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什么都不必说,立后的事儿子自己拿主意,您别插手。”
扔下这话,裴钺负手往前,顺着绿茵茵的河堤离开了。
太上皇盯了他背影半晌,蓦地失笑,摇着头拍了拍手掌的灰尘起身,这时,躲在花丛后的老太监灵便地凑过来,将他老人家搀起,太上皇并不恼儿子的埋汰,反倒是笑吟吟问老太监,
“事成了吗?”
老太监战战兢兢抬起眸,心有余悸道,“依照您的吩咐在陛下的酒液里掺了些助兴的酒,晚膳您亲自灌他的那杯便是....”语毕,老太监揩了揩额尖的汗,担心皇帝回头兴师问罪,第一个就要砍他的脑袋。
太上皇乐呵呵捋了捋胡须,一眼看穿大伴的顾虑,拍了拍他老迈的肩,“别怕,他不是无故迁怒之人,晓得是我的主意不会为难你....”
太上皇与皇帝顾虑不同,这天下是那帮老兄弟陪着他一起创下的,他承诺过与兄弟们共富贵,便不能食言,再说,比起朝政,太上皇更急另外一桩事,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除夕之前病过一场,倘若一不留神殡天,裴钺便要守孝,当务之急是尽快让老七成婚,并孕育子嗣。
江山不能无后。
太上皇是枭雄出身,曾是个混不吝的,伙同中书省那几名老臣便给裴钺灌了酒,只要裴钺肯近女色,今夜便是大功造成。
太上皇做的明目张胆,裴钺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干脆饮了那酒,趁机脱身。
早春的夜风寒飕飕的,拂过他清俊的面颊,乍眼一瞧,看不出任何端倪。
裴钺性子内敛,平日不显山露水,即便体内已生出几分躁意,神色却依然没有半分变化,离开温泉宫后行至一条宽阔的水廊,司礼监掌印从暗处走出来,苦着脸冲裴钺作揖,
“陛下,太上皇发话留下了那些参选的官宦女子,也将您的行踪给透露出去,如今这园子里处处都有人,奴婢请您示下,该如何料理?”
事实上司礼监掌印也巴不得主子能纳几名妃子入宫,主子老大不小了,再不能耽搁下去。
裴钺瞥他一眼,掌印立马背躬下去,不敢吱声。
默了片刻,裴钺言简意赅吩咐,“你们别跟着朕,弄些障眼法,将人引开,此外,太上皇给朕下了药,你去寻解药来。”话落,信步往前。
司礼监掌印忙不迭诶了一声,追过去问,“主子,那您去哪儿?”
裴钺闻言驻足,立在湖边放眼一望,四处灯火攒动,人烟不绝,其中以湖心岛的摘星楼最盛,摘星楼是今夜宴乐之地,人多不奇怪,那些意图入宫的姑娘自然料不到他会去那,裴钺反其道而行之,指了指对面摘星楼顶,
“待寻得解药,送去摘星楼阁楼,朕在那里等你。”
司礼监掌印顺着他视线瞄了一眼,“遵旨。”
掌印带着内侍与侍卫散去各地,给裴钺打掩护,裴钺则借着夜色跳上一叶扁舟,催动内力迅速朝湖心岛驶去,大约一盏茶功夫,他悄然抵达摘星楼下,寻了个僻静之处,一跃上了楼顶。
他所料不错,摘星楼的人烟渐渐散去,只一楼敞厅有零星几位少爷赏景,楼顶漆黑一片,唯独阁楼的围栏处点缀着一串羊角宫灯。
昏黄的灯芒撑开一片夜色,裴钺款步至廊庑下,漫天繁星倾垂,浩瀚的苍穹下,一道单薄的身影嵌在围栏处,裴钺目色一凝,正待转身离开,却听得那女子传来孱弱的抽气声。
裴钺仔细端详那女子所坐之处,眉心皱起。
这女子坐在围栏内的台柱处,脚下腾空,双肩轻颤,呜咽不止,虽说外面还有一层月台,却也危险,若不留心一阵强风便可将她刮下。
所以,她这是动了轻生的念头?
