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早该想到的,暴力果真是三界万物的通用语言。
英媂又示意花稻去选,有龚喜的范例在先,她也不客气了,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摄魂钟,一个巴掌大小的金色铜钟,听说敲响时会把人的灵魂收集在钟里封印,属于攻击型武器。
“阿鸾,该你啦!”
缩在一旁的阿鸾怯生生地摆手道:“不,我就不了英媂,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怎么了?她俩都选了,你客气啥!”英媂早就发觉阿鸾不对劲了,往常她总是四人里最活泼的,今天来了后却一直低着头缩在人后。
英媂看向龚喜和花稻,这俩人也一脸冷漠,没有劝说推脱的阿鸾。
“英媂你别总是傻啦吧唧地对她好,这家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花稻忍不住地骂道。
被指责的阿鸾更加委屈了,她含着泪无辜地抬头看了一眼英媂,紧握着双手不停地小声说:“对不起英媂,对不起,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你们快说啊!”英媂真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龚喜冷哼道:“英媂你有啥好处都是第一个先想到我们,可阿鸾她却在你决赛时,偷跑去给那个尤人选手带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居然比自己相处多年的好姐妹都重要,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不是~我没想到英媂后面会遇到那么多危险,我以为按英媂的实力进天门稳稳妥妥,所以才去帮助鹫月的.....”阿鸾哽咽着解释:“鹫月不是毫不相干的人,她和我一样是尤人,所以.....”
花稻轻蔑地打断她嘲笑:“所以你就能抛下自己的朋友选择同类?怪不得都说尤人是些骨贱肉轻的叛徒,深交不得!”
“花稻!”
“花稻!”
英媂和龚喜惊呼,她们其实一直在淡化阿鸾尤人身份的事实,因为她们从来不认同尤人就是天生奴隶的观点,花稻这话就是在往阿鸾心头上扎刀。
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簌簌而下,阿鸾微张着嘴,双唇颤抖却讲不出一句话出来。
第17章 阿鸾与花稻
阿鸾性子开朗,但脑子有些不灵光,憨憨傻傻和常人有些不同,听说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修仙界有专门囚养尤人的地方,叫‘尤奴场’,阿鸾儿时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尤奴场是尤人的地狱,这里的人活得连猪狗都不如,在这么个残酷环境中,小阿鸾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她好像特别容易满足,硬邦邦的窝头冷得冰牙,她却吃得津津有味。拥挤不堪的臭奴房里,她站在那小小的一片夕阳中,说自己踩到了太阳。就算是严苛的劳作,她也会哼着歌享受室外的清风。苦难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总能找到值得快乐的点。
阿鸾的笑容如同尤人伤口上的一把盐,刺激着同类内心的愤怒,她们不懂为什么要在地狱里欢笑,明明生活这么痛苦,明明同胞受此磨难,怎么能笑呢?怎么能不恨呢?
“傻阿鸾,脑子进水了吧!”
有人受不了地拍了阿鸾一脑袋,不明所以的阿鸾捂着脑袋看向了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回去。
傻阿鸾,傻阿鸾,傻子,你个傻子,傻货,傻玩意.......
拍脑袋骂她傻,成了阿鸾笑容的关闭按钮,语言带着魔力,又或者脑袋被拍得多了,时间一久,阿鸾好像真成了傻子。
卑微者的快乐是一种罪过。
但上天还是给这个乐观的女孩开了一扇后门,潘主母当年在挑选仆人时一眼就看中了阿鸾,在一群苦大仇深恨不得捅死全世界的奴隶里,阿鸾那明媚的笑容好似开在泥潭的野花,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在磐岩派的生活说不上多好,但至少没人再拍她的脑袋骂她傻了。
阿鸾与英媂的相遇十分巧合,那时她还在做丫鬟,端着一盆子洗脚水往水槽方向跑,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来找主母的英媂,脏水洒了英媂一身,阿鸾急忙点头鞠躬说对不起。
一支手放在她脑袋上,阿鸾连忙收敛嘴角,缩着肩膀等待那一巴掌。
结果英媂却揉着她毛绒绒的脑袋笑道:“小孩真能干。”
阿鸾呆在原地愣了许久许久,直到管事的婆子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拖走,阿鸾的心脏第一次感到如此剧烈的跳动,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难过,原来自己从前一直生活在那样的泥潭里,原来拍到头顶的手也可以这样温暖。
在光没照进来时,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黑暗。
“花稻,跟阿鸾道歉!”英媂抱着胳膊命令一脸冷漠的花稻。
四人间的气氛降至冰点,面对低头哭泣的阿鸾,压抑在花稻内心的怒火禁不住爆燃,她一撇脑袋道:“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向一个尤人道歉!”
啧~英媂皱起眉头质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妹之间说错话了,不应该道歉吗?你明知道这样会伤害到阿鸾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龚喜拉着花稻的胳膊打哈哈说:“哎呀,花稻不是故意的,只是气过头了而已,是不.....”
