仅是逃窜还好,偏偏被发现的时候是在猪圈里,当时他浑身是猪粪,偏偏发现的人是葛贵嫔的亲生父亲葛侯爷,也就是晟王的外祖父。
如此狼狈又难堪时候被臣子发现,对于皇帝来说,可是极为丢人且不愿意提起的一件事。
是以在皇帝安稳回到盛京城的时候,葛老侯爷心知这件事情恐会闹大,干脆以年迈为由,辞官归乡养老,才没给皇帝留下了把柄,也能保全在宫里的葛贵嫔。
这件事情被压了下来,当时亲眼见过皇帝样子的几乎全都消失了,除了葛老侯爷和柳都统。
――――
三年前,边关大乱,夷族侵袭。整个朝堂都乱了阵脚,皇帝头发生生的白了好几根。
当时晟王是最受瞩目的皇子,并且在其外祖父葛老侯爷的影响下精通打仗,这种时候自然会率先开口道:“父皇,儿臣愿领兵,扫平夷族。”
皇帝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这时候一众会看眼色的御史大夫便知道了,皇帝并不像打这个仗。
打仗劳民伤财,不过咱们这位皇帝考虑的显然不是这些,他是在担心若是此战输了,是不是会影响他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