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芷摇摇头，道：“无妨。”
顾芷向着解签的地方走去，三公主此时找了过来，道：“顾一珞，我刚刚看见了苏沂。”
顾芷把签递给老和尚，道：“有劳。”然后转头对着三公主道：“苏沂？”
三公主点头，道：“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苏国公的嫡长女，好像现在在御前做官吧。”她突然指着前方，道，“你看那里，那不是萧太师吗？”
顾芷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女太师萧谙与苏沂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她微微眯眼，转而喊道：“萧先生。”
声音之大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女太师萧谙与苏沂同时转头，苏沂看到顾芷，高兴道：“顾将军。”
顾芷对着正在解签的老和尚抱手，老和尚收回看向萧太师、苏沂的目光，对着顾芷微微点头。见状顾芷带着三公主走向萧谙二人，四人见礼，女太师萧谙看着顾芷，不高兴道：“顾将军，怎么今日有空闲来兴国寺，前些日让你来萧府吃饭，却是一拒在拒。”
顾芷陪着笑，道：“先生息怒，芷这些时日实在是公务繁忙，不得空闲，今日实在是机缘巧合，被三公主殿下拉来着兴国寺。”说着她不动声色的碰碰三公主。
但是三公主一向比较怕萧谙，萧谙是他们少时在弘文馆读书时的夫子，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是弘文馆里最严厉的夫子，三公主读书时可没少吃萧谙的排头。而顾芷就不一样，顾芷作文弘文馆里最出色的学子，深受夫子们的喜欢，尤以萧太师最盛。所以此刻三公主行完礼后坚决不肯在说话，深怕萧太师找自己的麻烦。
苏沂在一旁看的分明，不由得道：“今日遇到实在是凑巧，不如我们一同去云海阁用膳？听说云海阁新来了一个从江南来的厨子，手艺很是不错。”
三公主一听连忙摇头，道：“不可不可，我阿娘还在宫中等我与顾一珞用膳。”笑话，她怎么敢与夫子一起用膳。
顾芷也道：“今日就不打扰先生与苏大人的雅兴，改日我定去萧府与国公府讨一杯茶喝。”
萧太师一听，背着手看了眼顾芷，道：“你可得守信一点，别又要我催人三请四请。”然后轻哼一声，离开了。
顾芷与苏沂见礼，顾芷道：“先生慢走。”
苏沂向三公主、顾芷行礼后转头去追萧太师，道：“萧先生，慢些，等等学生。”
顾芷与三公主留在原地，三公主道：“萧先生这么可怕，谁知这苏沂与你一样，竟然还整日追着萧先生身后跑。”
她见顾芷半天不答话，用手碰碰她道：“你想什么呢？”
顾芷收回目光，看向三公主，道：“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进学堂是为了睡觉，看见夫子如老鼠见了猫？这位苏大人可是江南一代有名的才女，先生喜欢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像当初对你一样对待她。”
三公主不可置信，道：“顾一珞，你说清楚，萧先生对我怎么了？我读书时除了被罚抄过书，其余可是没有的啊。”
顾芷摇摇头，逗她道：“孺子不可教也。”然后一幅仙风道骨般向前走去。
三公主在后面追到：“顾一珞，你给我说清楚点！我读书虽然没有你认真，可我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顾芷走在前面，听着后面三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有些好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摆摆头，算了，能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
而那一直坐在原地的老和尚敲着木鱼，喃喃道：“时也，命也。”
身边的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和尚问道：“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道：“老衲再此等了三十年，想渡这位有缘人，可老衲与有缘人终究只有一面之缘，无法强求。老衲，渡不了她。”
年轻和尚不解，拿起签排，看了看，他虽然年轻，但是是这位老和尚的关门弟子，很有几分聪慧，已经可以解很多东西了，于是他就问道：“为什么？这跟签子也不是很难。”
老和尚慈眉善目，敲着木鱼道：“老衲与她无缘。”
几日后，兴国寺最德高望重的高僧智凯大师，带着他唯一的小徒弟云游四海，直到智凯大师圆寂，他的小徒弟才回到了兴国寺。
这几天顾芷一下朝就奔着绵山军营，从绵山军营回来就回顾家，没有给皇后娘娘请安。
然而有的事情，是躲不过的。
这日下朝，顾芷在宫门口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拦住。
“顾将军。”宫女给顾芷请安。
顾芷微微点头，道：“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宫女道：“娘娘让奴婢来传话，说是今日晚膳准备了顾将军爱吃的小排骨，叫将军下职后前往长乐宫。”