“我就是故意的!”花稻甩开龚喜的手盯着垂头的阿鸾,喘着粗气道:“这次她能为了尤人抛下自己的朋友,下次她就能为了尤人出卖我们所有人,尤人才是她的同类,而我们只是施与她怜悯的压迫者罢了!”
“花稻,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扇你!”英媂已经开始生气。
花稻一把将手里的摄魂钟丢回英媂怀里,冷笑说:“呵~英媂,如过有一天你和尤人有了利益冲突,你觉得她会站在你这一方吗?”
“我为什么要和尤人有利益冲突?我也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帮助。”
花稻没多言转身离开了这里。
英媂从地上捡起一颗明亮的大珍珠,塞进阿鸾手里道:“给吧,这应该是叫鲛王珠,你不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吗,回去开发一下它的用途吧。”
豆大的眼泪滴落在荧蓝色的珠子上,阿鸾哭得身体一抖一抖,她抬头望着英媂发誓道:“英...英媂,我,我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都会站在你这里的,你要相信我,呜呜呜.....”
英媂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嗨,你就算不站在我这边,对我也没影响。”
..............
正午的艳阳照在花稻的身上,她却感到无比的冰凉,已经很久没想起那晚的场景了,她埋头穿过说笑的人群,在一片欢快中,花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稻,你想去那里玩?”姐姐看着她笑道,那张脸格外的温柔,是她日日夜夜都不敢回味的面孔。
花稻摇着头喃喃:“不要,不要,求你了不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去看花灯!姐姐今晚有舞龙吗?”
“有啊!人应该会很多,不过没关系,小稻可以坐在我的脖子上看。”
“好耶!我还要吃桂花糕!”
姐妹俩手拉手,顺着熙攘的人群走进了那个璀璨的黑夜,身旁烟花爆起,叫卖的商贩从拱桥上经过,游船停在岸边,行人提着灯笼,花牌坊上挂着硕大的元宵彩灯。
花稻还是回到了那个夜晚,她追赶着前面的俩姐妹,大声喊叫着,不要去!不要去!
有时候她在想,要是当晚她说回家,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是啊,她还有个姐姐,姐姐善良又有才,没做过任何坏事,可是她却死在了尤人的手下,透过竹筐的缝隙,血泊中的姐姐依然紧闭双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花稻站在炽热的阳光里,眼前看到的确实烈火焚烧的□□景象,打着奴印的尤人们举着血淋淋的刀剑四处砍杀,原本应该欢庆的节日,成了无数人不能提起的伤痛。
城里的尤奴场发生了□□,被压迫至久的尤人们,终是举起手里的武器冲向了残害她们的奴隶主府上,可是有权者身居高墙内,整个府衹如固金汤。
这是场赴死的反抗,时间每一秒都很珍贵,愤怒得不到宣泄,被压迫者却要走向灭亡,她们不甘心,仇恨染红了双眼,刀剑喧嚣着要喝血,于是平民百姓成了奴隶刀下的冤魂。
普通人冤吗?在尤人看来她们也不无辜,如果不是这大群沉默者地支持,她们也不会成为奴隶。
姐姐抱着花稻四处逃窜,居然不小心拐进了一个死胡同,漆黑的狭窄过道宣告着它的结局。在黑暗的尽头,只有一些堆积的杂物,身后传来了死亡的脚步声,姐姐拽过一旁的竹筐扣在妹妹身上,使劲叮嘱道:“不要出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
花稻根本发不出声音,双手紧紧护着嘴巴,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袭来,咚咚咚——一个高大的尤人举起了手里的榔头,阴影罩满了她的一生。
砰——温热的鲜血透过缝隙溅到她稚嫩的脸上,仿佛毒液般烧透了她的皮肤。
她发不出声,浑身僵硬,双目大睁,看着姐姐垂死挣扎,痛苦得喊着妈妈救我,可她不敢出去,她连一个拥抱都给不了姐姐。
杀人犯离开许久,花稻才拖着僵麻的双腿扑到姐姐身上,都已经硬了,姐姐浑圆恐惧的双目无论如何都合不拢。
“呜呜呜~姐......救命~救命谁来救救姐姐......”
她呜咽着,哀嚎着,寒风呼啸,灵魂却似迷路般永远禁锢到了那个冰冷幽暗的巷子里。
姐姐难道不无辜吗?她们家从没买卖过尤人,姐姐常常会给受饿的尤人送去食物,她告诉花稻,尤人和自己一样平等,切莫轻视她们。
姐姐继承了妈妈的衣钵,刺绣技术声名远扬,而她喜欢读书,未来会成为一个大作家,她们姐妹俩商量好以后要开一家刺绣馆,要把花稻的话本故事秀在衣帛上出售,要赚好多钱去救济穷苦的人。
这样一个女孩,她难道就该死吗?
