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娇——希昀【完结】
时间:2023-05-28 23:04:52

  待十拿九稳了,再请媒妁登门,便皆大欢喜。
  苏氏何尝没看出里面的门道,暗道这孩子行事稳妥,自小无父无母,全靠自己一人爬摸,定是个担得住事的人,再论这般相貌才情,实在是女婿不二人选。
  苏氏笑着看了一眼舒澜风,舒澜风便知她满意了。
  舒澜风借口与陈文舟论画,带着他先行去了书房。
  这厢苏氏心情通泰,拉着舒筠顺着耳房的甬道往后院去了。
  风跟刀子似的往面颊灌来,苏氏受不住费劲地咳了几声,舒筠与单嬷嬷一左一右护着她,替她遮挡寒风,苏氏身子难受,心里却高兴,忍不住劝着舒筠,
  “孩子,你也亲眼见了,还有比他更好的人吗,人家明明可以选高门之女,为何非要来咱们家里提亲,他是真心喜欢你呀。”
  舒筠抬着宽长的袖挡风,迎着她上了抄手游廊,眼底也含着泪,“娘,你们别胡来,女儿已定了主意,天王老子都不嫁。”
  苏氏气得胸口疼,一口气没缓上来,扶着旁边的围栏坐下,虚弱地摇头,“那你前段时日魂不守舍,不是因为他,又是因为谁?”
  舒筠一呆,话堵在喉咙口,无可申辩。
  原来母亲与父亲误会她看上了陈文舟。
  恰在这时,一婢女顾不上细飘的风雨,自湿漉漉的院中跑来,望着苏氏与舒筠大喊,
  “夫人不好了,陈公子上门的事被老太太那头知道了,老太太遣刘嬷嬷将陈公子请去了上房。”
  苏氏心口一窒,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这么做,绝对没安好心。
  她急得推着单嬷嬷去上房,
  “你快些去瞧瞧,万不能让那老虔婆坏筠儿的婚事。”
  单嬷嬷哎了一声,匆匆往上房奔。
  舒筠倒是没放在心上,她扶着苏氏回房。
  苏氏心中记挂着这桩事,一口血呕在那里不上不下。
  她见舒筠反而老神在在的,颇有几分心力交瘁,“你个傻筠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着想。”
  舒筠嘟起嘴,坐在她对面将手帕绞成了一团,“女儿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招婿。”
  她只能用“招婿”做挡箭牌,待回头时机成熟,再将她与裴钺的事告诉父母。
  一盏茶功夫,去打探消息的小婢女回来了,这回她双眼发红,急得要哭,
  “夫人,老太太看上了陈公子,说什么回头定亲交换庚帖,得从上房走,陈公子当着面儿不好拒绝,便应下了。”
  苏氏猛地抓一把衣襟,“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婢女看了一眼舒筠,哭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咱们三房没有儿子,得留姑娘在家里招婿,这门婚事便给四小姐,大约是想趁着交换庚帖时李代桃僵换了四小姐的去。”
  苏氏一口血涌上来,呛在喉咙里,直接昏了过去。
  舒筠瞧见苏氏两眼发白,心头猛坠,
  “快,快些去请大夫来!”
  单嬷嬷不在,屋子里只几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舒筠催着芍药去请舒澜风,又吩咐婢女去寻药丸,自己扶着苏氏,哭成了泪人儿,
  “娘,娘....”
  主母突然昏厥,屋子里乱成一团。
  那头舒澜风刚送走陈文舟,听闻此事,急得如热锅蚂蚁,亲自翻身上马往平日看诊的医馆奔去,而单嬷嬷得了小丫鬟禀报,也吓得魂飞魄散,临走时瞥了一眼二夫人得意的模样,恨道,
  “一个个没良心的,抢了一回还想抢第二回 ,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也不怕阎王寻上门!”
  二夫人本就因铺子的事而呕着一口气,得了单嬷嬷这句话,追着跑了出来,
  “你个不要脸的混账婆子,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哪有你说话的地儿,你怎么有脸说阎王,我看阎王正在寻你们三房的晦气。”
  这话着实戳了单嬷嬷的痛处,她热泪一涌,“你们小心遭报应!”脚一跺,急着往三房奔。
  二夫人还不解气,抡起袖子站在廊芜下,指着三房的方向,“谁现在在遭罪,就是在报应谁。”
  原来那药丸被单嬷嬷锁着,钥匙在她手里,舒筠亲自来寻单嬷嬷,奔至上房前面的穿堂,正听到这句话。
  她的母亲命悬一线,杨氏却如此诅咒她。
  这无异于捅人心窝子。
  舒筠胸口那股邪火窜至眉心,整个人仿佛被烧了起来,她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廊芜下那个趾高气扬的妇人。
  舒筠推开芍药扶她的手,飞快奔向廊庑,她来势太猛,二夫人杨氏猝不及防,见舒筠一双眼红彤彤的跟被咬急了的兔子似的,她双手叉腰,摆出长辈的架势,喝道,
  “你干什么?你瞪着我作甚?”
