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忆点了点头。
她在附近的洗手间洗了洗手,然后匆匆赶往厨房。
原野站在厨房门口等她,独臂维纳斯的标志在他背后若隐若现。他定定地盯着走廊尽头,看见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解忆,低气压的表情为之一松。
“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接你了。”原野向她走来。
“路上洗了个手,耽搁了一会。”解忆说。
他在面前站定,目光上下扫过,似乎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解忆刚想把手指头藏起来,原野就眼尖地发现了这一点。
“你的手怎么了?”
“……清理走廊的时候,被石头压了一下。没关系。”
“有关系。”
原野眉头紧皱,抓着解忆的手腕就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血已经止住了。”解忆劝说道。
“你别说话。”原野不客气地打断她。
解忆被带到医务室,原野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沉着脸在玻璃药柜前寻找可用的药。
过了一会,他拿来碘酒棉签,以及止血散瘀的喷剂,在解忆面前坐了下来。
解忆的十个手指头,因为频繁搬运大石头被磨破了,途中还因为力竭被石头砸了一下,这些她都没有放在心里。
反倒是无关的原野,对着她的十指面沉如水。
原野抬着她的手,用沾了碘酒的棉签轻轻擦拭她指头上破损的地方,清洁消毒完毕,又用祛瘀的喷剂小心喷洒在她手指上的淤青处。
解忆正在看他处理自己的伤口,原野头也不抬地忽然说: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话。”
解忆愣了愣,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原野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他又说。
“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解忆有些困惑。
“我指的是,没有在一开始相信你的话。”原野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直直望向解忆,“……如果我相信了你,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能理解。”解忆说,“换位思考,我也不会相信一个可疑的人。”
“我不能理解。”原野低声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我就读警校,每天接受的都是专业训练,我理应做到更好。”
解忆看出他的自责。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两只手上,在原野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的皮肤不断触碰着她。
有些地方是柔软干燥的,有些地方是坚硬粗糙的。
解忆只有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上有茧,那是长年握笔的痕迹,而原野手上的茧,均匀分布在十根手指上。
那些厚而多的茧,是他长年累月训练的痕迹。
虽然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敷衍度日的模样,但他的茧不会说谎。不会故作无所谓。
他一定将警察这份事业,看得无比神圣。
所以才拼命地让自己配得上这个身份。
“凡事都有利弊,往好的方面想,你是个以事实为准的人,不会轻易被人的语言所迷惑,并且谦逊和好学,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且进行改正。”解忆说,“这证明你能够不断进步,你的潜能是无限的。”
原野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抱歉,我不太会安慰人。”
原野毫无预兆地笑了,在那爽朗的笑颜下,解忆因为对方灼灼的目光而感受到的紧张烟消云散。
“谢谢你,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安慰。”
第12章
◎“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你那样的勇气。”◎
处理好解忆手上的伤口后,两人重新回到厨房。
“你的晚饭在炉子上,还热着。”
原野关了火,帮忙端出解忆的那一份罐头餐。
厨房里就有小餐桌和椅子,想来是厨房的工作人员吃饭的地方。解忆也懒得转移到餐厅,直接在厨房坐下吃了起来。
罐头食品,味道就不必评价了。解忆机械地塞完一整碗,为自己后续的行动进行能量补充。
“晚上我和唐柏若负责清理走廊。”原野在一旁看着她吃饭,“我估计你不会老老实实呆着,如果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再叫上一个人,千万不能单独行动。周然已经失踪了,我不想你也遇到什么事。”
原野对她的了解是正确的,她的确不打算像其他人一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单纯等待时间流逝,救援到来。
饭后,原野将她送回套房区域。
除了轮班的原野和唐柏若外,剩下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思考之后,她敲响了高山寒的房门。
“我想四处找找,看有没有新线索。你想一起吗?”
高山寒脸上闪过意外的神情:“……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能帮不上忙的话。”
解忆后退一步,看着他坐着轮椅出来。
“你想去哪儿?”
“没有目的,往前走吧。”
高山寒也不多话,控制轮椅跟上她的脚步。
走廊里静悄悄的,白天还波光潋滟的海洋在八点后变得漆黑一片。走廊顶端的廊灯呈一条直线,耀目的灯光照耀着死寂的走廊。
解忆和高山寒的脚步声轻悄悄地回荡在惨白的走廊。
“你为什么会选择邀请我?”高山寒问。
“因为我对你很好奇。”
“好奇什么?”
