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活动重心会偏向于孩子的暑期夏令营,所以临展活动的大头都集中在七月,八月主要依据夏令营教孩子做夹缬,做仕女书签这些偏向于少儿手工方面的活动。
七月份主要就是讲座,从明末清初的才女文化,再到缠足,再到历史背景历史语境下的三从四德。
除了日常的讲座此之外,博物馆要做一个社教的视频号,通过文物去讲述文物背后的故事,就像是铜镜,一面铜镜是如何制造的?曾经用它的女性又该怎样去使用?像那些字画,绘制他们的女性是谁?在世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在地方志中、在她们丈夫、友人撰写的文稿之中,她们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咱们争取工作日做完,不拖延到休息时间。”徐姐对着商蓁眨了眨眼睛:“这样你周末还能多陪一下你丈夫,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博物馆的同事大多都知道商蓁已经领证,但是至于她的丈夫是谁,以及长什么模样,商蓁也没有对外说过。订婚虽然举办得比较盛大隆重,但是也只邀请了圈内的人过来观礼,加上出于保护的原则,霍氏集团阻拦了相关的媒体报道,除了圈内的知情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甚了解。
同事们都本来想在婚礼时一探究竟,但之前商蓁的焦急还有憔悴大家也都能看到,婚礼前夕新郎新娘出车祸这种事情网上并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来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同事会经历这些。
“他恢复得还算好。”商蓁摇了摇头:“毕竟伤是长期的,还需要再康复科住一段时间继续康复。”
“还在省医吗?”
“他现在转到旁边的钱康医院了。”商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打算这段时间中午过去陪他。”
“这样也好,离得近,那家的康复科也比较有名,就你会是辛苦一些。”徐姐叹了口气,忍不住摇摇头感慨道:我们现在就怕家里人生病,一旦长期住院,照顾都没办法照顾。
虽然说事业单位有临时假事假病假可以请,但是每年也都有次数和时间上的限制,平时自己有个什么这痛那痛都怕是不够用,何况还要照顾长期的患者。
他们相比于其他普通人,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良好的物质条件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无论是现在病房的改造还是之后专门请到家中的家庭康复医生,他们早已经比那些生病之后不得不举债背井离乡去外地求医的人要幸福许多。
只是这种幸福并不会让人感到荣幸,只能让人唏嘘一句命运的捉弄。
商蓁决定在中午开始往返医院和博物馆之间的决定并不突然,甚至于霍老爷子选择钱康医院的时候就已经问过商蓁。
所以在十一点多大家都陆陆续续前往食堂用餐的时候,商蓁从馆里出来,坐上门口等待她许久的劳斯莱斯。
这辆幻影也是老宅的车子,霍应淮自己平常上班喜欢开Karlmann King,而自从霍应淮受伤后,那辆由各个棱面组成的顶配版suv就被尘封在了车库。
商蓁到的时候,霍应淮正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皱眉。
“爷爷又让厨房送排骨汤了?”商蓁了然地问。
霍应淮并不喜欢喝这种油腻的汤,即使霍家老宅里的大厨都已经去油调味,但是霍应淮依旧讨厌这种口味,但是老一辈一贯地缺啥补啥的思想早已经根深蒂固,在浓烈爷孙情面前,即使是霍应淮也不敢说出一个不。
这样让她难得地觉得好笑,以往看霍应淮皱眉往往都是公司会计账上多几个零少几个零的事情,现在竟然只是因为一碗平平无奇的汤。
她把碗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自己坐在旁边等张叔他们把饭送进来。
午饭是她上午点的鳗鱼饭,旁边配了松茸刺身黑松露,烤过的鳗鱼包裹着汤汁,一勺下去包裹着颗粒分明的白米,,让她吃到了留学时熟悉的味道。
商蓁戳了戳自己面前鳗鱼饭,将最后一口裹满酱汁的鳗鱼合着旁边的黑松露咽下,想起过来时在楼道口到的几个不认识的黑衣人,问:“那几个人是你新的保镖?”
“是。”霍应淮放下勺子,他面前是典型的杭帮菜,清淡健康,商蓁陪着吃一两次还好,多了总是会感觉索然无味,霍应淮干脆就让商蓁每天直接和管家点菜,他自己就吃些营养师确定的菜谱。
“他们是爷爷派来的,因为怕有人找到病房,所以一直都在。”
“那上次商煜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比我还早就已经知道了?”
“嗯。”霍应淮拿帕子擦了擦嘴。
商蓁的语气中没有质问,只是有些疑惑:“所以你一早就想好要叫商煜他们上来了?”
