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要什么配合,这是要反将一军啊。
地方官员就是难做,何况柏奕江只是不怎么得势看起来以后也不会登上皇位的皇子,这里的权贵就没有几个服他的。
柏奕如立在原地,脸上是明显的不知所措。
周袁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行,不可以出卖知州大人。周袁贱命一条,能到知州府上做事,遇见小姐已是天大的幸运……”
钱伯出声打断:“啧啧真是感天动地啊。行,交易不做,白小姐记得凑钱来赎人。”
“我……”柏奕如看着裙摆露出的鞋尖,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这时门外的走廊传来异动,一男子敲响了这间偏僻房间的门:“钱老大,外面有人闹起来要让你出去主持场面。”
“谁闹这么大?”
“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红头发的异国人,怎么劝都没用,吵得掀桌了都。打手们不敢动异国人,又不敢动小姑娘会被说偏袒外人坏了赌坊名声。小的实在没办法这才找您出去调停。”
“哼,真是会找时候。”钱伯走到门边,转头对柏奕如道:“白小姐好好考虑,您随时可以离开,反正三日后你不拿出什么过来,周袁就不会完整地回到知州府。”
待钱伯走后,柏奕如抓着门框,含泪望向被大狗和二狗押着的周袁:“对不起周袁,你在此等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回去。”
不等周袁回话,她就踉跄着从后门出了赌坊,走在积雪的路上。
她走出很远,到一个不起眼的馄饨摊上坐下,要了两份馄饨。一份现吃,一份放在炉边热着。
等她吃了小半碗,一人端着另一份馄钝坐到她对面。
“挺快的你。”
“你也不赖。”卫一说。
两人对视一眼,柏奕如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她甚至笑出了泪。
周袁此刻在赌坊一定同她一样高兴吧。
他高兴这场几个月的局到了尾声,即将完美落幕吧?那么,她也是。
柏奕如当晚就收拾好了行李,第二日的傍晚带着巡护司的人还有谢怀梦登上了前往京城的船。
柏奕江还要善后,会晚些日子再回去京城。
她回想起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周袁就是被有意安排到她身边的。这个有意,也并非是一方。
她来到知州府,正好缺一个随从,正好周袁被推到她面前,正好她选中了他。
周袁长得还算不错,是她这个年纪会选择的样子。他成为随从后,会有意无意引导她去做一些事情,她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公主。
不得不说他的演技不差,她有时候都会想,周袁在这个局里是否会有几分真心?
这一切,柏奕江知晓,还让卫一参与了帮忙。
她也很高兴在玩乐之余还能帮上柏奕江。
柏奕如蜷缩在被窝里,船晃得她很想睡觉。
她和柏奕江说她想要快点回京城,理由自然是很想郢王还有要去看望三皇子。但还有一个理由她没有说出来。
她想要见到周落,问他几个问题。
当年周落入宫,一样的巧合被安排到她的身边。这么多年她从来只当不知,他也当她不知。
他到底是为什么待在她的身边,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吗,他……在这份“巧合”中,到底有没有过真心?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后的隔阂。
她选择相信他,所以才打算问出口。
几日后,船终于晃到了京城。
郢王骑着高头大马在码头接柏奕如,她一下船还没适应在地上行走就朝他跑去。
“小心些!”郢王在她摔倒前拉住了她的手臂,“雪天路滑你还跑这么急,这么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这不是见到皇叔您太高兴了嘛。”柏奕如站稳了身形,余光却瞥见有人收回了胳膊。
“我信了。快上马车缓一缓,家里的菜都在炉子上热着,就等你了。”郢王俯身揉揉她的脑袋。
“好嘞皇叔,我们回家!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回家慢慢看。”
柏奕如和扶她上马车的周落对视了一瞬,她逃也似地钻进了马车。
郢王府的一切都同她走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她的院子里换了一批花卉,都是些过不久就会开花的品种。
饭后,周落沉默着同其他仆从一起给柏奕如摆放行李。
这种沉默,好像他们两个从没有分开过。
柏奕如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这秋千是她去熠州前郢王亲手给她做的,她都还没玩过几次。
周落果然跟在她身后,温柔地推着她荡秋千。
“周落。”
“在。”
接下来又是沉默,她的耳边只有划过耳畔的风声。
“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求郢王看在你的面子上带我出宫,让我在王府谋生。”
柏奕如回头望着他:“宫里确实不太好过,毕竟哪里好找我这样随意的主子。”
“是的,殿下。”
“我在熠州,八皇兄给我新找了个随从,我很喜欢。我本来是要带他回京城来的,都和他说好了等我单独开了公主府,就让他来给我当管事。”
“嗯。”
周落停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随着秋千一上一下。
“怎么不推了,我还要荡高些。”
“再高点会很危险,殿下。”
“危险?难道周落不会保护我了吗?”
