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近细看，“可以，风格很前卫大胆。”
林随宁喝了口花茶，今天她挽了个端庄的发髻，着一身麦芽色的西装，看起来乖巧又素净。蔺筠一向钟爱美的人和事，忍不住吹了个口哨，“你这个创意总监，全称是给别人提供美的创意的总监吧？”
林随宁早习惯了她的夸奖，从容回道，“这不还得靠我们善于挖掘美的筠筠姐吗？”
蔺筠开怀笑着，她生得美艳，平时不笑的时候总让人有种距离感，此时像是冰雪消融，“随宁，你现在可是被我训练出来了。”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林随宁扬声说了句“请进”，秘书推开门，“林总监，左总来了。”
她点了点头便让秘书出去了，然后朝着蔺筠感慨，“思召哥真是粘人，二十四小时不离身。”
“我先走了，照片我处理好就发给你挑。”蔺筠把单反装好，朝她眨了眨眼，“贺老弟不也是，恨不得把贺氏搬过来林氏这儿。”
林随宁但笑不语。
送走了蔺筠，她把挽好的发髻解开，靠坐在沙发椅上放空。半晌，她被一阵手机铃声唤回了神，看到来电人后瞬间清醒过来坐直身子，“爸，有什么事吗？”
“A市商会今晚有个晚宴，你替我参加，多和那些叔伯打打交道。”林为远下着命令，声音严肃，“这些都是重要人物，你和明洵的婚礼名单别漏了他们。”
“还有，你这段时间行事作风要多加注意，外面盯着我们两家的人很多，别给有心人做文章的机会。”
“特别是最近蕴居这个项目，你要跟好，做出成绩，给董事会……”
林随宁一句一句应答，食指不由自主地抠着什么，好不容易结束通话，她卸下力气，才发现沙发椅的皮垫被她抠出一个硬币大小的洞了。
林为远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笼得严严实实。
不过，说起蕴居……
她有些头疼，开始质疑自己选择谈之柏当设计师是不是正确的做法。“为了工作”，“毫无私心”，尽管是这么说，在一些人心里，却总能品出不太纯粹的含义，特别是谈之柏这次回来，反而变本加厉了。
她的人生不容许有偏差，要顺顺利利在一条被设计好的轨道上运转。四年前的那次越轨，本来就是个错误，本来就必须是个错误。
既然是错误，就要修正回来。
桌上的花茶已经冷透了，林随宁一口饮尽，五脏六腑像被冰川冲刷了一通。
第6章 心思
林随宁拨通了电话。
“之柏，你明天有时间吗？”她捏紧茶杯把手，指骨处有些发疼，“我想和你谈谈蕴居的事情。”
“有时间。”谈之柏答应得很快，像是怕她反悔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小宁，我有时间。”
“好，明早九点，还是上次的咖啡馆见。”
第二天。
谈之柏提早了快半个小时到咖啡馆，却发现林随宁早已坐在角落一隅，背影清瘦，乌黑长发把那雪白的天鹅颈遮住。她微微偏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不知在想些什么，侧脸如弯月一般，皎洁如画。
谈之柏不禁放缓了脚步，害怕自己惊碎了这枚早晨的月亮，下一刻又矛盾地加快步伐，他想要早点见到她，哪怕只多一秒钟。
“让你久等了。”他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会比你更早到。”
“是我太早出门而已。”林随宁笑道，“你不用说对不起。”
“贺……”谈之柏不太想提到那个名字，生生刹住了车，随意问道，“那个人知道你今天又和我出来吗？”
林随宁小口抿着咖啡，苦得忍不住紧锁眉头，“蕴居是林氏的独立项目，他不需要知道太多我们工作方面的细节。”
谈之柏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对他来说，贺明洵不知道也好，知道更好，他这次回来原本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他势在必得，绝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他在手机上点几下，不多时，服务员端上来一份热牛奶和莓果蛋糕。
“早上不要空腹喝咖啡。”谈之柏把东西推到她面前，“你不是一向不爱喝吗？”
林随宁正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突然又想起了大学时候的事情，嘴巴微动，好一会儿才发出音节，“是……等等回到公司还有好几个会议，连轴转，我得靠咖啡提提神。”
盛着牛奶的杯子并没有倒满，谈之柏端起那杯意式浓缩，倾斜着往里面倒了一些，“拿铁没那么苦。”
然后他动作自然地拿着咖啡杯喝了起来。
林随宁看了看面前一杯崭新的饮品，又看了看他，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我喝过的杯子。”
谈之柏浅浅一笑，那双丹凤眼里尽是促狭，“我知道啊。”
