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的身体，在产房外面。
他的心，却在这个时空与千年前来回穿梭。
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仿佛化成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血海，他沉溺在这一片血海中，心脏被染血的刀一遍遍凌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终，他的人，他的心，彻底被无边的鲜红吞没。
产房大门终于打开。
一位温柔的女医生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子走出来，“林院长，暖暖生了个男孩。”
紧接着，陆暖暖也被医生推了出来。
打了无痛，陆暖暖生产并没有吃什么苦，她的精神状态十分不错。
她仰起脸，笑意盎然地看着厉墨沉，“小沉，你做爸爸了！”
“我……我做……”
“哐！”
厉墨沉话还没说完，他那过度紧张骤而放松的身体止不住后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沉！”
产房外面一派兵荒马乱，不等把陆暖暖推回病房，医生们又连忙拿过氧气管，给厉墨沉吸氧。
陆今朝、厉寒霆瞬间明了。
原来臭小子方才的镇定，都是强撑的，他其实比谁都紧张。
他俩也总算是看这臭小子稍微顺眼了几分。
厉墨沉昏睡了两个多小时，才慢慢醒来。
“姐姐！”
睁开眼睛后，他慌忙下床，就去找陆暖暖。
林酒等人还没稀罕够这个脸蛋红扑扑、皱巴巴，跟小猴子似的小娃娃，但看到厉墨沉过来，他们还是暂时从婴儿床那边散开。
厉墨沉却是没去婴儿床那边。
他颤着双腿冲到陆暖暖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确定她身体是热的，他才总算是有了几分真实感。
“姐姐，幸好你没事，我好害怕……”
傅声声、厉满满默默地转过了脸，真的，没眼看。
病房这么多人，厉墨沉忽而撒娇，陆暖暖也特别无奈。
“我就是生个孩子，又不是上刑场，你怕什么！”
“姐姐，你是不是很疼？”
打过无痛，说实话，生孩子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现在麻药的药效过去了，陆暖暖那里挺疼的。
这种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意思说。
见林酒等人都出去了，病房里面只剩下了他俩和屁事都不懂的小娃娃，她才轻轻点了下头。
“有一点点疼。”
厉墨沉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将她箍在了怀中，陆暖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栗。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害怕会失去她。
她心脏柔软得要命，忍不住轻拍着他的背脊哄她。
他声音中染上了明显的哭腔，“不生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生了，我会注意，不会再让姐姐怀孕！”
陆暖暖好无语，她还想要个软软的女儿呢！
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小沉，你快去看看我们的宝宝，你还没见过他呢！”
第121章 番外：陆暖暖生了个男孩（3）
厉墨沉不想去看那个小屁孩，只想抱着她。
但被她反复催促，他还是走到了婴儿床旁边。
好丑！
这是厉墨沉看到那个小娃娃的第一感受。
小娃娃脸像个皱了的红苹果，眼睛跟睁不开似的，一点儿都不像他和陆暖暖。
可看着这个丑得要命的小娃娃，厉墨沉心中暖得仿佛春暖花开。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真的做爸爸了！
他们还没给这个孩子起大名，但已经起好了小名。
她上辈子的封号是长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小名都叫安安。
他笨拙地碰了下他软乎乎的小手，“安安，我是爸爸……”
安安腿蹬了下，小手没有准头地舞动，好似在跟厉墨沉打招呼。
厉墨沉又忍不住碰了下他的脸。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安安，好像看上去没那么丑了。
但他还是含着笑，嫌弃了他一句，“丑死了！”
安安忽而哇地哭出声。
母子连心，听到安安的哭声，陆暖暖急得不要不要的。
“小沉，你怎么能嫌弃安安丑！我给你生的孩子，你不喜欢是不是？”
“我……”
厉墨沉好委屈。