秋千停了下来,柏奕如赌气一般坐着也不回头看他。
“我会。”周落说道,“我会一直保护殿下。”
“那你那时候怎么不来保护我呢?”柏奕如跳下秋千瞪着周落:“我在熠州被困在赌坊的一间屋子里,两个壮汉用刀把一个男的手掌、小臂、胳膊一点一点砍下来,血都溅到我脸上,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在我身边让我不用那么害怕呢?!”
“为什么!”
柏奕如咬着唇,就那样看着对面的周落。
“殿下,是周落的错。”周落跪在雪地上,“请殿下责罚。”
“没意思。”
柏奕如踢了一脚雪到跪着的周落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落一直跪着,有雪落到他后颈的衣领里面,化成了雪水,然后消逝。
地牢里柏奕旭同进来时判若两人,他这副样子去到街上恐怕没几个世家公子小姐能认出来这是昔日意气风发的三皇子。
柏奕如来时,楚丝琳前脚刚走。
她闻着空气里还未完全散去的饭菜香气,隔着栏杆看着柏奕旭。
“三皇兄,好久不见。”
柏奕旭在昏暗中抬起头,“九皇妹,你看起来倒是过得不错。”
“那还是比不上三皇兄美人在怀,美食入肚了。”
“你去江南域一点温婉没学到,伶牙俐齿长进不少……等八皇弟回来我也要问问他怎么养的你。”
“三皇兄这样关心妹妹,真是受宠若惊。”
“够了,你来着有什么事情就快说。”柏奕旭一脸不耐烦。
“能有什么事,兄弟姐妹之间关心一下罢了。你也是知道的,妹妹我除了每日吃点饭菜,什么都做不了,以后还想着三皇兄照拂,让妹妹过几天好日子。”
柏奕如挥手,身后跟着的丫鬟端上来一个小食盒。
狱卒打开牢门,丫鬟把食盒送进去便出来。
柏奕旭冷笑一声:“你会这么好心给我送吃的?你莫不是想毒死我。”
“天啊,三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揣测妹妹,妹妹我是最惜命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给你带了几块糕点而已。”
柏奕旭打开了食盒,里面就是平平无奇的板栗糕。
“三皇兄肯定不记得了,这是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送我的糕点。今天我从宫中回来,想着要来看你,就给你从御膳房带了些。”
“那么无聊的事情亏你也记得。”柏奕旭虽是这样说,还是咬了一口。
这糕点还是温热的。
“没有什么滋味。”他把剩下的扔回了食盒。
柏奕如摊手:“许是因为没加美人香吧。”
--------------------
第113章
===================
京城的新年总是热闹的。
但来往京城的商人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老王,你也是只提到一半的货物?”
“是啊,本来西漠商队运送过来的货在过年期间是最能卖上价钱的了,我上半年就订好了这批货物,哪里想到突然开战,好些都还耽搁在路上呢!”
“听说不止我们,江南域那边也受了影响。起初还是慢了一点,直到年前突然就断了很多货品,据说去熠州当知州的八皇子殿下回京的船都走到一半了又给转了个方向,调头回去了嘿!”
“还有这事……你说也真是的,好好的和西漠打什么仗啊,好几个月了除了占到座城说起来好听,什么也没拿到。”
“谁说不是呢,还有啊我几天前听人说南虞边境的商路都要关了,啧啧,恐怕是南虞坐不住了。我就说那南蛮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时喂肉就摇几下尾巴,有点什么事情它就等着扑上来吃掉你呢!”
“这种事情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唉,北边也打着,恐怕这个年一过完,又要涨税钱了,还是趁涨价之前把货理一理,减少些损失。”
“你说得对。”
两个商人就着热茶又聊了些家长里短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了。
云眠星坐在旁边听了完整的倒也不无聊。
天黑下来后她去到二楼一间包厢,有人约了她今天见面。
周落一身平民打扮,“我刚到,点了些小食,你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不用了。”云眠星摇头,“我们难得单独见面,有什么话直说吧。”
“好。”
周落却是起身撩起外袍:“我身上没有兵器。”
他坐回椅子上,把双手放到桌面,然后有些郑重道:“云姑娘,想来你已经知道厉珩的身份了。而我亦是求冥楼的人。”
云眠星按住剑柄,“所以呢?”
