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微微颔首,右手轻轻一挥,面前多了盏精巧繁复的宫灯,漂浮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其实按他的修为来说,完全不必如此,这般做也只是不想惊扰到其他人。
这次清霜从洗剑池泡过一遭,君卿似乎能稍稍感知她些许情绪。
譬如刚刚,他心底突然多了一丝怅然,但他很清楚这丝情绪并非属于他。唯一的解释,是那是清霜心里最深的触动,随着羁绊加深,被他感知到了。
他也试着再次感知,却什么都感知不到。想必是这中间还存有一些限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感知的。
“可是有什么心事?”想到那一丝怅然,君卿轻声问道。
沈清澜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
她说了慌,她有很多心事,可那些心事对他来说过于匪夷所思,所以无法诉诸于口。
君卿下意识蹙了蹙眉,见她不愿多说,出于对她的尊重,也没再追问下去。
一人一剑悄无声息的回了天极峰。
这一夜,沈清澜没有回君卿识海,而是自顾自的跑到天极峰大殿的屋顶上看星星。
璀璨的星河下,一柄长剑悬浮于屋顶,半透明的白衣少女横坐在剑身上,抬首望向半空中那
一轮清冷的月。
从背影来看,似是有些许悲伤。
君卿满腹疑虑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想陪着她,却被她赶回房间休息。
他略有些无奈,察觉到她的抗拒,想了想,挥手在剑穗上留下了一道结界。
有这道结界在,只要是除他之外的人靠近,都会被结界弹开。结界一旦被触发,他自然也可以感知到。
*
被冷风吹了一夜,沈清澜心里那点愁绪很快被吹散。
出发时,想起今日宋臻要去寅知堂,还要交上被罚抄的十遍律例,沈清澜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到寅知堂时,宋臻已提前到了,正在被众多女弟子环绕着。
原本正同那些女弟子们说说笑笑的宋臻看到君卿时,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周围那些弟子们见状,也立即双手交叠向他行礼,神情满是恭敬。
君卿微微颔首,算是同那些弟子们打过招呼。
“随我来。”
听到师兄略显冷淡的声音,宋臻整理好松散的领口,提步跟了上去。
沈清澜紧随其后,这种看热闹的事,她当然不会错过!
寅知堂所在的地方,除了有大片空地和擂台供弟子们比试,不远处还有一排精巧的竹屋。
竹屋所在的位置环境清幽,附近是成片的竹林,此处专门用来供弟子们静心修习。
君卿带着他们进了其中一间竹屋,神色平静的在宋臻面前摊开掌心。
宋臻秒懂,从袖口里掏了半天才掏出皱皱巴巴的纸张放到君卿掌心,而后语气幽怨道:“师兄,下次再罚我能不能换一招?若让弟子们知道我回回被罚抄书...着实有损我威名。”
垂眸从那些皱巴巴的纸张上一扫而过,君卿语气淡淡道:“若你还真在乎那点儿名声,日后行事不妨稳重些,多替我和大师兄分担些事情。再有,无事时莫要老去叨扰赵师妹,下次若再惹急了她,我可不会再去替你说情。”
宋臻脸色一垮,刚想回话,就听身后传来大师兄白青的声音:“君卿说的对,你年纪不小了,是该稳重些。刚好这次轮到你和君卿一同给弟子授课,记得多替他分担分担。”
两人一同转身行礼:“大师兄。”
白青摆摆手,然后侧开身,露出躲在他身后的少年。
“这孩子名叫商衡,住的地方被魔修袭击了,整个村子就只有他活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先领到外门
安顿下来就是了,为何要带到这儿来? 宋臻用折扇抵着下巴,不解道。
白青叹了口气:“他说有秘密要说,但只愿意告诉仙尊,所以我就带他先过来了。
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商衡身上,无人注意到沈清澜。
她一脸错愕,不明白商衡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天衍宗。
商衡此人在原文里,更像是恶毒男配。
他理应于一年后天衍宗开门收徒时,凭借着自身毅力以
据他自己说,似是他刚入宗门时曾被其他弟子欺负捉弄,是秦怀章出手帮了他。
从那以后,他便以秦怀章马首是瞻。
偶然间,他得知秦怀章囚禁仙尊,特意闯进来洞府语言恶毒的羞辱洛川仙尊,甚至还碾碎了他的手腕,之后一脸轻蔑的离开。
秦怀章回洞府后,察觉到师尊手腕被人碾碎,通过洞府内的回溯镜得知一切后十分生气。
他找到商衡,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商衡非但没有怨恨秦怀章,反倒恨毒了洛川仙尊,总觉得是他在秦怀章面前说了什么,才导致他对自己动手。
从那以后,商衡变本加厉。他知道洞府里有回溯镜,就想办法通过其他方式,专门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下在洛川仙尊身上。
有次,他没有忍住,想要看看洛川仙尊过的究竟有多惨,却被秦怀章和宋子钰撞了个正着。
许是有些话刚好戳到他们的痛处,秦怀章和宋子钰闻言大怒,秦怀章更是出手将他魂魄打散,然后丢到后山喂了灵兽。
虽说商衡不是渣攻,但他下作的手段和恶毒的心思让沈清澜对他心生厌恶。
很快,沈清澜意识到她对他的厌恶不仅仅是来源于书中。
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让人生厌,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粘稠恶心的东西包裹住,甚至有种穿喘不上起来的憋闷感。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双眸黑沉沉的望着她,细长的眸子里暗的没有一丝光,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这时,沈清澜只觉得一股暴戾涌上心头。