  舒筠咬紧了牙关,胸脯起伏不定,被气昏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撕了那张嘴,撕了那张嘴。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等到人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抽了二夫人七八个巴掌,嘴角都给抠破了,血流了半脸。
  所有惊惧与愤怒都发泄在这些巴掌里,她顾不上长幼有序,她顾不上伦理纲常,她要让杨氏将那些诅咒一字字吞回去。
  屋子里的人冲了出来,一张张可憎的脸在她面前晃,无数根手指指着她喋喋不休地骂,有人将她扯开,芍药推开人群将她扶住。
  小丫头也是个悍性子,抡起拳头将困住舒筠的仆妇都给挥开,搀着舒筠往三房走。
  浓浓的雾凝在舒家上方化不开,天黑沉沉的,忽然轰隆一声响,大雨瓢泼。
  “娘.....”
  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舒筠雨里奔波,风里来去,浑浑噩噩回到三房的月洞门口,
  只听得灯火通明的正屋里传来一道又一道哭声。
  “夫人吐血了,快来人哪。”
  舒筠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在地上。
  一道身影从后面将她撞开,舒澜风背着一位老大夫冲上了廊庑。
  舒筠猛地吸了一口气,追了上去,路过窗口,瞥见她的母亲面无血色倒在单嬷嬷怀里,嘴里的乌血一阵阵往外冒。
  记忆里母亲吐出几次血,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严重。
  心口仿佛被洞穿似的,舒筠吓得魂飞魄散,极致的恐惧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心口坠坠的,惶惶无处安放。
  她的娘快不行了。
  她不能没有娘....
  猛然间,一丝灵光闪过脑门,
  华太医!
  舒筠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扭头逆着人群往自己闺房跑,她冲进内室,寻到藏在梳妆奁里的令牌,随意扯落挂在屏风处的披风,大步往外跑。
  只要能救回娘,别说是做他女人,给他做牛做马她都应下来。
  雨纷纷扬扬而落,浇了她一身,一线线在昏暗的灯芒里清晰可辨。
  冷风跟刀子似的砸在她面颊,绣花鞋被水漫灌,寒意侵入四肢五骸。
  她在漫天的雨雪里奔。
  身后传来芍药隔风隔雨的哭声,
  “姑娘,夫人嘴里喃喃念叨着您...”
  舒筠僵硬的脚步猛地一滞,猩红的眼角被血泪摩挲着,视线有那么一瞬的浑浊。
  浑浊的光影里忽然洞开一线火光。
  紧接着一道玄色的身影破风而来,他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胳膊处携着一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目不斜视跨入舒家的门庭。
  在他身后,跟着三五名锦衣卫,人人手里或拧或扶各色品阶的太医。
  舒筠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炸开,一股热流烫过心口,她喉咙艰难地滚动,说不出话来。
  蔺洵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只颔首示意便快步往里去。
  那华老太医身后更是跟着三名药童,有男有女,个个神色镇定,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一行十多人,匆匆越过舒筠而去。
  .......
  铜漏已指向子时初刻。
  离着太医院四名太医进去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舒澜风挺直腰背,坐在屏风后,一动不动,至今难以想象妻子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那血呀大口大口吐出来,他慌得四神无主,只知道握着那枯瘦的手腕,无力地祈祷。
  在他身后搁着一炭盆子,舒筠坐在炭盆旁,芍药替她绞干了凌乱的发梢,她身上湿透的衣裳也已被烘干,人也被火光灼得寻到一线知觉。
  芍药见她惊魂未定,不紧不慢将那墨发给梳齐整,宽慰道,
  “姑娘,您松口气吧,华太医不是说夫人已渡过危险了吗?”
  舒筠明珠般的眸子缓慢转动了下,里头仿若有一撮烈焰在慢慢绽开。
  是啊,母亲被救回来了。
  是那个人,救回来的。
  少顷,华老太医一面净手一面迈出屏风,老人家神色波澜不惊,这样的神情,瞧着也能让人安心。
  舒澜风连忙起身,待要行礼,却因起得太快,差点栽下去,华老太医先扶了他一把,随后来到舒筠跟前,笑融融看着她,
  “夫人已无大碍,留下其余人侯在这里,老夫要去复命。”
  他将复命二字着重咬了下,舒筠眼睫微的一颤,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
  他来了吗?
  舒澜风压根不明白二人之间的官司,心中惊惧犹在,略有些手忙脚乱道,“下官送老先生....”