“我是来向你坦白的,我有没有敌意你应该很清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要脱离求冥楼。”周落的双手始终放在桌子上,“我可以先和你讲厉珩的故事。”
“厉珩在求冥楼被称为二爷,求冥楼楼主莫厉霄被称为主上,他们两个同父异母,但两人都是主上的母亲抚养长大。两人自小性格便有所差异。二爷为人仗义,心地善良,不愿拿刀。而主上完美继承了上一任楼主,武学方面进步神速,因此上一任楼主将他当做接班人培养。”
“由于二爷始终不愿意参加试炼成为杀手,上一任楼主很不待见他,夫人也在二爷不到十岁时离开人世。后来他十几岁便执意离开求冥楼,开始游历,并且以撰书为生,笔名‘崇山’。”
“再之后,求冥楼发生了一件大事元气大伤,我是在那之后被收入求冥楼的哀斋,所以不明白是发生了何事。我在哀斋受训几年后进入宫中作为线人传递情报,恰巧碰见了二爷,主上默认了我和他的来往……也不如说是主上根本不在意这些对他无意义的小事。”
“我记得二爷把玄玉牌给了你,那牌子本是他离开前夫人给的,求冥楼的人无论接到什么任务碰见了拥有玄玉牌的人都要留其性命。他也是因为那块牌子被回收得知了你的死讯,和楼里的人还有主上闹了好大一场。”
周落顿了顿,“二爷真心拿你还有我和九殿下当很好的朋友,他或许是有自己的打算,才跟着楼里的人回去了。现在他也是想办法帮助你,但他若直接出来见你,主上肯定会生气,那反而危险。”
云眠星挥手道:“想不到你是替莫厉珩讲好话来了。”
“是,不过二爷他离开求冥楼时已经摒弃了莫姓,他依然是厉珩,是你可以相信的朋友。”
“好,我相信他。那你总该说说你自己了。”
周落有些无奈地笑道:“我有脱离求冥楼的计划,日后或许会有找你帮忙的时候,作为报酬,现在我会把我所知道的求冥楼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宫中的年宴上,一片欢乐祥和。
柏奕如勉强挂着笑,听着周围人声互相恭贺。
她可是看见好几个平时就不对付的老头这会儿倒是哥俩好了,转头就和别人互相说对方坏话。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清楚,大概是因为他们都不会避开她这个废物九公主吧。
不过今年看不到三皇兄献宝还真是有些寂寞了,往年三皇兄和孔雀开屏没差,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年宴上炫,生怕谁不知道他最孝顺柏匀宕一样。
那威远大将军唐善渊中风没好全,勉强能自己走两步,和别人碰杯。
柏奕如坐得有些无聊,不知柏匀宕今年发的什么善心,没逼着唐允盛从边关回京。
自年宴开始后,就不断有地方报喜的折子在大殿宣告,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柏奕如幼时还是相信这些的,但从熠州待了几个月回来,她从“不可全信”变成了“全不可信”。
她明明记得柏奕江说熠州乃至整个江南域今年都算不上什么好年景,怎么折子上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骗来骗去维持着大人们之间的体面罢了。
体面罢了。
柏奕如暗自发笑,不过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当不了什么局外人,她的母亲就是因为“不体面”没有活下来,她只是比她的母亲运气好一点而已。
她现在的生活,不也是仰仗着皇叔才有这份公主的体面吗。
这天下芸芸众生,能有几个真正的体面人。
她跟着郢王回王府守岁,柏匀宕也没有阻拦。出了宫,到处都是鞭炮和焰火,空气里都是火药的味道。
柏奕如收到了郢王给的红包,叔侄俩小酌了一杯意思意思,后半夜郢王还要回巡护司当值。
“如儿,过完年你又大了一岁,可有想过婚姻之事?”郢王临走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柏奕如缩了缩脖子,“皇叔,这话不得我问你么,你都二十好几了,跟你同龄的那些世家子弟有些孩子都上学堂了。”
“你真是……”郢王敲了下她的脑袋,“长辈的话你就这么回?再说我若是有儿子,你的父皇和皇兄们可睡不安稳了。”
“皇叔。”
“怎么了?”
柏奕如扯了扯他的衣领,让他俯身听她说话。
“皇叔,我在熠州时,上了排兵布阵的课。那个老头子讲课不错,就是太迂腐了。他第一次见我去上课,扭头就走,还问八哥哥为什么送我去上课。”
“后来呢?”
“后来我学了就觉得,好像并非是什么只有男子才能学习的课。那老头见我学得不错,也没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