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放松下来的明姜,刚坐到蒲团上,就大叫着跳了起来,看热闹的徒子哄然大笑,课堂变得吵闹起来。
明姜捂着屁股,从蒲团里面拔出一根尖锐的竹签,她咬唇怒视着幸灾乐祸的同龄□□头攥到最紧。
阿五忍不住呵斥:“谁做的这种背德之事?站起来!”
不料一向胆怯的徒子,此时居然不顾阿五的黑脸,站起来一大溜,她们高昂着下巴承认是自己所为,言辞之间非但没有愧意,反而十分骄傲。
“师傅,这岂能说成背德之事,她一个炙魔传人,本就是不值得我们以德相待!”
“炙魔害死我全家,凭什么让我去善待她!”
“英雌派就不该接受她,和邪魔处于同一空间真是晦气!”
“把她撵出去......”
课堂上的气氛越来越激烈,阿五不得不敲着教棍制止她们的辱骂,生气道:“你们要是真想逞能,就好好练功,去收拾真正的炙魔!而不是把剑头指向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无辜者,当我不知你们这些家伙的心思吗?无非就是打着正义的旗号,来让自己的霸凌合法化!”
徒子们被说的熄了火,明姜重新坐会蒲团上,她翻开自己的书本,上面被人划满了污言秽语,由黑墨写就的‘小邪魔’三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名字当中。
傍晚时分,各行各业的修士们都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在食堂吃罢晚饭后,白衫准备先去泡个澡放松一下,她带了换洗衣物刚准备往澡池方向走,却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明姜前来堵门。
“小姜姜,你怎么来了,有事要我帮忙吗?”白衫在朝雁派时,经常跟着朝羽茉四处奔波,所以她对明姜也很熟悉,虽然明姜变得完全陌生了,她还是下意识地用原来的称呼问候。
这声熟络的呼唤,让明姜稍稍放松了警惕,她绞着手指偏过眼神,扭捏地问道:“白衫姐.....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
小孩子要零花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朝羽茉每十天都会给发明姜一定的资金,那笔钱完全够她的日用开销,难道明姜还有其它的需求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和姐姐说明,你要拿这钱干什么呢?”白衫还是多问了一句。
明姜垂下脑袋,思虑了半天道:“不用了......”
说完她便匆匆转身离去,白衫在后面喊了好多声都没叫住她。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白衫身上黏腻的很,便想着先去澡堂冲凉,等出来后再找明姜谈心。
没要到钱的明姜,面红耳赤地往自己的房间跑,她出身显贵,衣食住行都有专人负责,在钱上面从没有任何概念,就算被尤族囚禁后,她的生活都被夕鹭照管着。
来到英雌派以后,她才真正的脚踏实地接触社会,原来三餐,鞋袜,书本,各种所需都要钱来支付。
而因为同龄人的作弄,她的必需品总是消耗得格外快,朝羽茉给她发的零用钱经常到手就见底,再要钱她又羞于开口,于是一直隐忍不言,靠着节俭和凑合过日。
明姜的房间刚好是英媂从前的修炼室,英媂离开后,这间屋子就空置了,直到明姜到来,此屋才迎来它新的主人。
快接近时,她突然发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徒子从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明姜暗叫不好,急忙跑回去查看,果然屋内被那些人翻得乱七八糟。
她快步走向床头,掀开褥子一看,原本藏在底下的荷包也被掏空了,里面装着她辛苦攒下的银两以及一个玉手镯。
压抑在心底的怒火终于爆发,这种恶作剧自她到英雌派后就从没断过,孤立,唾骂,挑衅,毁坏她的东西……明姜不愿去理会她们,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如此陌生,无处不在的恶意让她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悲凉。
防守,畏缩,以为靠息事宁人便能够躲过欺凌,可是少年哪里懂得,每一次挑衅都是在试探,每一次行恶都是在拖扯她的尊严和底线,欺软怕硬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程序,逃避退缩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霸凌。
明姜攥紧拳头走了出去,虽然心中还是害怕紧张,但她必须夺回自己的东西,那个手镯是母亲留她的唯一纪念物。
恶作剧的徒子没跑太远,她们专门聚在一处空地等着明姜的到来,太阳已经藏进了天幕之后,眼前的光线变得隐隐绰绰,几个少年在明暗交界之际肆意狂笑着。
为首的徒子正是明姜昔日的玩伴,名唤李勤,她的家庭条件一般,当时在明姜的姐妹团里面地位最低,经常遭受她人的排挤,而明姜也动不动出口威胁,不和你玩了!
李勤能和这些贵族的女孩玩到一起,也是因为做下属的母亲受到朝婉歌的重视,特意赏批她和贵为小姐的明姜一起玩。
俩人虽然是旧友,但双方的地位从没对等过,李勤为了照顾母亲的前程,于是经常恭维讨好明姜,这种低自尊的生活过久了,难免让人心生怨恨,所以她再次见到明姜的那一刻起,曾经的屈辱便被唤醒。
看着慢慢走近的明姜,李勤吹了声口哨,咧嘴笑道:“呦~我们的炙魔大人怎么来了,小的给您请安了!”
