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的父母没能见到这一天。
在她高考结束后不久,父亲因为尘肺病永远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知道她考上了传说一般的清华。母亲也在不久后,因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她想随着录取通知书一并送给父母的心里话,在惨白的灵堂前化作一声声呜咽。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将心里话早早地告诉他们。”
“我要告诉他们,你们是我的骄傲,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说这番话的时候,母亲靠在窗前,神色淡淡地望着天空。
那么多的苦痛和遗憾,解忆不敢想象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一种多么重的绝望,而母亲说出的时候,却只剩下怅然的余韵。
时间吹走了伤痛,让她忘记了,或者是深深地掩埋了起来。
小小的她,踮高脚尖,努力从窗户里探出头,学着母亲的样子望向那无边无际的蓝天。
在那蔚蓝的天边,高耸的尖塔刺破天空。
摩天大楼到了夜晚会熠熠生辉,照亮城里人的黑暗。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随处可见的这片天空,却是一小部分人,踮起脚尖,头破血流才能进入的天堂。
微风吹拂着云彩流动,天空越发湛蓝。
一只白鹡鸰振翅飞过天空,一头撞进瓦蓝的天空,微弱的浪花一层层荡开,白鹡鸰扑扇着翅膀,化作无数条小小的触手,推动逐渐透明的身体游动在水波中。
梦与现实的边界渐渐清晰。
白鹡鸰变成了无色的水母,涌动的海水推着它前进。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墙,暖洋洋地照射在她脸上。
解忆从沙发椅上坐了起来,还残留着梦中的低沉情绪。
她看了眼房间里的另外两人,周然还在呼呼大睡,原野也还没醒。解忆小心翼翼地从休闲椅上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休闲室。
外边的玻璃墙也已经通电,耀眼的海水里偶尔有小鱼来访,甩一甩尾巴,看一看玻璃墙里的囚徒,便又悠闲地游走了。
这一层的结构她已经基本记了下来,往右是九间豪华套房,往左是图书室。
解忆走过图书室,在隔壁的餐厅短暂停留了一会,再出来时,身上多了一把防身的餐叉。
之后是健身房、娱乐室、无障碍卫生间、桑拿室和员工休息区。
路过休息区的时候,解忆特意进去检查了一下标有各人名牌的储物柜。柜子一如昨夜,只有陈皮的柜门是敞开的。
离开员工休息区后,前面就是仓库,解忆拿了所需的罐头后继续往前走。
相继路过配电室和医务室后,她进入水中维纳斯酒店的厨房。
厨具都齐全,就是大多需要重新清洗。解忆将要用的锅碗瓢盆搬进水槽,刚打开水龙头,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她警醒地瞬间掏出餐叉,转身面对来人。
“……是我。”原野举起双手,尴尬地说,“我醒了没见你,猜到你来厨房了。”
解忆放下了餐叉。
“这些都是要清洗的吗?”原野走到水槽边一看,推开了解忆,“你去准备别的,我来洗。”
解忆还不太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她试图抢回水槽前的位置,但是毫无疑问失败了,最后只得到一边去开罐头。
番茄罐头直接倒进锅就行,火腿罐头却是完整的一大块。
等原野洗出了菜板和菜刀,解忆将火腿倒到了菜板上。
正在洗锅的原野瞥了她一眼,不放心道:“你能行吗?要不等我来——”
解忆手起刀落,利落地将火腿片成整齐的一片片。
原野瞠目结舌地看着火腿罐头变成火腿千层:“……你这,行啊。专业厨师?”
“我是学历史的。”知道原野是开玩笑,解忆还是一板正经地解释道,“家里平时都是我做饭,所以熟练一些。”
“你家的其他大人呢?”原野接着她的话问道。
解忆接过他递来的铁锅,将锅架到炉上,一片片火腿和罐头里的番茄接连入锅,她又接了一大瓢水加了进去。
“我家只有妈妈。”解忆说,“我妈是个教授,平时都在实验室带学生,连吃饭都常常忘记。为了让她按时吃饭,我学会了怎么做便当。”
“那岂不是很辛苦?”