林随宁失神了一瞬。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漩涡，把她吞噬进去，她想要挣扎着出来，却又舍不得。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狼狈地移开视线，“说说蕴居吧，之前和你提过因为选址在市郊，周边有一些村子，我们初衷是要打造一个年轻化的社交生态圈。客户群体多是城市有一定经济基础的白领，他们在周末或者节假日……”
谈之柏收起促狭，认真地听她说完，“我研究过你给我发的用地布局规划图，有些思路了，正在画平面图草稿，不过……”
林随宁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不想放在今天一次性说完。”谈之柏娓娓道，“我想留到下次讲，这样可以多见见你。”
他今天穿着一件靛蓝色的衬衫，显得皮肤冷白通透，说话的时候眉眼还带着些撩人的红。
林随宁抿了抿唇，放在桌底下的手攥紧又松开。
“之柏，我和贺明洵还有几个月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多余的心思了。”
谈之柏听到她提及结婚的事情心中一痛，表面却不显，仍是维持着原来的表情，“小宁，你不是说还有几个月才结婚吗？”
他说：“那我就还有几个月时间。”
第7章 送花
林随宁其实并不意外谈之柏会这么固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毫不顾忌旁人的指指点点，固执地撞着南墙。
她正握着笔发呆，秘书喊了她好几次，她才惊醒，忙低头签了个字。
“林总监，谈先生今天是第四天给你送了束玫瑰。”冯琦的声音不带情绪，“署了落款的卡片我已经用碎纸机碎掉了，至于花，我已经交代保洁处理了，公司暂时没有其他人发现。”
她点到为止，“这几天的事情我不会上报给林总，但是婚礼将至，还是需要多加谨慎。”
言外之意是希望林随宁能及时解决这个麻烦。
“我知道了，谢谢。”林随宁仍是保持着低头看文件的姿势，“你先出去吧。”
等关上门之后，她趴在办公桌上，浑身乏力。
冯琦是林为远指派给她的秘书，在集团有多年的工作经验，资历深，办事能力强，从她大学毕业进公司就跟她到现在。除了工作上的辅助之外，冯琦也是林为远光明正大的眼线，她负责盯着林随宁的动向，不定期汇报情况。
刚开始的时候，哪怕是忙忘了吃饭这种事，她都会事无巨细汇报给林为远。下一秒林随宁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和她说以后工作时间的饭点都会让家里厨师按照他拟定的食谱准备好餐食给她送去，叮嘱冯琦看着她吃光。
后来相处久了，也许是冯琦看不下去林随宁被管束得太狠，感情的天平也会视乎事情的轻重缓急往她那儿倾斜。比如这次，如果林为远知道，林随宁怕是逃不过一顿狠批。
林随宁趴着趴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身上披了件西装外套。
很淡的琥珀味古龙水。
“醒了？”贺明洵原本站在落地窗前低声打着电话，结束之后朝她走去，“昨晚没睡好吗？”
“嗯，这几天事情比较多。”林随宁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雅庭蓝湾那边，你和思召哥考察得怎么样？”
“一期的主体结构很快就能封顶了。”
她点点头，又连着打了个哈欠，“你不是才落地吗，怎么还赶着过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当年我就走了半年，回来之后未婚妻都快没有了。”贺明洵漫不经心地替她拭去睫毛上的泪液，“有了这个教训，我哪里还敢离开你太久？”
林随宁不想再听，一把扯过他的领带拉近距离，“下飞机洗过澡没有？”
贺明洵弯着腰，和她四目相对，“如果没有呢？”
她的视线下移，和他的双唇一触即分，“那就只能这样。”
“骗你的，刚刚来之前我已经回过一趟家了。”他的声音低沉，“那现在可以怎么样？”
林随宁却松开拽着他领带的手，脚尖轻点地面，椅子的滑轮顺着惯性后退，“不可以怎么样，我就说着玩儿的。”
她见贺明洵一副吃瘪的样子觉得开心，站起来朝休息室走去，“趁我又改变心意了，进不进来？”
贺明洵跟了上去。
床上交融着苦橙花和琥珀的气味，临近结束时，林随宁体力不支又迷迷糊糊睡去，汗涔涔的背紧紧贴着贺明洵滚烫的胸膛，被汗沾湿的长发被他拨在一边，颈侧还被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他在那处仔细吻着，“今晚有个聚会，睡醒了我们就去吧。”
第8章 针锋
林随宁这次终于睡饱了，隐隐约约记得一个关键词，“你说的什么聚会？”
“前两天大学校庆，给我们这些优秀校友发了邀请函，但是很多人都没时间去。”贺明洵已经穿戴整齐，骨节分明的手正在系着表带，“所以今晚给大家攒了个局，吃饭聚聚。”
临走前被一个线上会议耽搁了点时间，林随宁正想进休息室的衣帽间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服装，看到贺明洵手中已经拿了条白色一字肩裙子，“就穿这个吧，时间不多了。”
林随宁没多想，迅速换好衣服，用手随意梳了梳披散的长发，“走吧。”
贺明洵眼神闪烁，没说什么，只是又进了趟衣帽间，“等等，我换一条领带。”