顾芷看了眼天色，道：“我近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若是来得及就赶回宫陪娘娘用膳，若是来不及叫娘娘按以往的习惯用膳。”
说完不等宫女有什么回应，径直离开了。
当日顾芷准备从军营出发时发现时间太晚，就与顾玖宿在了绵山军营。
过了几日，太子身边的太监在宫门口拦住顾芷。
太监给顾芷行礼，道：“顾将军，今日下职后，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用膳。”
顾芷道：“若是来得及便去，来不及就罢了。”说完也不等此人反应，快速上马，驾马离开了。
当日顾芷回到都城时已经过了东宫的晚膳点，便使人传话，今日不过去了。
但躲还是躲不过的，这一旬的休沐正好赶上了每月一次的宫中家宴。
顾芷前日宿在绵山军营，今日练了大半日的兵，终于赶在申时一刻进宫，先去皇后娘娘那里拜见。拜见完后，因为今日太累，就到皇后娘娘钟粹宫的偏殿坐着，让今日跟进宫的半夏将自己束了整日的头发散开。
顾芷坐在贵妃椅上，闭着眼，披着发，享受着得来不易的安宁。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她以为是半夏，便没有睁眼。
来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听见倒茶的声音，顾芷猛地睁开眼，只见五皇子霍行止坐在那里，转着茶杯，慢慢喝着茶。
顾芷看着霍行止，并没有说话。
霍行止喝完一杯，转头与顾芷对视，一时之间并未有人说话。
热茶升起的蒸汽在二人目光中转着圈圈，最后消散在空气中，空气中还有宫女点的安神香的味道。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大雪吸了很多声音，此时偏殿内寂然无声。
半晌，五皇子霍行止道：“你不想与我说些什么吗？”
顾芷回神，道：“胡笳年前回阴山州了，他走时我与四皇子、霍南晟去送他了，三公主没去，她如今不喜欢胡笳。”
五皇子霍行止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顾芷。
顾芷在他的目光中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原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霍行止平静的目光，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二人一时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这时半夏从外面进来，道：“将军，皇后娘娘让您去宫宴了。”看见坐着的五皇子，有些惊讶，又道，“给五皇子殿下请安。”
五皇子移开目光，对着半夏点点头，站起身来率先走了出去。
顾芷也没有停留太久，来不及束发，就让半夏将头发用银簪盘起来。
顾芷进殿，殿中还是原来的格局，她本想走去自己的位置，却发现苏沂正坐在自己原本位置的下座，她下意识向前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金色凤袍，头上仅有一支金色凤钗将发丝盘主，腰间系着一只清澈透底的玉佩，手上转着一串佛珠坐在上首，正是孝安太后。
第29章
顾芷微微垂下头，下意识摸了摸左手间的菩提串，慢慢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路过苏沂时，苏沂对着顾芷微笑，顾芷还以一笑。
走到皇帝、太后、皇后娘娘的下首，顾芷目不斜视，行跪拜大礼，道：“臣顾芷参见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孝安太后道：“这便是顾家的七娘吧，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顾将军可是公务太多了？哀家与顾将军今日竟是第一次见面。”
顾芷慢慢将头抬起，出于尊敬，没有直视太后，也没有回话。
年前的宫宴顾芷并没有参加几次，而参加的那几次，太后娘娘又恰好有事没有参加，所以这是顾芷回都城以后，第一次见到了太后娘娘。
太子见状道：“阿芷去年才从边境回到都城，太后娘娘尊贵万分，岂是别人想见就见。”
皇帝在一旁道：“阿芷起来吧，今日家宴，不必过分拘谨。”
顾芷又行一礼，站起身，走向自己的位置上。
没等顾芷坐下，四皇子匆匆赶来，向众人行礼。
皇帝皱眉，看见四皇子就下意识想要教训他，道：“每次就数你最慢，若是住在宫外赶不及，你就给朕住回来。”
四皇子苦着一张脸，道：“别呀阿耶，千万别，儿臣住在外面才能好好做生意，眼见着我的酒楼要将水云间比下去了，这种紧要关头，您可别给儿臣掉链子。”
贤妃道：“瞎说什么，这般失礼，太后娘娘面前还胡言乱语。”
太后微微一笑，慈眉善目，道：“无妨，哀家也只是想凑凑热闹，年轻人，就是要这么有活力。”
四皇子道：“是呀母妃，您别再用太后娘娘教训我了，太后娘娘可没有您这般小气。”
贤妃娘娘被这不孝子哽了口血，不愿再搭理他。
因为太后的到来，整场家宴有些沉默。
太子道：“虽说现下人还未齐，但是小五回来了，我们共饮此杯，替他接风。”
众人举杯共饮。
四皇子道：“是呀是呀，小五你找个日子去我酒楼吃饭，阿芷也来，你们还没见过我的酒楼吧，比水云间还要好，保准你们去吃一次还想再去。”
三公主雅南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四皇子道：“难道我的酒楼没有水云间好？”