裴钺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断见不得人在他眼皮底下出事,更何况今日是皇家赏花宴,也容不得任何人有失。
思忖片刻,裴钺便定了主意,他功夫极深,脚步若无声,趁着女子毫无防备,打算悄悄靠近,将她救过来。
熟知就在裴钺走近五步之内,那女子霍然转过眸。
四目相对,舒筠愣住了。
朦胧的光色里仿佛凭空幻化出一男子,这男子上揽天河,下踩尘土,气度凌云,当真跟画里的仙人似的。
世间竟有这般俊美的男子,若不是在做梦吧。
舒筠吹了一会儿冷风,面颊热度散了些,意识时而灵清时而混沌,就连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也是迷糊的,她扶着望柱转过来半个身子。
裴钺看了她腿脚一眼,见踩着扶柱一侧,将伸出的半截手臂收回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对上舒筠的脸。
这少女无疑是绝美的,只是面颊残有泪痕,眼眶泛红,若没猜错大约是经历了什么重大变故。
“夜风寒凉,姑娘坐在此处作甚?”
连嗓音都是如此动听。
舒筠望着他沉稳的眼神,委屈不知不觉溢出来,尽管裴江成这厮不可靠,那门婚事却是三房的护身符,往后她的日子如履薄冰,怕是再难嫁出去。
“我刚刚退亲了....”她嗫着嘴羞道,
难怪...
这世道于女子并不公平,仿佛一旦退亲,女子便难以再嫁,要受世人指指点点。
裴钺侄女众多,年纪多与舒筠相仿,看着舒筠本能便带着几分长辈的口吻,
“退亲便退亲,表明那不是你的缘分,兴许你能遇到更珍惜你的男子...切莫...”原想说切莫想不开断送年轻的性命,却见对面的女孩儿眼神忽然亮若星辰,仿佛是浮木找到支撑,娇脆地说,
“我也是这般开导我自个儿的....”
这梦里的男子好生体贴,竟与她想到一处了。
开导自己开导到这阁楼栏杆处?
裴钺有些无语,却也不能辩驳她,继而颔首道,
“没错,你能想明白是最好,快些下来,别摔着自个儿...”又见望柱下并无脚踏,担心舒筠一不留神翻出去,他犹豫片刻伸出手,“借着我胳膊下来如何?”
清风拂猎,鹅黄的碎花裙翻飞如蝶,她像是蹁跹的仙子,俏生生摇着头,“我不下来....”她风还没吹够呢。
她还要等幼君姐姐回来一道吹....
裴钺微微眯起眼,沉默下来。
舒筠干脆坐在望柱当中的横梁,双手往后撑着最外那层桅杆,双腿自然垂下如同踏浪,笑盈盈地问裴钺,“公子姓甚名何,家中几口人....”
嫁不出去便招婿,这男子相貌英俊,好生温和体贴,干脆招来做郎婿,舒筠痴痴的想。
裴钺自然不会答她,而是琢磨如何安稳地将她救下来。
他已闻到这小姑娘身上沾有酒气,怕是醉醺醺的在这儿说糊涂话呢。
“你下来,我便细细与你说...”他耐心哄道,
他负手立着,如一颗历经风霜的雪松,风华内敛,
舒筠长长的眼睫微微怔了下,裴江成以前也爱哄她,当时她以为未婚夫待她好,如今忽然察觉到,裴江成的哄带着敷衍,而面前这男子,却莫名觉出几分包容。
兴许是刚刚经历变故,不知未来何去何从,又喝了酒,心神脆弱到了极致,她微微红了眼眶,面颊的红晕如一团晚霞,慢腾腾地转溜着眼神,委屈道,
“你可别骗我....”