‘唰’的一声,清霜剑毫无征兆的捅穿了商衡的右肩,血液喷涌而出,惊醒了沈清澜。
其他三人同样神色微愕,君卿反应最快,在沈清澜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她收入识海,然后拿出最好的丹药为商衡疗伤。
回到识海,恢复理智的沈清澜脸色一白,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第十七章
“小发,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清澜第一时间询问系统。
她和系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己若出了事,它任务也别想完成。
基于这点,她还是可以相信它的。
系统:“…故障…系统...重启…”
沈清澜:“……”
看样子是别想指望上它了。
她试着回想先前发生的事,发现自己只记得那双黝黑暗沉的眸子。看到那双眼睛后,心头莫名涌出一股暴戾,再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刺伤了商衡。
她觉得,那商衡身上必然存在她不知道的问题。
就是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
待在识海的沈清澜内心忐忑,殊不知‘仙尊本命剑伤人’的一幕恰巧被几名弟子看到。他们面色惊恐不安,觉得自己好似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君卿没有理会那几名弟子,认真给商衡疗伤,同时也不留痕迹的探查这名少年的经脉和识海。
他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巧合,这名少年一出现,清霜突然失控,甚至连他都没能提前感知。
出事的地方就在天衍宗,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当时周围并无异样,除了他和两位师兄弟,最可疑的就是这名受伤昏倒的少年。
稳固住他的伤势,人被白青带回了主峰,至于那几名弟子,则交由宋臻去处理。
回到天极峰,君卿将她召出。
沈清澜神色惶惑,看到他时忙追问道:“怎么样,他有没有事?”
“放心,他已无大碍。”
听到君卿的回答,沈清澜着实松了口气。
不管商衡是不是有问题,现在他都不能死。
若他没有问题,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失控,责任都在她。若他有问题,那就更不能死了,总归要弄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以及背后有没有旁人指使!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急,想清楚慢慢和我说。”君卿的声音温润平和,有效安抚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
沈清澜冷静下来,把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君卿。包括对商衡的排斥,以及最后看到的那双晦暗幽深的眼眸。
君卿若有所思,他语气温和道:“这件事交由我来处理,最近你先从识海静养,若有任何不对之处,需立即告诉我。”
沈清澜点点头,虽没看到那些弟子,但她也清楚,自己那一剑恐
怕给君卿招来了不小的麻烦。再说原因未查明前,别说君卿不放心她出去,就连她自己也是提心吊胆。
“好,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沈清澜抿唇点了点头,声音沮丧道。
“不必多想,有我在,定会查明一切。”似水般清澈柔和的眼眸望向她,君卿认真同她保证。
若说这个世界她还能相信谁,无疑就是君卿了。所以沈清澜没在多言,沉入识海深处,不在打扰他。
君卿将身上的青衣换成更加繁复华丽的衣裳,抬脚前往主峰正殿。
今日之事,他需给宗门一个交代。
衣摆处精美绝伦的龙凤图随着他踱步前行轻轻晃动,脸上温和的笑容褪去,神色冷凝的像是覆了层霜雪,眉心处金色的仙印熠熠生辉,使人望之生畏。
......
君卿出现在正殿时,各峰峰主和执法堂长老都已齐聚与此。
看到他出现,众人神色不一。
站在首位的白青见状开口道:“既然来了,先入位吧。”
“且慢。”
跪坐在左侧第三位的长老突然站起来出声阻止,粗犷的脸上满是讥诮,语气鄙夷道:“堂堂仙尊,竟然对毫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下手。若是让剑尊知晓自己教出的弟子这般堕落,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锦枫长老下意识蹙了蹙眉,冷声嗤笑道:“元辉,衍思殿内还轮不到你在这儿大放厥词!当初天衍宗危难之际,你身为长老,却带头‘闭关’。这么多年来,要不是君卿镇守天衍宗,你说不准还继续在洞府里‘闭关’呢!”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几声低笑。
元辉脸颊涨红,气的浑身发抖,他甩了下宽大的衣袖,梗着脖子说道:“今日说的是他,为何要往我身上扯?别说是他,就是普通修士对凡人动手也会遭众人耻笑,更不用说他堂堂仙尊!若这件事传扬出去,日后我天衍宗该如何在众仙门面前立足?”