出发路上又正巧遇上晚高峰，他们去到包房已经比较晚了，推开门的那瞬间，原本吵闹交谈的众人一下子朝门口的两人看去。男人举手投足透着上位者的倜傥风度，挽着他臂弯的女人淡雅素丽。
黑西装和白裙子，简约大方，挑不出错，但因为太过登对，落在旁人眼里就是精心搭配过的情侣装束。
“来来来，掌声在哪里，欢迎一对准新人！”有人带头吹了个口哨，“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林随宁大致环顾了一下在场的近二十个人，基本都是A市老钱家族后代或者本土新贵，平时在圈子里或者生意上经常打交道。吹口哨的那位是陈家的二公子陈鑫，以前和他们一起读商科的，毕业之后家里给了笔初始资金让他玩，他心血来潮开了家MCN机构，竟也给捧出了好些千万级网红。
但她向来不太喜欢这些推杯换盏的场合，她从小就被林为远带去参加各种晚宴，长大后又被教育要多和人走动。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浅笑落座，贺明洵挑了挑眉，替她接话，“陈二，婚礼那天我重点留意你的红包。”
正对面的左嘉禹也随着附和好兄弟，“在场的人都得见证啊，陈二，到时候贺明洵要是说你的红包不够分量，你可得当场给他表演几个节目补上才行。”
饭桌上众人哄笑，林随宁专注地舀着碗里的海鲜羹往嘴里送，声音吵闹，她的思绪却像被真空罩隔绝了，有些游离，直到听到那句“抱歉，我迟到了”才回过神。
也穿了件黑西装的谈之柏坐了她左手边的空位。
大家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局面一时变得尴尬。当年一段三角关系闹得轰轰烈烈的校园风云人物多年后再次同台出现。他们虽然不知道原来谈之柏和林随宁真的在一起过半年时间，但是高岭之花做了三年多小尾巴的事迹可是亲眼看了不少。
贺明洵的身份地位在A市名流圈数一数二，在场的人几乎都不敢得罪他，这时候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以判断自己下一步应该给什么反应。出乎意料地，他似乎并不意外谈之柏会来，即使没有给他分半个眼神，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大家没发现有什么动静，气氛又放松下来，有人问谈之柏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面对其他人时说话一向简短冷淡，“有一段时间了。”
在场的人也熟悉他的性格，大学那会儿虽然不是同个院系，他也不是圈子里的人，但基本上每次只要有林随宁出现的场合，他都会来个精心设计的偶遇，一来二去也和这些人混了个点头之交。
至于点头之后，他也懒得管别人私底下是怎么看不起他的。
谈之柏是这桌唯一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大家自然也没什么顾忌，找他做了话题靶子。
“谈大设计师现在身价水涨船高，我表哥前段时间想找他设计一个私房菜馆，打电话一问，他助理说档期都得排到明年年底了。”
“这读书成绩好就是不一样，我就不行了，当年学个高数都费劲，还好现在公司有人帮我管账目。”
“不过谈之柏，我们都没想到你当年毕业就出国去了，还以为你会留在A市继续和贺明洵抢人呢……”
这句话一出，全场突然沉寂下来。
说话的人是陈鑫，喝多几杯上了头，没听到有人接话，大着舌头又咕哝了几句，直到被坐在旁边的左嘉禹偷偷掐了把大腿才清醒过来，“不、不好意思，我喝、喝大了……”
他胆战心惊地看向对面，贺明洵姿态优雅地正喝着苏打水，似乎并不打算发表意见。
“我也没想到我会出国。”谈之柏率先打破了沉默，“不如贺总来解释一下？”
第9章 相对
这番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夹在中间的林随宁放下勺子，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右手侧的贺明洵从容地回道，“我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还是得问回你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在先吧？”
这两个人话里话外都带刺，其他人不知内情，听得心痒，又不敢乱触霉头，只好老老实实竖起耳朵听着。
谈之柏冷哼一声，这一点上他确实理亏，输就输在从一开始就名不正言不顺，落了个令人不齿的名头。
他干脆不理会，转而给林随宁夹了块蓝莓山药，含笑道，“小宁，吃这个，酸酸甜甜的，你一向最爱吃了。”
贺明洵也不甘示弱，起身给她又舀满了海鲜羹，“我看你今晚一直喝这个，喜欢就多喝点，我等等找厨师问下食谱。”
林随宁感觉身上聚满了火辣辣的视线，不仅是来自左右两侧，还来自四面八方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在猜她会选择吃哪道。
她垂着眸，终是拿起勺子继续喝海鲜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