她就说,那一次霍应淮的电话能恰好出现在她和商煜对峙的时候,不可谓不巧。
“没有。”
霍应淮的眉眼有些微微的上挑,眼中清亮,惯有些疏离的脸上添了些养病时的慵懒和闲散:“只是在他和我说你挡住他们的时候,我才想和他们见一见。”
虽然对待商蓁时他一贯温和,但他向来是个别人杀人他递刀的人,能让他撑腰的人少之又少,何况还是让他心甘情愿的人。
霍应淮用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摸了摸商蓁的头,提到商煜,她脸上总是有些愧疚,这些愧疚总是让他忍不住蹙眉。
他的手顺势下滑到她的腰上,轻轻地环住她,问道:“要休息一下吗?你下午还要上班。”
“嗯。”
想到下午还要回去上班,商蓁还是有些小小的遗憾,但她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脱离了霍应淮的怀抱,从她上班背的Himalaya Kelly中拿出两本小册子。
首本小册子的封面是湘妃色的,底图上有些花鸟纹样,展览的名称用竖体的行书撰写,打开里面是这次展览的主要文物,第二本册子颜色类似,但是里面多了些表格。
霍应淮随意翻了翻,在第二本最后的活动上停住了翻阅。
最后一页的活动有很多,每一个活动下面都附上了组织人和主讲人的照片,从讲座再到“湖山依旧,南华余梦”的复原视频下,都出现了商蓁的照片。
那是一张圆形的照片,镜头是斜拍的,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立领斜襟长衫,头上梳着三绺头,插着几根绒花簪子,手指点着金葫芦耳环,在身后层层叠叠的荷塘中,对着镜头浅浅微笑。
“这周六开始活动就要正式开始了,活动手册可是我专门去找的第一版。”照片的主人还在他耳边碎碎叨叨念着些什么:“第一版重复的人和照片太多,第二版为了简洁就只写名字没有放照片啦。”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复原视频这几天也要开始拍啦,我只负责脚本和做主持人,虽然不负责演戏,但到时候你就可以视频号上看到了我了。”
“至于灵感来源。”她指了指窗外:“其实是那次我们去楼下赏月之后才正式确定的。”
湖山依旧,南华余梦。
——你看湖山依旧,空余一场百年旧梦。
第34章 第 34 章
人生尔尔, 不过数十载。
千涛硕浪,不过一瞬。
中央空调正在上方不断取走房间的燥热,湿度温度都进行控制的房间之中丝毫没有杭城夏日的炎炎燥热与烦闷。
不知道何处吹来的风不断穿过她的发丝, 一起一落的, 令他难得地感到了一丝躁意。
她还在那里不断地说着,好像是在说当时拍的这张照片,也在说什么明宫词, 整个人眉飞色舞的,只是脸上还是有些许遗憾。
进馆之后商蓁就一直在组织活动辅助活动,但是那些活动的设计者往往都是徐姐或者部门之中的其他小伙伴, 商蓁只是中途进去帮忙增添个人手或者干些零碎的杂活,但是只有这一次的活动是她和团队一点点自己做起来的成果。
从请的专家到讲座的课题,都切合这一次的主题, 也都是她们一次次讨论出来结果的凝结。
她总是想让自己身边的亲近的人来看看自己的成果。
只是商蓁自己也知道,霍应淮现在虽然已经开始进康复室,但是无论是轮椅还是复健时间都不能过长,坐多练多,反而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到时候如果有机会再来吧。”
虽然商蓁有些遗憾, 但是她也知道霍应淮的这件事情急不得:“毕竟以后的时间还有很多。”
无论是康复, 甚至是在外面公众前露面,对于霍应淮而言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说,人有爱本能,向往光明、向往炙阳。但除了爱本能之外, 死亡本能让我们渴望看到堕落与深渊,渴望看到黑夜吞噬、渴望目睹残花坠血。
而霍应淮, 无论从他出事前的身份,家庭, 地位还是学历,资历,都一直属于是别人有目共睹的天之骄子。
他就是那份被打碎的美好,大家会同情,会怜惜,会可惜,但是当这些情绪过后,总是会有人感到幸灾乐祸,会感到理所当然,会趁机落井下石。
即使霍应淮应当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但商蓁不愿意让他在还未熟悉自己身体的情况下太过早感受到这些。
吃了饭加这么一聊,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一点,即使已经拉上了最外层的白纱窗帘,但似乎仍然抵挡不住午后更加刺眼与炙热的阳光。
商蓁看了眼时间,虽然哀嚎了一声不响上班,但还是老老实实认命地爬起来离开。
霍应淮看她哀嚎着拿起包飘荡出病房,都走出病房,临了却不忘再飘回来探出头叮嘱他下午不要太累。
他不住按了按额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从床头柜上拿起眼镜,翻开一直放在一旁的文件,眼帘下垂,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眉目清冷地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
从外面敲门进来的沈秘书看到霍应淮正在看文书,也只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从窗帘缝隙中间出的湖景,想着待会要给霍应淮汇报的内容。
许久之后,霍应淮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去。
他没有摘眼镜,金丝框边的眼镜在他的鼻梁上打下了一条阴影,整个人陷在被褥之中,文件被他捏在指骨之中,他的手肘搭在被枕头营造出的凸出处,比以往多了几丝慵懒与随意。
沈秘书没有说话,在一旁静静等待着霍应淮的决定。
时间在他们之中流逝,沈秘书几次曾经想开口,但是最后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整间房间只有仪器以及房间之中的白噪声不断在波动之中。
“拿去递交给董事会吧。”
霍应淮陷在被褥制造出来的阴影之中,他睁开了眼,眼中晦暗不清,那是沈秘书说不出来的情绪,带着凝重与超然,又带着挣扎与解脱。
他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沈秘书,指骨间的白纸一点点脱离他的束缚,只能看到隐隐的辞呈两字。
沈秘书接过他的文件,这份文件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却一时间压得这位185的大汉有些喘不过气,他拿过文件,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
“霍应淮,你再考虑一下吧。”
一旦他将这份文件交给董事会,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沈均。”
霍应淮的视线没有离开那份文件,他掩在阴影之中,阴影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晦涩,如墨沉重。
“你僭越了。”
这一刻,甚至连从大学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沈均秘书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霍应淮抬起头,用下垂的手握了握,虽然下半身的截瘫没有影响到他的上半身的功能,但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是觉得自己手部的力气也随着那一撞消失了许多。
除了这之外,还不能自主坐起的腰,不能挪动的腿,如婴孩一样没有办法脱离尿不湿的下半身,被困在这张狭小床铺上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不行。
他嘴角勾了勾,想是在讽刺沈均的痴心妄想,但更像是在讽刺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你让我以什么理由继续担任霍氏首席执行官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