锦枫长老还未来得及开口,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慢吞吞地说道:“元辉话说的虽不中听,但也是事实。我们都知道君卿为人,可其他宗门却不会在意。他们只会借机生事,然后想办法将天衍宗从‘第一仙门’的位置上拉下去...”
说话的是金棫长老,他是上任宗主的师弟。上任宗主是个修炼狂魔,在任时将宗门一切庶务交由几位师弟来打理,自己只顾修炼。
这其中,权力最大的就是金棫长老。
后来,上任宗主渡劫时死于雷劫。本应由
首席大弟子鹤荌继任宗主之位,可金棫长老却不愿放权,甚至打算联合其他人想要将鹤荌逐出天衍宗。
当时已经在外闯出名头的剑尊听闻此事后,直接带着剑上门挑战,将金棫长老等人打的不得不闭关疗伤,才让鹤荌坐稳了宗主之位。
这些年他伤早就养好了,却始终没有死心。
先前剑尊消失,宗主闭死关的时候,他试图重新掌权,可惜却被君卿客客气气的‘劝’了回去。
如今这场面,恐怕也有他一份功劳。
白青板着脸冷声道:“事情还没查清,二位长老有些话说的还是太早了些。这些年来,君卿为宗门的付出,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是非功过,自在人心,又何必在意旁人看法?”
金棫长老刚想开口,君卿淡淡睨了他一眼,语气古井无波:“诸位想必也曾打探过关于本尊的消息,知道先前本尊同魔尊交手时身负重伤,需要精心调养。如今本尊秽气未除,致使清霜失控,此事错在本尊,本尊愿一力承担此事带来的一切后果。”
见他如此坦诚相待,金棫长老等人神色一滞,反倒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和魔尊一战,洛川仙尊大胜魔尊,给正道带来无数赞誉,仙门百家各个与有荣焉,恨不能把他塑个金身供奉起来。
此时谁要出去说洛川仙尊一句不是,怕是臭鸡蛋烂菜叶都能把人淹没。
他们拿其他宗门说事,也不过是借个由头想打压一下白青和君卿的人的气焰,好趁机谈条件。
如今他站出来说自己是因为和魔尊交手染了秽气失控,没人知道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可这事真要是说出去,其他人却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还会对仙尊大加赞赏。
若这时候他们站出来反对,无疑是给自己找事。
金棫长老是想给他们找不痛快,却也不是没脑子。
再者那凡人受伤不假,可那伤势金棫长老也曾看过。一颗上好的丹药服下,不出三日,伤势就会恢复如初。
就算真有宗门想要借此来生事,那群人恐怕还未到天衍宗讨个说法,那凡人就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
金棫长老沉默了会儿,骤然一笑,捻须说道:“仙尊有伤再身,不小心被秽气反噬,误伤了凡人,这个理由我们倒是可以接受。就是不知,那名被仙尊误伤的凡人能不能接受仙尊这番说辞...”
这时,先前昏过去的商衡恰好被一名弟子搀扶着走了进
来。
白青抬眼望去,发现那名弟子刚好是金棫长老的徒孙,忍不住皱了皱眉。
商衡忍痛撩起袍角跪在大殿中央,声音虚弱又带着几分坚定:“刚才仙尊的话,商衡都听到了,我不怪仙尊,但是想求仙尊收我为徒,还望仙尊成全! 说完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头,却被轻柔有力的力道托住,怎么都磕不下去。
“我无意再收徒,你可以换其他要求。 君卿声音冷淡道。
谁知商衡态度坚定道:“仙尊,这次我来天衍宗的目的就是想拜您为师。我知道魔族的秘密,若您不庇佑我,恐怕我将难逃一死。
听到他这番话,大殿内传出细微的声响,显然许多长老也因为他这番话感到震惊。
君卿尚未开口,金棫长老叹了口气,神色悲悯道:“君卿,你看这孩子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要不你就...
除了金棫长老,另外又有几名长老纷纷出言相劝。
在他们看来,君卿已有两名弟子,在多一个也无所谓。何况这孩子先前被清霜剑所伤又知道魔族秘密,君卿作为仙尊,答应又何妨?
君卿略一思索,突然松口:“本尊早已决定不再收弟子,自然也不会为你破例。不过天极峰并无记名弟子,你若愿意,可用‘记名弟子’的身份待在天极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