说罢,她像从前一样,给明姜行了个大礼,围观的少年哄笑起来,嘎嘎嘎地刺激着明姜的耳膜。
明姜以前确实瞧不起李勤,她总是谄猸地巴结自己,那副低声下气的模样让明姜生厌,不过报应总是来得特别快,如今她从高处跌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李勤自然也会来踩她一脚。
各个年龄段的人,看中的事情都不一样,对于十几岁的少年人来说,朋友社交正是最要紧的事,明姜也不例外。
如果说母父双亡家族毁灭,她尚能当个可怜的孤儿来逃避痛苦,那地位颠倒,沦为同龄人的笑柄,却是她必须要直面的挑战。
“把东西还给我!”明姜硬着头皮说道。
“什么东西?明大小姐在跟小的要何物啊?”李勤笑嘻嘻地靠近,瞅着明姜僵硬的表情询问。
明姜偏过脸冷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哦?这就奇怪了,我怎么会有明大小姐要的东西呢?”李勤挑挑眉,细细咂摸着她的窘迫,不紧不慢地回复:“毕竟你可是光明派正统的,唯一的,嫡出贵女!光明派唉,修仙界最大的仙门,你妈是天下第一大主母,你哥是天下第一大美人,你哥主是天下第一强者,而我们只是一介小小草民,怎么会有您想要的东西呢?”
明姜最害怕别人提她过往的事情,这无异于精神上的凌迟,她抬眼盯着李勤气愤道:“我不想跟你纠缠,钱可以给你们,但那镯子必须要还给我,否则我————”
“呦呦呦~你能怎样呢?是不是要让你的炙魔兄长来治我们的罪啊,还是把你母父从坟里搬出来惩罚我们?哎呀,忘了你的母父根本没有坟,她们————”
明姜一拳头抡向口出狂言的李勤,不想人家早有准备,直接一矮身躲了过去。
“想打架?正好我也有这心思,那咱们今天就拿出真正的实力,好好来对战一次!”李勤活动着手腕,然后掌心转出一团光焰。
围观的徒子自觉让出位置,将俩人留在空地。
只要不是群殴,明姜就有绝对的信心,李勤的功力明姜清楚,她仙根薄弱,基础不稳,杂念多而且心术不正,功力向来屈居她之下,若论一对一比斗,李勤绝对打不过自己。
明姜摆好阵势,也调动气血,将光焰团于掌心。
双方没有等待,立马向彼此发动攻击。
仙门中的对战不像斩妖除魔般,需要将对手杀死才算成功,徒子间的比试讲究留一线,主要是比拼各自功力的深浅和身心的极限。
李勤和明姜互相作法画咒,在空地上不断变换着阵势,连续过了十几招之后,明姜感到越来越吃力。
“怎么了明大小姐,这才哪到哪?居然支撑不住了!”李勤表情轻松,脸上连滴汗都没出,她一掌光波推出去,把明姜逼得连连后退。
稳定身子后,明姜咬牙团了个更大的光焰,准备像从前攻击李勤的薄弱点,一举拿下这个狂妄的对手。
然而招术发动出去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倒是被李勤一个反击打趴在地。
怎么可能!那是她一直以来的脆弱点,为什么毫无效果!
忍着身体的疼痛,明姜撑着胳膊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刚跪起身,便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倒,尖锐的嘲笑声响起,大家看着这个落败者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
明姜惊慌失措地往前爬了两下,想要逃离徒子们的包围,可惜李勤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扳着□□人的肩膀,李勤把抗拒的明姜翻个身,让她直面所有人的俯视,欣赏她难忍的羞耻与不甘。
“放开我!”明姜挣扎着大喊,李勤用膝盖压制着她单薄的胸膛,一只手便能捉拿住她乱舞的双腕。
明姜和明冷的身材相似,都是偏高瘦形的,加上这些年的亏待,身子愈发的瘦弱,要是单论修为上的比拼,她还能接两招。但和英雌派这些五大三粗的少年拼肉搏,那她连人家一条大腿都抱不动。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徒子们的阴影压在她的眼前,熟悉的恐惧又从心底浮起,明姜忍不住微微颤抖,眼眶在夜色的掩盖下愈发地红肿。
李勤低头贴着她的脸嘲笑:“大小姐该不会以为我真比不过你吧!哈哈哈哈~就你那三角猫的功夫明眼人都知道几斤几两,但是大家都在刻意俯首做小,让着你这个贵人来换取自己的生存资格。现在光明派不复存在,你背后的靠山也崩盘,是时候让你这个活在梦里的大小姐看清楚真实的世界了!”
李勤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镯子在她眼前摇晃:“哝,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吧,好生熟悉,你以前可是经常带着它对我指手划脚呢?现在要怎么处理这碍眼的东西呢?”
“不.....把它还给我....求求你.....”明姜大睁着双眼,无助地哀求道。
“求?哇塞!这个字原来会从你嘴里说出来,哈哈哈哈~”
她的示弱愈发挑逗起少年的作恶欲,徒子们吁声不断,刺激着她本就不堪的自尊心。
李勤歪头嬉笑,在明姜的注视中,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玉镯。
“欢迎来到我们底层人的世界,大小姐!”
