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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蓁是被外间的喧哗声吵醒的。
虽然霍家特地要求里间和外间做了隔音墙,但是毕竟仅仅也只是一墙之隔,外面的灯光和喧闹声还是吵醒了商蓁。
她微醺的醉意马上醒了大半,匆匆忙忙打开房门,就看到值班医生和值班的护士围了半侧的病床。
“霍夫人。”值班医生听到身后门锁的声音,侧开身子让商蓁过来,解释道:“刚刚一个小时前霍先生体温就略有升高,现在已经到38度5左右,目前血液样本的报告已经出现了,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
“怎么会突然发烧?”商蓁皱着眉走到床边。
他被白色的枕头围在中间,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呼吸声如同破风琴一样变得又粗又重。
“截瘫患者由于丧失了运动功能,久坐久卧往往会导致免疫力下降。”值班医生解释道:“我们先将霍先生调整一下姿势,减轻一下他的肌肉压力,在采取物理降温的方式,看看后面的温度再调整用药。”
“好。”商蓁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转头对医生说:“您安排吧。”
他的手心温度也极高,滚烫着试图想要温暖商蓁冰凉的双手,贪婪地汲取着上面每一丝丝的凉意。
康复师从外面进来,熟练地将霍应淮摆成侧卧的姿势,但就在最后一刻,他整个下半身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他整个上半身,似乎都不可避免地抖动了起来。
他突然睁开了眼,看了商蓁一眼,但还没来得及等他说些什么,就看到他头向外一侧,剧烈的呕吐起来。
商蓁急忙上前侧扶住他,让他将重心倚靠在自己身上,减轻他的压力,又顺着他的脊椎轻抚。
浓郁的酸腐味涌到空气中,霍应淮一边干呕,一边用手去推她,想让她离自己远一些。
商蓁没有听霍应淮的话,反而更加靠近了一些,用身体抵住他的前倾。
霍应淮难受得蹙眉,最终也只能重重地靠在商蓁的身上皱着眉,疲惫地喘气。
门外的清洁人员套上鞋套进门清扫呕吐物,商蓁刻意侧了侧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接过护士递来的水,让他漱漱口再休息。
他的上半身压在商蓁身上,被她环住,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半梦半醒式地微微睁眼,漱了漱口,就像是再一次陷入昏沉之中。
下半身的痉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去,康复师调好他的姿势,将冰袋放到他腋下,又往他的额上贴了白色的清凉贴,这才和已经打扫完卫生的清洁人员一起出了病房。
商蓁坐在床边,看着他紧蹙的双目,心里有些酸酸的胀痛。
固定的两小时一次的翻身、时不时地发烧、痉挛、疼痛,都二十四小时折磨无休止地折磨着他。
河倾月落,却也依然无法从这一场如影随形的噩梦中苏醒。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霍应淮紧紧闭住的双眼这才微微地睁开,看着写上了满脸疲惫的商蓁。
“我又要说,”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辛苦你了,蓁蓁。”
他的床上还有很大的空余,刚刚康复师的调位也是将他摆出侧躺的姿势放在床铺中间。
夜间的空调温度调得有些低,商蓁干脆盘腿坐上床,拉了个小毯子盖在身上,又扯着毯子往他身上盖了些:“你只是感冒了而已。”
霍应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陷到软枕之中,像是不愿再谈。
许久之后,他才道:“我今天并不是对你不高兴。”
商蓁放下手机,握住他的手。
“我今天看完了你的活动全程。”
他睁开眼,转头看向商蓁,用手摸了摸商蓁侧边的脸颊:“用直播。”
“你做得很好,从容不迫、雯华若锦。”他嘴角微勾:“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能走出去,该多好。”
商蓁径直掀开了他的半边被子,缩到他的身边。
被子里有些潮热,因为上下身枕头的原因,她没办法完全抱住他,只能和他一起靠在枕头上。
霍应淮环上了商蓁的腰,侧脸看着她的半边侧脸:“我只是,有些嫉妒。”