“提前备菜,每次都准备好一周的量,要带饭的头一天再花十五分钟做好,第二天微波炉加热。只要习惯了,其实也不觉得累。”
原野没有全盘接受她的说法。
“累还是累,只不过就像你说的,习惯了。”他说。
解忆搅动番茄火腿锅的动作顿了顿,因为她发现,他竟然一言击中了她藏起来的那一部分。
原野握着钢丝球,使劲儿地搓着不锈钢筷子上的一块陈年污渍。他一边专注地搓着筷子,一边对解忆说道:
“从小到大,我家几乎是我妈在做饭。等我考大学了,我也经常忙得错过食堂饭点。我妈不乐意我吃外卖,又不想我挨饿,每天四点起来给我准备饭菜,我每次让她别做了,她也总是说习惯了就好了。”
“但我知道,习惯不意味着轻松,习惯的人只是更会忍耐了。有时候,我会后悔报考本地的大学,早知道就去远一点的地方好了——”
原野终于洗干净筷子上的污渍,他甩着上面的水,忽然看向解忆:
“对了,你刚刚说的备菜是什么?能够提高做饭的效率吗?”
05年的时候,备菜的说法似乎还并不流行,原野一边听一边点头,连连称赞解忆的点子不错。
这是解忆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原野是生活在二十年前,2005年的人。
解忆凝视着原野,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局促地用手背擦了擦脸。
“……我脸上沾着东西了?”
锅里的番茄火腿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
“我在想,”解忆说,“二十年后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原野原本有些紧张,听到她的问题不禁哑然失笑。
“二十年后?太远了。”
番茄的香味在空气中渐渐扩散开来。
解忆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以为很远,其实一眨眼就到了。”
“查克拉的气味吸引了我,果然我没来错地方……”
忽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周然打断了刚要开口的原野。
周然佝偻着背,一手捂着肚子,游魂般晃了进来。他缩着肩膀,往锅里看去:“不错,比我想象得好多了。什么时候能吃?”
解忆估摸了下时间:“十分钟吧。”
“我去叫其他人起床。”周然讨价还价,“把最多的那份留给我。”
不等解忆答应,他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十分钟,解忆继续熬汤。番茄的香味越来越浓,随着沸腾的汤汁扩散在厨房里。
熄火后,原野拿来餐车,两人合力将十碗滚烫的番茄火腿汤送到了相隔八个房间的餐厅。
他们进入餐厅的时候,牟老师已经先到了。解忆把碗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等大家来了再吃。”
紧接着,冯小米也打着哈欠踏入餐厅。
这时解忆和原野已经将剩下的九个碗都摆放在了各个的位置上。
冯小米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也不动筷,说着要等高哥。
之后是高山寒和唐柏若,他们一起进入餐厅。高山寒依旧坐在黑色的轮椅上,带着礼貌的微笑静静地入场。唐柏若则神情困倦,眼底有些青色,看上去昨夜没有睡好。
没过多久,陈皮和高山遥也到了。高山遥看了一眼餐桌上的东西,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但什么也没说,挑了冯小米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牟老师打起笑容,朝他问好,后者敷衍地点了点头,似乎心情不佳。
高山遥不等任何人,坐下就开始吃。高山遥动筷后,其他人也陆续动筷了。
最后到达的是宗相宜,她脸上的妆还没卸,衣服也穿得十分整洁,比起其他人,更像是来水中酒店度假的白领。
宴会厅里还差一人。
除解忆和原野,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发现。
“周然呢?”原野问刚刚拿起筷子的宗相宜,“你看见他了吗?”
“我怎么知道?”宗相宜皱起眉头。
“你没看见?”
“你这话真奇怪,他昨晚不是和你们在一起的么?问我做什么?”
“他今天早上自告奋勇去叫所有人起床吃饭。”解忆开口。
“……我不知道,他没来叫我。”宗相宜说完,低头喝起了汤,对周然的踪迹并不关心。
解忆和原野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到了一丝不安。
更加诡异的,是其他人漠不关心的态度。
“今天早上,都有谁看见了周然?”原野朗声问道。
餐桌上稀稀拉拉只有三声回答,分别是陈皮和冯小米、牟老师。
由于没有时间作参考,甚至分不清三人谁先谁后。
“你们的隔壁都有谁?”解忆问。
“我左边是空房间,右边是冯小米。”牟老师说。
“没错,我左边是牟老师。”冯小米说,“右边是陈皮,我本来想挨着高哥的,这小子快了一步,真是阴险狡诈!”