裴钺敏锐觉察到了她的彷徨和脆弱,语气不知不觉跟沉淀了几分,郑重道,“朕...不会骗你。”
这句话仿佛击溃了舒筠刻意伪装出来的坚强,她泪水再次决堤,顺着鼻翼滑落至裙摆,顷刻那裙摆已湿了一片。
她被骗够了,裴江成欺骗她,舒芝利用她....欢天喜地的婚事成了个笑话。
裴钺看着脆弱到了极致的女孩儿,仿佛是被肆意拂掠的蝉蛹,令人心生怜惜,他静静等着她,给她时间宣泄情绪。
舒筠哭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出息,拂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看着裴钺,“让您见笑了....”
裴钺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后往前克制地迈了两步,伸出手,“现在可以下来了吗?”
舒筠眼中含着泪光,笑眼弯弯,腼腆地点着头,“好...”
裴钺放心地再近一步,一只宽厚又沉稳的手掌伸到舒筠跟前,舒筠脑子如同塞了一团浆糊,她盯了片刻,将手搭在他胳膊,裴钺见状手腕一沉,迅速握住她,一股强力拖住舒筠,舒筠借势往下一跳,
就在这时,身后的裙摆却被望柱给绊住,舒筠身子被那股力往回一扯,下意识“啊”了一声,裴钺眼疾手快,另外一只手迅速一拂,将她整个身子给捞在怀里,而舒筠也本能地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亲近,令裴钺无所适从,少女特有的娇香扑入他鼻尖,体内的药性蓦地被催动,裴钺心神一敛。
近在咫尺的那双盈盈泪眼,痴痴盯着他,仿佛盯着猎物,
舒筠当真瞧痴了,离得近了,才发觉这男子五官似精心描绘一般,无一处不完美。
这大约是在梦境,既是梦中便放肆大胆一些,她鬼使神差地倾近他,红嘟嘟的双唇贴了过去,趁着裴钺愣神的片刻,稳稳地压住了他温凉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新书:《宠婢为后》by仙苑其灵
文案:【宫斗+雄竞+修罗场】
宋楚灵入宫时,不过是冷宫的一个洒扫女婢,她干活勤快,心地善良,可总是傻里傻气的,要知道在这座皇城中,憨傻成这样迟早会被人算计,可是没想到――
她能和冷若冰霜的内侍省连少监相熟,又能一跃成为帝后心头肉的残疾王爷宠婢,甚至连那向来混不吝的四皇子,也肯公然为她求情……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面容娇憨,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凭的是运气。
只有宋楚灵自己清楚,这一路的筹谋有多么惊险,行差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
宋楚灵宫中日常:
连修:“是被李砚咬伤的么?”
宋楚灵:“是……连哥哥,你会生气么?”
连修:“不会,我知道你与他们只是逢场作戏,待我却是不同,唯有我知道真实的你……”
晋王:“近日怎么一有空便去内侍省?”
宋楚灵:“王爷不是教导奴婢应当知恩图报吗,连少监便是奴婢的恩人啊。”
晋王:“的确如此,但不论如何,要去何处也要与我知会一声,寻不到你我会不安。”
李砚:“你对晋王可以各种谄笑,对我怎么总是这副鬼样子!”