她本来最喜欢的人是他，这个小屁孩出生后，他觉得他好像要失宠了。
听到安安还在哭，陆暖暖连忙催促他，“你快把安安抱给我！他肯定是想要抱抱！”
她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厉墨沉当然不舍得让她抱孩子。
他学着育儿书上教的姿势，小心地把安安抱在怀中。
安安总算是不哭了。
厉墨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没过两分钟，安安又哭得呼天抢地。
厉墨沉还觉得自己身上特别特别湿。
“安安怎么又哭了！”
陆暖暖急得都想下床了，“小沉，你快看看安安是不是尿了。”
安安的确是尿了，厉墨沉卫衣前面湿了一大片。
他又开始手忙脚乱地给安安换尿布。
小孩子觉多，厉墨沉给他换上干爽的尿布后，安安很快砸吧着小嘴睡去。
厉墨沉一转身，陆暖暖就看到了他卫衣上的大片尿痕。
见她一直盯着这片尿痕笑，厉墨沉难得有些羞窘。
“竟然敢尿我身上！等这个小屁孩大一些，我一定要揍他屁股！”
陆暖暖笑得更欢畅了一些。
“小沉，小时候我抱你，你还尿了我一身呢！”
厉墨沉，“……”
他怎么会有这种黑历史！
太丢人了！
他忍不住就想补救一下！
“那时候是我太小，不懂事。以后只有我抱姐姐，我想抱姐姐一辈子！”
陆暖暖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能抱动我？我在楼下阵痛的时候，还得我扶着你！”
厉墨沉，“……”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沉你才是产妇呢！”
这越说越离谱了，都是他的黑历史！
厉墨沉不想听她继续嫌弃他，他上前，就死死地将她箍紧怀中，凶狠地将她的唇堵住。
“姐姐，不许笑话我！不然我会亲坏姐姐！”
陆暖暖吓得立马止住了笑。
大白天的，他可不想被她亲死！
只是，她现在止住笑没用。
她又听到他说，“就算姐姐不笑话我，我也会亲坏姐姐！因为，我相亲姐姐了，特别想……”
说完，他再不给陆暖暖半分闪躲的机会，如同饿了几辈子的恶狼一般，带着吞噬一切的凶狠，又带着亘古不变的情深，霸道地、野蛮地将她的气息吞没！
陆暖暖有些受不住，下意识就想把他推开。
想到她怀孕这段时间，他每天的患得患失、担忧焦虑，她心脏软得一塌糊涂，还是勾住了他的脖子，纵容他。
也纵容自己，在他的怀中，软成了一汪春水……
窗外春光正好，有情人相思不老……
第122章 番外：上辈子
天赢王朝。
明曜八年。
凤鸣谷中血光滔天，处处都是断臂残肢。
看着他亲手训练出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厉墨沉彻底杀红了眼。
五万北凉铁骑，已经被他们斩杀了大半，可他带着探路的四千精兵，也死伤过半。
天赢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十里之外，他们已经不只一次放过请求支援的信号烟花，可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时辰，他们依旧没等来半个援军。
昨天晚上，他便发现，南宫肆与北凉主帅有联络，显然，他已通敌叛国。
他把这件事告诉这次领兵的主帅秦镇，秦镇却说，是他污蔑忠良。
秦镇与他父亲厉寒霆有私怨，他以为大敌当前，秦镇当以国事为先，没想到他一军主帅，竟然被个人私怨主导！
甚至，秦镇与南宫肆，可能是一丘之貉！
不过十里的距离，援军赶来，用不了半个时辰，援军迟迟不到，只能是主帅不愿下令！
秦镇想要他死，千刀万剐，他都接受，可他不该，让他手下的四千兵士给他陪葬！
“将军，我们还能不能等来援军？”
今年刚入伍的一位小兵张方，曾经明亮若星辰的眸中，死寂一片，“我好想我阿娘。”
厉墨沉无法告诉他，他们等不来援军了。
他只能红着眼圈，一字一句开口，“我定会带你们活着回京！”
“对，我们一定会凯旋回京！”
张方手持长戟，狠狠地将一位北凉兵士的心口刺穿。
“将军，小心！”
见敌军的铁骑，往厉墨沉身上冲，张方连忙就要护在他身前。
厉墨沉一脚直接踹翻了敌军的铁骑，他手中削铁如泥的长剑，直接斩下敌人的首级。
身后有敌军偷袭！
厉墨沉转身，如虹剑气强势地把敌人从马上逼落！
痛呼声此起彼伏。
张方也越杀越勇，他身上挂了不少彩，可他斩杀敌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张方！”
好几位北凉兵士冲到了张方身后。
厉墨沉连忙就想将那几位北凉兵士斩杀，救下张方。
只是，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人，他一时无法冲到张方面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位北凉兵士手中的长刀，狠狠地将张方的身体贯穿。
“张方！”
厉墨沉双眸红得几乎要流出血泪。