花稻痛苦又无耐,□□的尤人当场就被赶来的修仙者击毙了,连报仇的机会都不给她留,可是她还是会恨,仇恨在她的心中深深扎根,她无法释怀,她只能痛恨着每一个尤人。
丧失长女的母父一夜白了头,她们送花稻进了磐岩派,希望小女儿练就一身本事,再面对这样的惨剧时,可以拥有逃生的能力。
花稻与英媂的结识,和其她俩人不同,这次是英媂主动上前来讨好她的。
英媂和龚喜俩人文化水平都不高,面对书本上那一堆之乎者也,经常会错意走了弯道,而看着就很会读书的花稻,便成了她们的救星,三人交往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汇聚成团体。
在阿鸾要加入她们时,花稻一度很拒绝,但她性格不是有啥说啥的直肠子,她嘴很严,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心里,就算不愿意也不会去扫大家的兴。
或许这个小姑娘有所不同,她一再劝说自己,不要让仇恨带到无辜人的身上。
阿鸾只是个傻丫头,她是自己的朋友,她们是团结在一起的破落帮,她们是让自己忘记痛苦的良药,是拉自己走出巷子的救命稻草。
“但她是个尤人!”花稻擦掉脸上的泪水,惨笑道:“我凭什么要代替姐姐原谅这些人!”。
尤人,永远都可能反咬自己一口!别人可以相信她们,但花稻不会,她已经因为尤人而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空荡荡的街道炙烤在正阳之下,花稻被晒得面目通红,可是还是不够,她仍能感受到姐姐体温的冰凉,刺骨的伤痛是纹与她脑海的奴章,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第18章 无形的规矩
“全都乱套了英媂,你根本不知道在你去昆仑仙境的这段日子,修仙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龚喜和英媂俩人走在路上,她们准备先去看看潘主母。
英媂笑道:“发生什么?我看大家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没有变成三头六臂阿!”
龚喜将大概的情况解释了一番,什么各大主教争权,仅剩的评审老头拼死抵抗,结果被他徒子钉死在场上,门派地位大洗牌,潘主母和主教闹离婚......
“这算什么乱了套!”英媂摇摇头道:“我看人们都守规矩的很呢。”
“啊?啥意思啊英媂。”
英媂停下脚步,指着身旁的一颗树问:“秋天树叶落了,春天又重新长出了新芽,对树来说算不算乱套呢?”
龚喜挠挠脑袋疑惑说:“当然不算,这不是一种自然规律嘛!”
“对啊,修仙界也一样,旧的评审团灭亡了,人们会选出新的评审团。规则还是没有改变,被压迫被剥削的依然跪着,只不过是换了新主人罢了。”
对龚喜来说,这话有些难以理解了,她回道:“那还能怎样?还能改变咋滴,除非有人能制定出新的规则出来,不然这么多人也没法管制啊,世界会乱成一锅粥的。”
英媂没再继续讨论这话,她又问:“潘主母和岩山石离了没?”
“没有,哪有那么容易,主教死活不同意,主母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不管大事小事都没有办法。”英媂叹气道:“人和蝼蚁并无大区别。”
看她这神神叨叨的样子,龚喜想着进过天门的人就是不一般,说的话她等凡夫俗子都领悟不到。
俩人又想到自己队伍的矛盾,花稻按理来说没必要对阿鸾如此大的仇恨呢,毕竟力所能及地帮助落难同胞也在情理之中。
“你和花稻平常关系不是最好了吗?她这次是为啥啊?”英媂问。
龚喜摇摇头说:“你也知道那家伙嘴严的很,就算有心事也不会透露丝毫,按我对她的了解,必然是尤人做过伤害她的事,你看她一嘴一个尤人,针对地不是阿鸾这个人而是尤人这个身份。”
有道理,人心最是复杂,但英媂并不想去理解好姐妹的想法,她只想要个和睦团结的队伍,于是把摄魂钟交给龚喜道:“那你去劝劝她吧,玩这么多年了,有啥矛盾解决不了的,把这个还给她,我去主母那探探情况。”
俩人分头出发,各干各的去了。
潘飞云最近一段时间也心烦得很,本来她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岩山石的,但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主母虽然是主教背后的贤内助,权力有限,但干得活多啊!整个门派,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经过她手,与内婚丧嫁娶招徒纳才,与外门派走动敌友交涉,这些都在主母的责任范围内。
潘飞云这么一罢工,岩山石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管,磐岩派直接就乱成了一锅粥,受影响的人必然会埋怨,埋怨谁?当然是埋怨潘飞云了!
“你是堂堂当家大主母,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呢?磐岩派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你得为她们负责啊!”
“飞云啊!~听嫂子的话,夫妻之间吵吵闹闹那是很正常的事,男人嘛,都嘴臭!回头剩你俩时扇他几巴掌出出气,别这么小性。女人最重要的品德便是贤惠,莫要再置气了!”
“对滴对滴,谁家不是吵吵闹闹的,十多年都这么过去了,有啥矛盾解决不了的,原谅他吧,别让大家看你们的笑话了。”
来劝和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潘飞云开始时还会痛哭流涕地诉说着自己的付出与委屈,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但慢慢地她便发现这些人全跟中了法术一般,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没人去在意岩山石做了什么,大家只会指责她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