三公主撇撇嘴道：“好，你的最好。”
四皇子煞有其事道：“可不是，不然如何在这都城中开下去。”
太后娘娘道：“顾将军。”
顾芷原本在埋头吃饭，听到太后娘娘叫她，道：“臣在。”
太后指着下首的苏沂，道：“这小娘子常听你的事，对你很是推崇。若你得空，可常常到太极宫来玩耍，与这小娘子交往一番。”
顾芷抱手行礼，道：“臣遵旨。”
太后道：“你对大梁做了诸多贡献，哀家也不曾赏赐过你什么，这串佛珠跟了哀家许多年，也算是个保平安的物件，武将嘛，总是平安最重要，便赐给你了。”
顾芷谢恩，身后的半夏微微弓着身子去太后娘娘身边将佛串接下，又慢慢退回顾芷身后。
顾芷借着仰头饮酒的姿势，垂眼看向与皇帝一起坐在中央的太后。
明明应该是古稀之年，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竟比皇帝还要年轻几岁。而站在太后娘娘身后服侍的朱尚宫，正是太后身边会研制天下第一迷药的那位宫女。
顾芷慢慢咽下口中的烈酒，垂下脑袋掩去眸中所有的深意。
顾芷想起胡笳叔父胡账狼傲粝碌哪欠菝单，那是如今唯一能证明顾家全族之死另有隐情的证据。
除此之外，毫无证据。
顾芷微微偏头，她看向一旁的陛下，她想，若是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抖出来，这位重情义却又圣明的君主，真的会如她所愿，没有证据，也会杀掉她想要杀死的人吗？
顾芷在心中摇摇头，很明显，并不会。陛下是个明君，他不会因为个人的私怨，去处置那么多大梁的股肱之臣。
虽然这个结果让人有些无可奈何，可是却是事实。顾家之死，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没有人希望它被提起，没有人希望因为这个真相，去打破现在原有的格局。
似乎每个人都与顾家灭门无关，却又似乎每个人都是帮凶。
有人因此得利，有人因此退出政治中心，胜利者永远在谱写历史，失败者只是历史长河中一颗不起眼的沙砾。
顾芷没有办法说服皇帝因为这小小的一张纸，去处置如今身居要职的官员，但是顾芷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那些惨死在青山下冤魂。
她此时仿佛走进了死胡同，退不得，进不得。
她想还原所以的真相，可是所有的证据早就被掩埋住。
顾芷闭上双眼，右手慢慢转动左手上的菩提。
突然听见苏沂道：“顾将军，可愿意同我喝上一杯？”
顾芷睁开眼，面上渐渐浮起微笑，道：“当然，荣幸之至。”
二人轻碰酒杯，一饮而下。
顾芷想，报仇，也不一定要走到明面上，把当初所有与青山有关的人，一一送去地狱，也算是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凭什么受害者日日夜不能寐，加害者娶妻生子、受封领赏。
若是光明无法给冤死之人公道，正义无法战胜邪恶，那么她愿意化身为地狱里的修罗，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顾芷给自己的酒杯中倒酒，她对着太后娘娘道：“今日是顾芷第一次见太后娘娘，应该说几句吉祥话。顾芷在这里祝愿太后娘娘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天伦永享。祝太后大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喜笑颜开，道：“难怪皇帝与皇后如此宠爱顾将军，这小嘴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顾将军得空，可得多去太极宫坐坐。哀家总觉得，要是多见见顾将军，说不得能多活好几年。”
顾芷行礼，道：“太后大娘娘眼光甚好，顾芷这厢有礼了。”
酒过三巡，太后娘娘到底是因为年迈而产生了困意，就先回太极宫了。
皇后娘娘派林宫令到顾芷身边道：“顾将军，娘娘问可要在宫中歇下？”
顾芷转转酒杯，摇摇头道：“我一会儿直接回顾府，今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林宫令行礼退下。
四皇子凑过来道：“顾阿芷，过几日来我酒楼吃饭。”
顾芷正准备拒绝，四皇子又道：“必须来，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我请你吃饭算什么，到时候把他们都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顾芷无奈，道：“若我有空，我便去。”
四皇子道：“那几休沐那日，我们可说好了啊。”他看向一旁一个人吃菜的苏沂，又道，“苏大人，不若与我们一起去吃席面？我让霍南晟和霍南乔也来，大家一起人多热闹些。”
苏沂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又对着顾芷道：“我的冠礼你怎么不给我送？”
顾芷微微一愣，道：“我忘记了，我谁也没送，二公主与三公主的及笄礼我也没有送。”
四皇子道：“那年你还在边境，不过你顾家府上的管家倒是来送了，但我知道那不是你自己要送的，如今你回来了，就把礼物给我补上。”
顾芷无奈道：“别人都是等着人送礼物，你怎么还要上了。再说了，如今日子都过了，迟来的生辰礼物寓意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