“你这样说,我会后悔晚上和他们出去吃饭的。”商蓁侧躺在枕头上,勾着他的手说。
他又皱眉。
“好啦,乖乖睡觉。”商蓁凑上去亲亲他的额头:“等明天你醒了,我再给你看一套我的珍藏。”
“凤冠霞帔,我只留给你看。”
第37章 第 37 章
霍应淮醒来的时候, 屋内还是一片漆黑。
他怔愣了会,有些不知尘世喧嚣的迷茫与恍然。
后脑勺阵阵的隐痛和嗓子的干疼撕裂了身体的宁静,下半身的沉重渐渐从黑暗中复苏, 仿若是新生的苏醒没有带来愉悦, 只是将年轻的身体沉重地埋入到黑暗之中。
因为躺久了的缘故,他的上半身即使一直枕靠在软枕之上,也只能感到皮肤下暗藏的阵阵酸麻, 腰间冰冷的螺丝像是穿过了肌肉的层层阻隔,将阵阵麻木的刺痛传递到肢体表面。
他尝试着抬了抬手,床边的药水跟着晃动了一下, 输液管与床边的护栏撞了撞,独独在这片空间之中发出了轻微的闷哼声。
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独自一人在ICU的时刻。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 他总是会半夜惊醒,在夜深人静中与黑暗和独孤交织,独自睁眼到天明。
被褥枕头将他牢牢固定在床上,他的脊背依旧笔挺,下颚依然凛然, 但只有思想可以获得自由。
被子里满是湿热的黏腻感, 汗津津的身体想要凉意进入被褥之中,打着点滴的左手一伸就能够到呼叫铃,但他却直起右手想要抽走自己身后的枕头。
这是不是与命运的对抗,只是来自不甘的自尊。
霍应淮的手抓住了身后的枕头, 他用力一抽,只感到被固定住的上半身一瞬间失去了依靠, 他用手代替枕头,想要自己侧身撑住自己身体, 但是腰部力量的缺失让他的身子一下子砸向床垫。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喘息了片刻,他一只手撑住床边的护栏,一只手向后再一次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带着自己的下半身向上挪动了些。
霍应淮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但他没有抬眸,也没有放掉手中的动作。
房间之中是昏暗的,垂下的眼眸只能看到就近床垫上细细的纹路,霍应淮又把自己往上挪动了些,挣脱了床尾沙袋对于脚掌的束缚。
他的眼神闪了闪,侧开了身子,刻意避开了想要扶住自己的那一双柔荑。
他的下半身依旧是被被褥固定住侧身的位置,但是上半身却平铺在床上,整个人近乎是直角的角度扭曲着向上挪动,似乎是想在更高一些的角度的床头够到自己的下半身。
柔荑的主人收回了手,直到他停止挪动的位置,才按住了他打算粗暴抽掉枕头的手,轻柔地把两腿间的枕头移开,让他自己旋转身体翻身成为平躺的姿势。
几个动作下来,房中呼吸声渐渐沉重。
高烧之后的疲乏和后脑勺的阵痛侵蚀着本不轻松的身体,在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自己翻成平躺的姿势之后,霍应淮再也撑不住力气,陷在白色的床褥之中微微喘气,侧头看向正在床头垂眸看着自己的商蓁。
窗旁的全自动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按下了开关键,只是阳光早已经被浓云遮挡,只能看到高耸着的枝叶被风雨吹打着在薄帘上摇曳的身影,和他脸上挥之不去的阴翳。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去按床边的呼叫铃,俯身帮他移动了一下上身的位置。
因为刚刚午睡起身的原因,商蓁身上套着她的午袍,Olivia Von Halle的真丝的欧式睡袍垂挂在床边,起身晃动间,属于Eau de Cologne Imperiale独有的橙花气息在她身边浮动着,与霍应淮身上淡淡的乌木味似乎融为一体。
整个被褥被他自己的翻身翻得凌乱不堪,即使没有掀开,都能看到薄毯下布料的崎岖纵横。
商蓁在霍应淮的注视下,忍不住垂下了眼睑,用细翘的眼睫挡住了她眼底的微波。
在那天上午从民政局出来之后,商蓁去过霍应淮的家中。
那是他自己一个人居住的杭城中心顶跃,三十多层的高楼之上,是如同在云雾之中的迷蒙绮丽,而在巨幅整面的落地窗外,是绵绵不绝几年前的钱塘浪涛,也是城市崛起之时不息的高楼通明。
房间的主人偏爱黑白的分明,冷峻的颜色在这间房间之中只留有灰色加以中和,目光所及,皆是强迫症般的整齐规整与一丝不苟。
在这三十多层的深夜之中,它与夜幕融为一体。
即使是窗外刺骨的冷风,都无法突破它的防线。
它何曾有过这般的狼狈?