张方特别机灵，他入伍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昨天晚上，张方还笑着告诉他，说家里老娘让人给他说亲了。
老娘说，那是个特别温柔的姑娘，一笑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等大军凯旋回京，他就迎娶那位姑娘，做新郎。
心心念念盼着做新郎的张方，倒在了西凉的铁骑之下。
马蹄从他身上踩踏过的那一瞬，他艰难地对着厉墨沉扬了下手。
风声萧瑟，厉墨沉隐约听到了张方的声音。
“将军，我其实早就知道援军不会来了，我也知道，我做不了新郎了，但将军一定得活下去，做……做新郎……”
鲜红的血液，从张方口中汹涌而出，他睁着眼睛，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张方！”
厉墨沉喊完张方的名字，一转脸，他就又看到了高鹏被敌军万箭穿心。
“高鹏！”
他们，浑身是血，甚至，都无法留一具全尸。
战争，永远都是这么残酷。
都说是马革裹尸。
实际上，很多战死沙场的兄弟，被敌军的铁骑踩踏得，连尸首都找不到。
可没有战争、不把四方来犯者驱逐出天赢，也无法换来天赢子民之后千百年的和平、国泰民安。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北凉五万大军，只剩下了零星的百十人，依旧能站立、杀敌的天赢兵士，却只剩下了十几人。
“将军，你说我死之后，我阿娘能不能拿到我的抚恤金？”
方筝脸上沾满了血，原本清秀英气的姑娘，此时看上去仿佛一个血人。
说完这话，方筝忽而笑了，“拿不拿到抚恤金，都是我的身后事了！我先杀尽北凉蛮子！”
方筝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的长剑，就与扑过来的北凉兵士缠打在了一起。
“周景程！”
周景程的身体，同时被两把长刀刺穿。
方筝含着泪扑过去，却被敌军射出的利箭，射中了心口。
“方筝！”
周景程自己被刀刺穿身体，他没掉眼泪，看到方筝被射中心口，他眼泪止不住滚落。
厉墨沉快速斩杀还妄图伤害他们的敌军，只是，哪怕他将那几个人都斩落，都已经于事无补。
那一箭太巧，正中方筝心脏，她当下就没了气。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周景程，保护将军！”
可周景程已经无法保护将军。
他的眸光，已经彻底涣散。
他爬到方筝身旁，死死地握住她的手，“方筝，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眼中有泪，看向厉墨沉的时候，却努力扯出了一抹笑。
“将军，我今日斩杀了几百北凉铁骑，我死，值了！将军一定要活下去，公主……公主她还等着将军，与她……与她团聚！”
说完这话，周景程倒在方筝身上，一动不动。
厉墨沉脸上一片湿。
有血，有泪。
最终，天赢四千兵士，站着的，只有他一人！
他满脸哀恸、双眸赤红胜血。
他不敢想，昨夜他们还把酒言欢，笑谈凯旋归家，今天，一张张曾鲜活跃动的小脸，都彻底凝固成了没有分毫生气的枯骨。
他身上也中了好几箭，流了太多血，长时间的厮杀，让他彻底透支了体力。
可他还是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将敌军首领的首级斩落，随即，他也倒在了这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小沉！”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他又不知道那人是谁。
他好像变成了一缕孤魂，整日游荡在公主府之中。
他看到她肚子一点点变大，桃花树下，对陈遇笑意温柔。
他看到产房外面，有人端出了一盆盆血水，哭声撕心裂肺，无数人大喊公主。
他知道是她难产了。
她大概率怀的是陈遇的孩子。
可他还是发疯一般希望她能活下去！
希望她，一生无忧。
“姐姐，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刺耳的哭声，让厉墨沉游荡的魂魄，仿佛碎裂开，他以为他是疼到魂飞魄散了，谁知，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竟是睁开了眼睛。
他以为这是阴曹地府，没想到他一抬脸，竟是看到了温柔浅笑的她。
她怀中还抱着一个特别小的婴孩。
显然，距离她难产那日，已经又过去了许多天。
她笑着笑着，竟是流下了眼泪，“小沉，你终于醒了！”
“那日我和皇兄一起去到凤鸣谷，凤鸣谷中生还的兵士，只余一十七人。”
“等你身体恢复，我陪着你一起照顾遇难兵士的家人。”
“你得赶快好起来，我等着你去父皇、皇兄面前求娶我，我嫁你呀！”
“小沉，你做爸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