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别在这里多管闲事。我们三个打台球打得好好的,都让你们给打搅了——”冯小米说。
他刚刚还被台球杆四处戳过,但现在好像就已经忘记了一样。
听到冯小米的话,高山遥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更加明显。
“怎么样,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打台球吗?”他故意问道。
“不必了。”
解忆转身就走,高山寒跟上了她的脚步。
娱乐室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了。
“我能理解。”高山寒在她身后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你那样的勇气。”
解忆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
“小遥从前不是这样的,他原本是名列前茅的好孩子。”高山寒低声说,“高一那年,一次献血,父亲发现了他的血型有问题。他带我们两个去做了亲子鉴定,我是他的孩子,弟弟却不是。他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母亲承认,弟弟是她和保镖生的孩子。”
“我的父母也是政治联姻,为了商业利益,我的父亲只能粉饰太平。他不愿意看见小遥,将他转去了遥远偏僻的三川县读书。小遥记恨所有人……包括我。”高山寒神色复杂,“他用自暴自弃来报复我们。”
“你恨他吗?”解忆问。
“我只对他感到抱歉。”高山寒笑了,“抱歉只有我一人逃脱了命运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两人都不再说话。
两人巡逻完一整圈水中维纳斯,重新回到电梯走廊。
唐柏若和原野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正好唐柏若和高山寒结伴回套房区,解忆和原野则返回休闲厅。
在看见受害者反而为加害者辩解维护的那一刻,解忆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她内心复杂,既为冯小米叫屈,又对他感到深深的鄙视。
“你的肩膀上怎么有灰?”原野忽然停下脚步,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解忆回过神来,说:“可能是刚刚在图书室弄上的。”
她把帮高山寒捉蜘蛛的事情说了一遍。
“养宠物蛇……真是独特的兴趣。”原野说。
“高山寒和高山遥以前的感情很好。”解忆说,“根据高山寒的说法,兄弟阋墙是因为高山遥嫉妒身份正统的高山寒。”
“不是没有可能。”原野说,“但高山寒,也绝不普通。”
解忆赞成他的看法。
浓浓的迷雾笼罩着深处水面之下的水中维纳斯。
每一个人都拼命藏起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连朝夕相处的母亲也变得陌生。
这一晚,解忆睡得并不安稳。
她几次坠落梦魇,梦见唐柏若在半空中悬吊摇晃的身影。
忽然间,她猛然惊醒,从沙发上坐起。
休闲厅里鸦雀无声,原野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睡着了。一天之前,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但他此刻已经生死不知。
忽然,解忆头顶的灯闪了两下。
她抬起头的瞬间,休闲厅陷入一片黑暗。
诡异的寂静笼罩着漆黑的房间,解忆所有的感官感受都被放到最大,就连胸腔里的心跳在这一刻也变得喧嚣。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僵直着身体动弹不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白光在玻璃墙上汇聚起来。
那不是光。
是一张白色的面具。
形同名画《呐喊》一样的白色哭脸,从无边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隧道一般深不可测的双眼,从呐喊面具背后无情地看着她。
这是噩梦吗?
母亲的样貌和沉稳的话语成为解忆此刻全部的勇气。
她克服本能的恐惧,从牙关里喊出了声音:
“原野!”
他的名字像召唤光明的咒语,几乎同时,顶灯再次亮了起来。
“怎么了?”原野猛地坐了起来。
对未知的恐惧如潮水般退去,解忆还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玻璃墙外还是一片黑暗,似乎能听到海水的涌动。
是幻觉,还是现实?