宋楚灵:“这个宫里我对谁都在谄笑,可你与他们不一样,所以,是我想错了么……”
李砚:“你……算了,是我错了。”
*
“楚灵,你要的我都能给你,而我要的,只是你的真心。”
真心啊……
从她决心复仇那刻起,便已经没了。
#黑莲花自我修养#心机宫女上位记
第4章
早春的绿萼已悄然发了几支,几片嫩绿的花朵儿被灯芒镀了一层光藏在枝头,随风一拂,连着阁楼也飘来几缕清香。
光影浮沉,那张清隽的脸被浮光一帧帧掠过,让人不自禁想去蚕食,软糯的唇瓣紧紧黏着,贝齿轻轻咬了咬,灵尖儿磕磕碰碰似要破关而入,而那人却岿然不动,她睁开眼,眼神盈盈如秋水,绵密的柔光铺在她眼底,衬得她妖治而诡艳。
那片旖旎随着她眼神潺潺而动,令裴钺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自制力非比寻常,只顿了片刻,便将面容给偏过,那痴痴扑过来的樱桃小嘴往下一磕,径直磕到了他的喉结,湿漉漉的舌尖跟蜻蜓点水似的从喉结滚过,裴钺愣是忍住肌肤的颤栗,逼着自己吞了一口凉气,连忙将舒筠给放了下来。
只可惜对面的小姑娘显然喝醉了酒,腰身软如滑腻的绸带,他手掌抽离那一瞬,紧接着整个娇躯就朝地上栽去,裴钺不得已,再次扶住她,只是这回没碰她的腰,而是拧着她双肩将人搀到阁楼廊柱旁。
舒筠醉醺醺地倚着柱子,眼中布满了委屈和茫然,
这美人儿怎么不给她亲呢....
裴钺刻意离了几步距离,暗自深呼吸强压□□内窜起来的那股燥热,头疼地瞅着舒筠。
他不过是救个人,结果惹出一桩麻烦。
怎么办?
于世俗的眼光而言,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这小姑娘刚又被退了亲,若他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人命官司,无论如何他得负责,罢了,太上皇与朝臣那头催得紧,今夜纳她入宫,也算一举两得。
裴钺整了整被舒筠弄皱的衣领,正色问她,“姑娘父亲是何人,家住何处?”
舒筠婀娜的身子贴在廊柱,将半张俏脸靠在手背,露出妖娆的弧度,仿佛一尾搁浅的美人鱼,羊角宫灯从头顶倾泻而下,灯下美人如玉,真真应了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就连裴钺这等不近女色之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容貌称得上倾城,这等好颜色放在美眷如云的皇宫也是无可匹及的。
她那惺忪的眸眼潋滟万分,俏生生埋怨道,“刚刚我问你,你为何不答?”
裴钺捏着眉心,叹了一声认命道,“朕姓裴...母亲早逝,父亲尚在,家中兄弟七人,我是父亲幺子....”
舒筠迷迷糊糊的,哪里听得出那个“朕”字,满心眼只记住他有七个兄弟,寻常人家儿子多,会送出去给人做女婿....
舒筠直起腰身,来了兴致,“七个兄弟,家中负担必不轻,你可有想过给家里省些娶妻的银子...”
晚风拂过她衣裙,楚楚的身姿毕现,裴钺挪开眼,不知该如何答她这话,余光却瞥见那娇人儿竟又是朝他跌来,这回裴钺倒是没躲,左右已决定纳她为妃,不必再避嫌,就着那双雪白的小手就扶住了她。
舒筠待要与他吐露心声,凑近一瞧才发觉他唇瓣破了一块皮,殷殷一点血迹嵌在其上,舒筠睁大了眼,从袖兜掏出手帕踮着脚要去替他擦拭,裴钺不明所以,抽出她手中的绣帕,往嘴角一拂,这才察觉被她咬破了皮,
这姑娘...他明日还怎么上朝。
雪帕渗了一片血色,裴钺捏在手中,正犹豫要不要还给她,却见舒筠忽然捂住了下腹,身子躬如虾,神情仿佛极是痛苦,“公子...您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这是腹痛要如厕....
舒筠扭头扶着廊柱,迷茫地循着廊庑,跌跌撞撞往下去了。
裴钺无奈摇头,片刻过后竟还听得楼梯甬道内传来砰砰几声,仿佛是撞倒了什么,他失笑一声,耐心等着她回来。
等她回来问明家世,着人送她回府,明日下旨过后,再正正经经迎她入宫。
司礼监掌印刘奎早已在甬道内等候多时,待舒筠离开,这位大躬身出来,笑眯眯朝皇帝作揖,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裴钺瞥了他一眼,神色倒无明显变化,垂眸瞅见那沾血的雪帕,血色已晕开,宛如雪中红梅,他凝视片刻,拽入掌心,“解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