叮铛一声脆响,玉镯碎在明姜的耳边,溅起的石屑崩到她发麻的脸上,徒子得意的表情逐渐在眼中扭曲。
“唔嗯.....妈,妈妈......救我,妈妈~呜呜呜......”
泪水在嘲讽声中倾泻而下,明姜哽咽着,仰头大哭,直到溺亡在这场不起眼的霸凌中。
第102章 离开英雌派
贪生才会胆怯, 怕死所以犹豫,如果有那么一瞬间, 悲愤冲破头脑, 死亡也成为选择中的一项,那退怯不前的勇气,是否可以顺着血液冲上头顶,在这残破的人生里爆发一回?
她本该死在自己的院子里, 和妈妈一起埋进那个黑夜, 可她偏偏没有死, 没有死就要如此卑微的活着吗?
如果今晚她注定死去, 那临死前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
少年们的兴致退去, 压在身体上的重量也终于松懈,明姜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从灰土中捡起断裂的玉镯,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口袋, 然后从地上拎起块石头。
李勤和伙伴商量着今晚要吃什么, 大饼馒头还是包子, 最重要的是她们要拿意外之财去买只烤鸡解馋, 几人笑嘻嘻在前面走着,丝毫没发觉背后有人跟了上来。
疾风夹杂着恨意朝脑后勺袭来, 意识突然中断,李勤感到耳边一阵尖鸣,口中全是铁锈的腥味,天地在她眼前晃荡起来,四肢不受控地瘫软, 然后噗通趴倒在地。
同伴的尖叫声响起, 狼狈的明姜凶神恶煞地盯着这些人, 手里的石头还沾染着被害者的血迹。
“炙魔!她是炙魔!”
“救命,炙魔觉醒啦————-”
“来人啊——炙魔杀人了!”
明明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同龄人,在她举起石头之后,居然全都吓得惊慌而逃,原来她们是在害怕自己,原来她们害怕自己,哈哈哈哈————
明姜疯癫地干笑两声,她看着倒地抽搐的李勤,喘息道:“我不准备活了,你也不许活,今天咱们一起去死吧!”
她举起手中的石头,就如李勤举起妈妈留给自己的玉镯一样,要狠狠砸下去,她要听到破碎的声音,让血液崩溅到她发麻的脸上!
“明姜!住手——”
幸好白衫及时赶到,阻止了噩事发生,她从背后抱住失去的理智的明姜,强迫她将手里的石头丢弃。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她!”
高声的喊闹引来了众多徒子的围观,白衫捂着她的嘴,吩咐她人赶紧找大夫给李勤疗伤,又将挣扎的明姜拖拽进房中。
屋门关闭,明姜依然没有平复心中的疯狂,白衫生气地直接给了她一耳光。
“你疯了明姜,怎么能对自己人下杀手!”
“她们不是自己人!她们和那些尤人没有区别!”明姜捂着脸大吼,通红的眼睛溢满绝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恨我厌我!她们只想让我痛苦,想让我去死!”
白衫皱眉宽慰道:“好了明姜,我知道你还没从过往的创伤中走出来,但英雌派没有尤人,这里也没有人要害你,你已经安全了,不要总是有被迫害的幻想!”
“幻想?”明姜不可置信,她转身从杂乱的房间中掏出那些‘证据’给白衫看,泼脏的衣服,剩一只的鞋子,画满咒骂的课本,还有她口袋中摔坏的玉镯……
虽然这些恶作剧充满了孩童的残忍,却并不会威胁到受害者的基本生存,成年人眼中觉得无足轻重,是可以一笑而过的行为。
但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来说,却是比天都大的威胁,尤其是身份敏感的明姜,她的恐惧在一次次的孤立与嘲笑中,逐渐扭曲膨胀。
白衫摸摸明姜乱糟糟的头发问:“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呢?就如这次的事情一样,她们有哪些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以让我们来帮你出头,而不是直接将石头拍到她的脑袋上,那样会死人的!”
明姜盯着她,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于是问道:“我告诉你们之后呢?你们会惩罚这些人吗?下次她们就不敢了吗?要是她们一直欺负我,你会每一次都帮我出头吗?”
“嗯~明姜或许你该试着与她们建立良好的关系,世上没有永远的对家,就连尤族都能与修仙界合作,更何况是同门的师姊妹呢?”
“修仙界愿意和尤族谈合作,是因为她们灭了所有仙门,你们怕尤人所以不得已和她们合作!要是尤人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修仙界依然会世世代代的奴役她们,我今天不举起那块石头,那些人也依然会一直欺负羞辱我!”
白衫被怼的哑口无言,她叹息道:“明姜你要理解,她们中很多亲人都遭受过炙魔的迫害,有些甚至成了孤儿,所以难免会牵连到你身上,这种怨气并不是在针对你,只是.......”
“白衫姐——”明姜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她咬牙问道:“连你也觉得我所经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