她难以分辨。
第13章
◎他们竭力粉饰的太平,轰然倒塌。◎
时间越是流逝, 昨晚的呐喊哭脸就越像是解忆睡梦中的幻觉。
第二天早上,她在玻璃墙开启后前往厨房为众人准备早餐,原野主动跟来帮忙。
食材还是那些罐头, 胡乱地煮一煮, 一人一碗就准备好了。
醒来的七人陆陆续续抵达餐厅。
这是被困两天后唯一的好消息,没有新的失踪案发生。
解忆和原野也端着碗坐到了餐桌前。
餐桌上的空气沉闷,没有人说话, 压抑的气氛终于冲破众人合力粉饰的太平,逐渐展示出它的威力来。
金属碗勺彼此碰撞,每个人脸上都死气沉沉。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蔚蓝的海水, 巴掌大的彩色鱼群成群结伴, 从远处的珊瑚礁游出, 围绕着玻璃幕墙又游回红色的礁石群。
景色壮观瑰丽, 却无人有心赏景。
海浪暗涌无声无息, 就像这十个各怀心思却又保持缄默的人。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了。本应该是电梯走廊清理组的工作时间, 却没有人站起来离开,无声的沉默中,只有冯小米神色困倦的哈欠声偶尔响起。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宗相宜的声音在餐桌上响了起来。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救我们?”宗相宜问。
她苦苦保留的妆容已经几乎不剩什么了, 眼底满是憔悴的红血丝。
“警察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吗?”冯小米嘟囔道, “喂,你不是说你是警校生吗?他们能找到我们在这里吗?”
“找肯定找得到,就看多久找到。”原野说。
“你就没有一点办法吗?你不是警校生吗?!”冯小米激动道。
“我是警校生, 不是神。”
“你——”冯小米骂了句脏话。
解忆朝他多看了一眼,今日的冯小米似乎比往日更加易怒。
“都这时候了, 你还不愿意说邀请我们来是做什么吗?”唐柏若看向高山遥。
“我邀请我的老同学来参加同学聚会——犯法吗?犯法你就报警抓我, 这不巧了, 这里就有个警官。”高山遥神色不耐, 充满讥讽道。
“昨天晚上,”原野说,“解忆见到了一张哭脸。”
餐桌前的七个人都朝解忆看了过来。
“什么哭脸?”唐柏若问。
“好无聊的玩笑……”宗相宜像是冷似的,抱住自己的双臂。
“不是玩笑。”原野说,“她真的看见了一张哭脸,就在玻璃墙上。”
解忆在层层自我诘问下产生的那一点自我怀疑,在原野毫无条件的信赖下丢盔弃甲。
她重新坚定了自信,将昨晚看到的画面详细描述了一遍。
“昨晚半夜,休闲厅的灯忽然熄灭了。在黑暗中,我看见了一张像是名画《呐喊》上面的面孔,渐渐浮现在玻璃墙上。”解忆仔细回想着那短暂的一幕,“我叫醒原野的一刹那,电重新来了,那张脸也消失不见。直到天亮,都没有再出现过。”
“不会是你睡迷糊了吧?”牟老师在老花镜片后的浑浊双眼写满了怀疑。
“没有。”解忆斩钉截铁道,“我就是看见了。”
“还有其他人看见了吗?”牟老师问,“原野不是和你一间房吗?他看见没有?”
“我睡着了。”原野说。
“那有谁能证明你不是起了幻觉?”牟老师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身体向后一倾,靠在了椅背上,“现在大家压力都很大,出了幻觉也是很正常的。”
“谁又能证明我是出现了幻觉?”解忆反问。
“这……”牟老师噎了一下,很快又找到了反驳的理由,“我们现在在海底,还能看见礁石群,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吧?先不说太深吧,这离水面五六十米肯定是有的。五六十米的水下,这外边除了鱼还有什么?”
“会不会是警察来救我们了,因为找不到入口所以先派一人下水看看,结果被你看错了?”
唐柏若的话让其他人一下子升起了信心,纷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解忆。
解忆毫不犹豫地击碎了他们的期待。
“绝对不是。”解忆说,“我看得很清楚,那一定不是防水面罩。”
“那是什么?”
“一张白色的面具。”解忆说,“就像《呐喊》上的那张人脸一样。”
“那你把墙给敲破吧。”高山遥讽刺地开口,“让外边的海水冲进来一口气淹死我们,好看看你说的外边那张面具是什么东西。你们说,会不会是一条小丑鱼?”
他故作夸张地笑了两声,但就连冯小米也没有附和。
餐桌上没人说话,哭脸面具的事情就这样陷入僵局。
解忆的目光随着玻璃墙外游动的鱼群而变化,她还在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番茄汤,神智却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牟老师说的有一定道理,目测这一层到水面的距离最少四五十米。
普通人的无装备下潜距离在三米左右,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可以潜至百米,但有患上减压病的风险。
解忆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张白色的,形同哭脸的普通面具。在那上面,她看不到一丝一毫氧气面罩的影子。
那是谁?会是失踪的周然吗?还是一直隐藏在这阴谋之后的幕后黑手?