“这场阴谋,看上是过去四班某个人对高山遥他们的报复。我很好奇毫不相关的你,为什么也会被卷入到这里。”
高山寒闻言笑了笑,对她的怀疑反应十分平淡。
“也许只是一场意外,就好像你和原警官被卷入这里一样。”
解忆没有说话。
原野的卷入或许还能称为意外,但她,却是目标明确地奔着水中维纳斯来的。
“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高山寒说,“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高山遥没有说话,而是在解忆面前打开了他轮椅上的扶手箱。
箱子里,躺着一条银黑相间的蛇。
“这是我的宠物蛇,我一直都将它养在这里。”高山寒自嘲地笑了笑,“幕后黑手可能也没想到有人会在轮椅里养蛇,所以才逃过了一劫。”
“我试着喂了火腿,但它不吃。小遥肯定不愿意帮我,原警官忙着调查真相,其他人也很难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愿意帮我。”
扶手箱里的蛇感受到外界的光线变化,慢慢蠕动起来。高山寒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蛇的椭圆头颅。
那只蛇在他手下看起来十分温顺。
解忆没养过蛇,第一次见到,好奇大过害怕。
“外人能摸吗?”她问。
“最好不要。”高山寒说,“它会攻击陌生人,再加上它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有些焦躁。虽然这蛇没有毒,但咬人还是挺疼的。”
“它吃什么?”
“在这里能找到的食物,只有飞虫和蜘蛛。我已经找过了,图书室里就有蜘蛛。但是因为太高了,我一个人没法去捉。”
“那就走吧。”
反正捉个蜘蛛要不了多长时间,解忆和高山寒一起往图书室走去。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高山寒说,“很少有看见不怕小寒的女孩。”
小寒估计是这条蛇的名字。这两兄弟在给宠物取名上都有同样的风格。
“小寒和小遥,是我们同一天买的宠物。”
高山寒似乎看出解忆在想什么,轻声说道。
“那时候小遥刚刚中考完,好不容易说服家里养狗。我陪着他一起去宠物店,他选了一条马尔济斯,说什么都要我也选个宠物,大家一起养。”
说到这里,高山寒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宠物店老板说养蛇方便,不用遛也基本不会生病。所以我选了这条蛇。我们一个给狗取名叫小遥,一个给蛇取名为小寒。”
高山寒的声音渐渐低落,脸上只剩难以形容的萧索。
“明明只是十多年前的事……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图书室门口。
高山寒笑道:“不好意思,让你听我的牢骚了。走吧,我带你去有蜘蛛的地方。”
解忆跟他走进图书室,电动轮椅在书架之间穿行,终于,他在一处避光的角落停了下来。
一片蛛网结在天花板角落的位置。
解忆抬来一张椅子,踩上去后,接过高山寒提前准备好的盒子和筷子,三下五除二地将网上的蜘蛛夹住了。
高山寒打开扶手箱的盖子,解忆立即将挣扎的蜘蛛投入。黄黑相间的蛇上一刻还是懒洋洋的不动,这一刻就已经灵活矫健地盘住了蜘蛛的身躯。
随着獠牙刺入,蜘蛛渐渐不动。
解忆依样画葫芦,在图书室四个角落又捉了几只蜘蛛投入扶手箱。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高山寒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
“当你足够了解一件事物,就不会为它感到恐惧。”解忆说。
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迷茫。
时间,仿佛突然倒流回了她小的时候。
在她因为一只老鼠从地上跳到椅子上的时候,母亲十分平静地问她:
“你怕它,是因为它会让你死亡吗?”
“不是……”
“那是因为它会伤害你吗?”
小解忆顿了顿,迟疑地回答:“也不会……”
“那是因为你不认识这种生物,所以感到未知的恐惧吗?”
小解忆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
母亲问:“那你在害怕什么呢?”