  “诶....”老太医缓缓摇了摇头,“舒先生客气。”
  舒澜风待要坚持,舒筠已回过神来,连忙接过话茬,“爹爹,您在这里守着娘,女儿去送老先生。”
  换作平日,舒澜风便知这极其不合礼节,但今夜他情绪大起大落,精神萎钝,脑子锈住了似的转不过弯来。
  舒筠亲自搀着老太医出门,蔺洵已不在,只留下一名锦衣卫候在门口。
  雨停了下来,月明在漆黑的苍穹撑开一片极小的天地。
  舒筠搀着老太医上了马车,芍药与锦衣卫随车步行。
  马车停在舒家附近那间茶楼外,老太医并未下车,只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上去。
  来到熟悉的雅间,推开那扇雕花门。
  抬眸看到那挺拔清隽的身影,他目光明湛地投来。
  所有的惊惶与后怕皆在这一刻得到支撑。
  “陛下....”她鼻头一酸,飞鸟投林般朝他扑去,泪水盈眶眼巴巴望着他,“谢陛下救命之恩。”
  裴钺见她穿得单薄,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从她头顶罩下去将她整个人兜紧,
  “娇娇不怕,朕在呢。”
第28章 心照不宣
  舒筠这一夜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情绪濒临崩溃,那口气一直还悬在嗓眼,直到此刻望见皇帝, 绷紧的压力卸下,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出眼眶, 抽泣着不知作何反应。
  她肌肤本就格外白,哭过之后越发薄如蝉翼, 红红的一片跟胭脂般晕开,裴钺都舍不得碰, 却又不忍她泪流不止, 只抬起指背轻轻刮了刮她鼻粱,
  “不怕,你放心, 华老太医随时待命,刘太医和张太医会轮流守在府上,直到你母亲大安,华太医的药童则不离身,朕绝不准许你母亲有事, 你信朕好吗?”
  得了他这话, 舒筠红彤彤的小嘴一瘪,方敢将哭声放出来。
  差点失去母亲的害怕快要压倒她的神志,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子跪坐在裴钺跟前轻颤,仿佛摇摇欲坠的柳枝无处支撑。
  裴钺也没阻止她,任由她发泄,她眼眶里布满血丝,眼眸哭过越显狭长, 像个懵懂的小狐狸,裴钺明知她现在该是最难受最害怕的时候,却不得不承认,她此刻的模样极为可爱,也惹人怜爱。
  这个姑娘无一处不好,像个瑰宝让人忍不住想珍藏。
  裴钺轻轻地将她拢在怀里,也不敢用太亲密的姿势,只让她靠在他胸膛,让她有个依靠。
  舒筠贴着他结实又坚硬的胸膛哭过一会儿,心里好受了,哭完后,方觉额头磕得有点疼,
  “陛下怎么哪儿都这么硬?”她揉了揉额角,有口无心抱怨,慢慢直起腰身,离开他怀里,
  裴钺险些没维持住帝王的体面,唇角微微紧绷,没接她的话。
  舒筠也没指望他回答,情绪发泄完便觉肚子饿,好在裴钺有准备,给她上了一盅燕窝粥,一碗人参汤。
  舒筠也吃不下太多,喝碗粥裹腹,参汤吊着精神气,灵台方恢复一丝清明。
  抬袖拭去眼角的泪痕,催着皇帝回去,“夜深了,害您跑一趟,您明日还要上朝,快些回去歇着。”
  裴钺目光却落在了她指甲,那指甲上残留一些血污,他捧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指甲明显有一条裂缝,延伸至□□里,该是很疼。
  舒筠无暇注意这些小伤,被裴钺提醒才想起是老太太与二夫人害了她母亲,她眼底交织着羞愤,凶巴巴地告状,“我打人了,我撕了我二伯母的嘴。”
  裴钺着实吃了一惊,舒筠在他印象里就是个软糯可爱的小姑娘,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高兴就哭,竟然还会动手,裴钺用桌上的湿巾替她清理伤口,问道,“何事?”
  舒筠大抵将经过复述,也将陈文舟的事给坦白,皇帝今夜出动了锦衣卫,意味着舒家的事瞒不了他,舒筠若再遮掩便是没事找事。
  裴钺听了陈文舟的事,脸上并无明显变化,只是想起舒筠被气得与人打架,他也跟着有些怄气,能把他的小姑娘逼成炸毛的小狮子,可见,“可恶至极。”
  舒筠好歹将人打了一顿出了气,裴钺却没有,这点子怄气一直延续至御书房。
  刘奎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只当人没救回来,慌忙问,“陛下,舒夫人这是如何了?”
  “舒夫人已转危为安,”裴钺吁了一口气,皱着眉进去换衣裳,边换边气道,
  “朕的娇娇,那么温柔良善的姑娘,都给气的用爪子抓人,你说那妇人多可恶。”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当朝皇帝遇到蛮不讲理的后宅妇人,也是无计可施。
  刘奎只觉可笑又可气,表情便显得十分滑稽,
  “是是是,可见娇娇姑娘也是有勇有谋,不受人窝囊气。”
  裴钺正愁没地儿发火,眼刀子扔过去,“娇娇是你唤的?”
  刘奎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奴婢失言。”
  裴钺换好衣裳,张开手臂任由刘奎给他系带,
  “你说,朕总不能遣两名暗卫去将人给打一顿?”
  这事做倒是做得出来,就是有失体面。
  刘奎憋着笑,不接话,恭敬地迎着皇帝去内殿歇着。
  裴钺刚上了塌,忽然想起个法子,
  “你明日清晨,以朕的名义下一封手书,申斥太常寺卿舒茂风,家风不严,后宅不宁,他身为家主疏于管教纵容妇人为恶。”
  “奴婢遵旨。”刘奎上前替他掖被,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