商蓁整理床铺的手有些颤抖,霍应淮冷眸微抬,只看到了她慌乱闭上的双眼,和指尖的那一抹莹光。
他抬高了床头,在商蓁慌乱的转身中,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中。
她几乎是跌进他的怀抱之中。
下半身肌肉力量的丧失并不完全影响他不断锻炼的上肢,跌落时身后的闷哼声不作假,但是却不由得她回头去看。
她被他完完全全禁锢在了怀中。
“别哭。”霍应淮的声音中带着病中的沙哑:“只是正常的生病。”
那些隐晦的嫉妒、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执念,那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埋藏在深夜之中的思绪,终究还是在泪水中重新压回到了心中。
商蓁摇了摇头,她翻过身,半身的重量几乎都倚靠在他的身上。
霍应淮的神色有些微微疑惑,商蓁在他的视线中挣脱了他的束缚,转而快速掀开了被褥,在他略显惊讶的目光之中钻进了被子之中。
炙热的身体还未来得及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之中的凉爽,真丝的睡袍就带着午起时的凉意拥抱住了这具还在燥热的身体。
隔着衣物,商蓁都能感到霍应淮上身的滚烫,她干脆拥住他的身体,将他侧身把身体的重心从床铺上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霍应淮滚烫的脸颊几乎紧贴着她的侧脸颊,呼出的热气在她的脖颈间泛起一阵湿润,她的手环住他的上半身,下半身被她用双腿夹着固定住。
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
太近了
近到他只要一转脸,就能亲吻她柔软的脸颊。
近到他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她整个人环压在自己的身下。
近到他,忍不住想要完全拥有她。
他软塌的双腿被她夹在双腿之间,从头到尾被她紧紧拥住,这个怀抱似乎是在嘲笑着他的偏执,似乎是在嘲笑他昨晚刻意的所作所为。
他的嘴角微勾,眼中阴鸷渐盛,却只侧脸埋在她的脖颈间。
“蓁蓁。”
原本的清润的嗓音和着病中的哑意,像是消散了房间的阴翳,带着无尽的苦难,屈服于此时的温柔:“别担心。”
他本是心高气傲的人。
即使现在,虽然他看似将重心放在了自己身上,但是那撑在床上的微微用力凸显出肌肉线条的手臂,还是展现了主人的真实心绪。
商蓁侧过脸,蹭了蹭霍应淮的侧脸,将自己脸颊上的泪水蹭到他的脸上,他的脸颊依旧滚烫,她拥着他,有些忧心:
“你还在发烧。”
霍应淮在她耳边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沙哑:“我头疼。”
他身上的温度一直没有完全下去,火焰时不时在脆弱的身体上焚烧,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碾碎他的身体,燃烧他的骨髓,将他瘦骨嶙峋的骄傲踩在命运之下。
“头疼还自己翻身。”商蓁的两只手都环在他的腰间,她语气间充斥着担忧:“万一真摔了怎么办?”
“不会摔。”霍应淮的胸膛轻震了一下,像是商蓁说了什么笑话:“反正摔了也不会痛。”
“瞎说,”商蓁的手抚着他的背脊:“我会心疼的。”
霍应淮轻笑了一声,撑着床铺的手用力了些。
“要不要起来吃些东西?”
商蓁一点点顺着他背上宛若蜈蚣的伤疤往上,轻触在他炙热的皮肤上,顺着脊椎骨松弛着他背上的肌肉。
他背上的肌肉没有侧趴在枕头上那样放松,商蓁知道,这是霍应淮的两只手都撑在自己身体旁边的缘故。
这种姿势可以减少背部肌肉的受力,但是却太过于将自己的重心完全依靠于其他人。
他不习惯,也不愿意。
“没什么胃口,”
霍应淮摇了摇头,他的手臂终究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商蓁了然的收紧自己的怀抱,侧身和他面对面,调整了他的姿势,一起靠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