难以计数的鱼群从玻璃巨幕前掠过,鳞片折射出的光芒和阳光汇聚在一起,宛如波光粼粼的一条华丽丝带。
电光石火间,她的勺子忽然坠落,砸进碗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解忆扔下还没吃完的早饭,小跑着往外冲去。
“解忆!”原野推开椅子追了上来。
解忆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所攥住,没办法思考其他,也根本顾不上解释什么。
原野一路追着她的脚步,直到来到仍保留着庆典模样的宴会厅。
飘带和气球静悄悄地躺在原地,巨幅的班级合影挂在墙上俯视随后赶来的其余人。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冯小米扫了一眼墙上的合照,旋即便胆怯地移开了目光。
“你想到了什么?”原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解忆眨也不眨地盯着墙上的巨幅合影。
她心中的迷雾渐渐消散。
“4班春游时,还有三十三个人。”她说。
原野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移向合影。
“拍摄毕业照时,却只剩下三十二个人。”
解忆转过身,面对着四班的六人,掷地有声地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还有一个人,他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像是开启了潘多拉的魔咒。
剩下六人面色各异,或动摇或恐惧。
除了唐柏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避开了她的眼神。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高山遥恼羞成怒道。
“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和毕业照上消失的那一个人有关。”解忆冷声道,“如果我们想要自救,就要找到毕业照上消失的这个人,因为他是解题的关键,也可能是将我们困在这里的幕后黑手。”
“就算你们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高山遥冷笑道,“我不相信你们。”
高山遥转身就要离开宴会厅,因为他拒不配合的态度,剩下的陈皮和冯小米,以及宗相宜牟老师在内的人,原本有些松动的表情也修复了。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原野拦住高山遥。
“你别碰我!”高山遥暴怒,一拳挥向原野。
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两人打了起来。
原野不愿和他计较,频频后退躲闪,高山遥毫无章法的攻击很快就叫原野找到了破绽。
“醒醒吧!”原野怒喝一声,一脚绊倒了高山遥。
高山遥因为惯性向后跌去,右手本能地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东西。
滋啦一声,整个合影应声而破。
落下的合影盖住了高山遥,他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住,猛地大喊大叫起来。
然而,无论是冯小米,还是陈皮,都没有人顾得上帮忙了。
无形的恐惧侵占了宴会厅的空气。
“你们傻站着干什么!都不知道来帮帮我吗?!”高山遥挣脱了印着合影的白布,气急败坏地朝呆立的冯小米和陈皮吼道。
冯小米和陈皮一动不动。
宗相宜和牟老师脸上难掩惊恐。
所有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高山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他若有所感,怀着莫名的恐惧,慢慢转过身。
黑白的巨幅照片,取代了彩色的毕业合影。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整洁平整的运动校服,少年端端正正地注视着镜头,秀美细长的眼眸中,流露着不同于众的早熟和沉稳。
原来,缺少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这里。
“他是谁?”解忆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宴会厅,久久没有回音。
许久后,唐柏若张开了口。
“解扬。”她说,“我们的同班同学之一。”
“他死了?”
唐柏若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
“我只知道他失踪了。”
“一直没有找到?”
“一直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冯小米像是再也忍受不住空气里的重压似的,崩溃地喊道:“所以呢?这是解扬变成鬼来报仇来了?!”
“你他妈别大呼小叫,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高山遥的斥责多少缺乏平日趾高气扬的威势,他强压着恐惧,难掩面色的惨白。
宗相宜强打着精神站着,牟老师则明显是所有人里面最慌乱的一个。
“这下可怎么办?哎哟,看看你们做的什么事!这解扬不是失踪了吗?怎么连遗像都有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他推了几下老花眼镜都推不上去,哆哆嗦嗦的手指像是多年的帕金森患者。
他们竭力粉饰的太平,在这张少年遗像的面前,轰然倒塌。
“小遥,你们高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山寒皱着眉问。
“我他妈怎么知道!”
高山遥的暴躁里混杂着心虚和恐惧。
四班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除了唐柏若。
解忆看向年轻的母亲。她静静地站在防线崩溃的那群人之中,就像是被玻璃墙隔起来的海浪,丝毫不为他人的节奏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