她回答不了母亲的问题。
“忆忆,恐惧是源于未知。”母亲说,“当你足够了解一件事物,就不会为它感到恐惧。”
母亲的话让她拨云见日,从此很少感到害怕。
“话虽如此,但真正能做到的人,恐怕万中无一。”高山寒苦笑。
解忆忽然注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戒指残留的痕迹。
“你结婚了?”解忆问。
高山寒摸了摸残留有指环印的手指,说:“马上要离了。”
这之间的跨越太大,解忆没想到怎么问下去。
高山寒似乎知道她的犯难,主动把话说了下去。
“本来就是政治联姻,没有什么感情。”他低头看着自己轮椅上异常消瘦的双腿,“离了也好过陪着我这么个残废。只可惜了我们的女儿,她才两岁,什么都不懂。”
“你已经有孩子了?”
“是,大名高甜,小名甜甜。”提起女儿,高山寒眼中溢出由内而外的温柔,“一个天使般的孩子,几乎不哭,喜欢对人笑,晚上也从不起夜。”
“确实乖得少见。”解忆点了点头。
高山寒笑道:“她是我的骄傲。”
“离婚……是因为你的腿吗?”解忆问。
他没有明确回答。
“差不多。”高山寒盖上了扶手箱的盖子,“走吧,你不是还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解忆装作没有看出他有意转移话题,和他一同走出了图书室。
沿着走廊往前走,他们路过了电梯走廊。原野和唐柏若正在搬运堵塞通路的建筑废料。
唐柏若看见解忆和高山寒在一起,毫不吃惊。
四人打了声招呼,解忆和高山寒继续往前。
“虽然我们有九个人,但我没法帮忙,其他人又敷衍了事,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把走廊清理出来。”离开电梯走廊后,高山寒忽然说,“你觉得这么做有意义么?”
解忆不知道答案。
此时此刻,他们就连走廊另一端的电梯是否可以正常运行都不知道。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想方设法抓住。
这是人的本能。
“……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她说。
高山寒哑然失笑:“……也是。”
两人一路巡逻过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周然凭空消失了,但水中维纳斯既没有多出来的路,也没有多出来的人。
种种线索都指向凶手在九个人之间。
解忆的思考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她回过神来,发现是高山遥的声音,从前方娱乐室传出。
“……你想好了,真不说?”
娱乐室大门紧闭,门后传来高山遥低沉的恐吓声。
解忆和高山寒对视了一眼,后者配合地保持沉默,解忆小心翼翼握上门把,将门扉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透过这条缝隙,她看见一片狼藉的娱乐室内,台球落了一地,高山遥正用台球杆,遥遥指着被逼至角落的冯小米。
“高哥,你要我说什么啊?真的不是我干的——”冯小米苦着一张脸,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不是你还有谁?这些年,你从我身上捞了多少,你心里都有数吗?”高山遥手中的台球杆挑起冯小米T恤下的金项链,“月薪两千的社畜,戴着金项链,穿着限量球鞋,日子过得不错啊?”
“高哥,高哥——”冯小米赔着笑,“你不是知道我还有兼职么?我在网上写帖子,接点小广告,也能赚点小钱。”
见高山遥不信,冯小米举起右手赌咒发誓:“我冯小米今儿对天发誓,我要是对高哥做过什么坏事,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高山遥脸上表情半信半疑。
“你还是认了吧。”一直袖手旁观的陈皮从台球桌边站直了身体,“如果不是你,你哪儿有钱一直玩那东西……”
高山遥的台球杆不客气地戳向冯小米的肚子,后者看起来疼极了,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四处躲避。
“你他妈没从老子这里拿钱,玩得起那些东西吗?!”高山遥怒声道。
“高哥,真不是我!”
冯小米在台球杆下惨叫着。
解忆再也看不下去,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们在做什么?”
高山遥回过头来,放下了手中的台球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解忆。
“我们?我们在打台球,你也要加入吗?”
“你们打的是台球吗?”
“怎么不是?你不信,你问问——”高山遥说。
冯小米勉强笑了起来:“对,我们在打台球。”
高山遥抱着台球杆,脸上表情不说嘲讽,至少也是高高在上。
“我发现了,从硬要跟着唐柏若来参加同学会起,到现在闲着多管闲事。你真的生怕自己活得久了一点。”高山遥讽刺道。
高山寒从解忆身后出现。
“小遥,别这么说话。”
“我没和你说话!”高山遥瞬间变了脸色,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