陈皮懒得搭理冯小米,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顾着吃碗里的食物。
“你的右边是高山遥?”原野说。
“那又怎么了?”陈皮挑衅地看着他。
火星子有燃烧的迹象,牟老师无愧于和稀泥第一人,瞬间察觉到了危险。
他抢先一步开口道:“说不定是上厕所去了,这小子,读书时候就惯会磨蹭!我们也别太敏感,先等等啊,先等等。”
“人命关天的事,算不上敏感。”原野没买他的帐,沉下脸道,“我去找一找,你们在餐厅里别乱走。”
“我也去。”解忆说。
原野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他们在各异的目光中走出餐厅,像两个离群的怪人。
包括九间豪华套房在内的所有房间,因为没有钥匙和房卡的缘故,只能从内反锁,人不在里面的时候,所有房间的门都是开启状态。
为了安全起见,解忆和原野没有分头行动。他们找过一间间房间,在走廊上呼喊着周然的名字,回应他们的只有寂静。
搜索完所有房间后,他们发现最坏的预想发生了。
在这插翅难飞的水下酒店——
周然人间蒸发了。
第9章
◎“我习惯了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
“周然不见了?”
餐厅里的众人听见这个消息,反应比想象更加平淡。
“男厕所找过了吗?”牟老师推了推鼻子上的老花眼镜,“以前上体育课的时候,这小子就喜欢往厕所里钻。”
“全都找过了。”原野说。
“在这鬼地方,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高山遥俊秀的脸上露着一抹讽刺,慢条斯理地说,“还是说,长出鱼鳍游走了?”
冯小米很夸张地笑了两声。
“所以才诡异。”原野说,“我建议大家组队共同搜索一遍,以免有所遗漏。”
“我高小遥不见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热心?”高山遥抬起眼皮,睨了原野一眼,缓缓道,“他一个周然,算得了什么?”
“狗和人能比吗?”原野皱眉道,“更何况,那时明显就是绑架我们的人只绑架了人,没有绑架狗,我们去哪儿帮你找?”
高山遥冷笑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架起一双长腿。
“说再多也没用,他周然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
“这周然,说不定是藏起来吓我们呢。”牟老师打圆场道,“要不这样,我看有些人都还没吃完,等大家都吃过了,我们一起去找。不愿意去的也不勉强,都可以吧?”
没有人反对。
牟老师笑着看向原野和解忆:“你们两也还没吃,人是铁饭是钢,没有力气怎么找人?快坐下把早饭吃了!”
一种荒谬的感觉在解忆心中油然而生。
一个昔日的同班同学失踪了,这竟然没有一顿早饭来得重要。这些同窗,一个比一个安稳地坐在餐椅上,反倒是他们两个陌生人最为着急。
解忆看向唐柏若,后者一直低着头喝汤,仿佛和一切都置身事外。
原野被他们的态度气笑了,拿起餐桌上的汤碗,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早饭。解忆虽然没有胃口,但也强迫着自己吃完了一碗。
“现在可以去找人了吗?”原野问。
牟老师放下空了的碗筷,从餐桌前站了起来,环视着众人:“谁要跟我们一起去找周然同学?”
片刻的沉默后,宗相宜和唐柏若站了起来,轮椅上的高山寒举起了手。
牟老师看着稳坐餐椅上的冯小米和陈皮说:“陈皮也一起来嘛,你人高马大的,力气又大,找人怎么能少了你?冯小米——行行行,你闭嘴,你陪着你的高哥。陈皮给老师一个面子嘛,当年给你行的方便还少吗?”
陈皮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于是,除了高山遥和冯小米,七个人组队搜寻周然,势必有一人落单。
“我单独行动吧。”原野主动说。
高山遥一直坐在餐椅上观察整个行动分配,这时忽然站了起来。
“当做饭后消食,我也去好了。”
“啊?”冯小米愣住,“那、那我也去吧……”
“你有毛病?”原野看着高山遥。
高山遥看都不看原野,径直走到唐柏若身边。
“我和她一组。”
“不行。”解忆马上说。
高山遥和唐柏若都朝她看了过来。
“你说不行就不行?是不是得问问当事人的意见?”高山遥弯下腰靠近唐柏若的脸庞,“柏若,你自己说,选谁和你一组?”
唐柏若皱了皱眉头,退开一步。
高山遥的脸色没那么好看了,他直起身子,冷冷道:“别忘了那个东西。”
“……那还有什么好选的?”唐柏若说。
高山遥双手揣兜,朝解忆投来得意的眼神。
解忆忍下怒火,冷眼看着他。
分组定下后,九个人分别出发,整层楼都回荡着周然的名字。
两个人同时找或许会有疏漏,但九个人同时搜寻,即便周然长出了翅膀,也飞不出这没有出口的水中维纳斯。
然而,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然确确实实地失踪了。
至少一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周然的任何消息。
“这周然究竟去哪儿了?”和解忆分到一组的宗相宜说,“就算是……也得有尸体吧?怎么会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