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南道:“你让我留下来吧,我虽不懂医术,可也算是个壮丁,肯定是能帮上什么忙的。若我就此打道回府,恐怕会是我一辈子的心魔,顾将军,就让我留下来吧。”
顾芷与顾玖对视一眼,顾芷想,让云观南留下也未尝不可。不让他靠近那些危险源,就随着顾玖在城内用白酒巡城。她与太子妃交好,便是给云家卖个人情,到时候请功的时候将云观南放在前面,也算是成全了这番情意。
顾芷转头看向云观南,这个郎君此刻眼中一片赤诚,她想就算是圆了云观南的一份好心,到也可行。
于是顾芷点点头。
第32章
霍行止这几日的病渐渐加重,原本之前还能安排一些事情,如今倒是不行了。每日只能靠着身边贴身太监张让和平安才能勉强支撑起来,每日在院中走一走。
平安扶着霍行止,道:“我听今日来送菜的士兵说,都城又派人来了,您可以好好休息了,不用再管这些烦心事了。”
霍行止有些晕眩,他低低应承了。走的太累了,他在平安的力度下慢慢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他透过低矮的栅栏,慢慢向河对面看去,不经意间看见槐树下,站着一个配着剑,蒙面的女子,他这几日眼睛时常有些模糊,看错东西、看不清东西很正常。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又向那里看去,那配着剑的女子还在,他有些不敢置信,失声道:“七娘?”
来人正是顾芷。
霍行止身边的嬷嬷顺着霍行止的目光看去,瞧见顾芷,便道:“原来是她,她每日都来,就站在那槐树底下,有时候站在那里很久,有时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嬷嬷又想了想,继续道,“反正每次您出来散步,要不了多久,她就走了。”
霍行止眼眶有些发热,这几日每个生死关头,他都在想,若是他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在了河内郡,那顾芷还会记得他吗?几年前两个人闹得很不好看,就算是都城再见也不曾与顾芷好好说话,没有问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受过什么伤,有没有把伤养好,在边境每一日有没有好好吃饭,过的开心吗?他很后悔。
霍行止用力捏紧拳头,双眼模糊的看着河对面的顾芷,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每日来这里站着,是为了知道自己还活不活着,他看着顾芷,顾芷也看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有人跑过来找顾芷,顾芷听完那人说的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每日顾芷来时,霍行止都会在那里等着顾芷。
顾芷有时候可以用很多的时间站在槐树下陪着他,有时候来了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霍行止与顾芷就这样彼此互相陪伴着,两个人从来没有过什么交流,只是一起在这条河的两端,默默陪伴着对方。
城中的瘟疫渐渐被控制住了,而霍行止所在的城东也再也没有出现死尸。
霍行止最危险的那一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在那里等着顾芷,而是在傍晚才醒来。他一醒来,就急忙坐起身,身旁的张让连忙把他扶起来。
一旁正端着铜盆的平安道:“殿下这般着急做什么,病情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霍行止没管他,让张让扶着自己慢慢走到屋外外,那个栅栏旁。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前睁开,定睛一看,果然,那颗那槐树下,正站着顾芷。
张让看着树下蒙着面的女子,有些疑惑,带着点不确定的问道:“那是阿芷小娘子吗?”
平安也向前看去,毫不在意道:“应该是不会,顾将军此刻应该在都城练兵吧。”
霍行止道:“是七娘。”
他虽然不知道,当年她为何非要把自己从她身边赶开,也不知道为何从边境回来以后,她从不主动找他。他以为她是不喜欢他了,他以为她喜欢上了别人,不然她为何总是把自己推开。
她从来都不愿意说,那他就不问。
但是现在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了,他知道她心里有他,那就够了。
只要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她想做什么,他都愿意让着她。
人生那么长,他愿意一直等着她,他也只想等着她,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自己走向他。
顾芷从槐树下走开,走离霍行止的视线。
河对面的人不知道,顾芷面罩下的脸,早已泪流满面。
她怕自己来的太晚,她怕霍行止的人生就此结束,她怕这世间再也没有像霍行止这般的人,她怕自己再也听不到霍行止的琴声。
这所有的害怕,都来源于她深爱着霍行止。
这几日看着一具具尸体从城东抬出来,抬到城外焚烧,她都在想,若是下一具尸体是霍行止,她该怎么办。
今天她一直在等霍行止,可是霍行止一直都没有出来。
她真的很害怕。
她们相识了十多年,彼此之间从未说过一句爱,可他们都清楚,世间再没有向他们这样匹配的人了。
至少十五岁时,顾芷是这样想的。
可是人生在世,不是只有爱情的。每个人身上都会背负着许多需要背负的东西,承担着这个社会赋予他们的责任。
十五岁时,她以为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撑起顾家,可命运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她以为的真相是假的,被掩藏住的真相需要她自己用手在烂泥中挖开。罪恶的、腐朽的、令人厌恶的真相,将她渐渐掩埋。
她看着如光芒般璀璨的霍行止,这个如清风明月般,这个在她身边总是捧着一颗温热的、单纯的、赤诚之心的郎君,但她知道自己再也给不了他相等的赤诚。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温文尔雅、三皇子殿下让人如沐春风、四皇子殿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五皇子殿下冷若冰霜不喜言笑。
可只有亲近之人才知晓,五皇子是真正至真至诚之人,他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
他是真正的君子。
这样好的霍行止,让顾芷如何愿意拱手让人?
霍行止爱顾芷,顾芷知道。
顾芷爱霍行止,霍行止知道。
可是顾芷知道,她无法与霍行止长久的在一起。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我喜爱你的同时,你也刚好喜爱我。
情窦初开时,转身即见你。
但是顾芷许不了霍行止未来。
她得报仇,她得为所有死在青山下的亡魂报仇,所以她开始算计人心、步步为营,跑去了边境,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杀人,开始一步一步走向那权力的高峰。
她希望小郎君永远不要参合进她充满算计的世界,她希望小郎君永远一是副冷冰冰,但其实别人一逗,就会耳红的样子。
所以她想,只要自己退开一步,只需要自己退开一步。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霍行止。
顾芷双手覆面,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可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霍行止。
若是双亲健在,自己有兄长家人,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他和她还是会在宫中相遇,还是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会在双亲默认的情况下定下婚约,在最好的年岁里相爱,在所有人的祝福中成婚,做着都城中最平凡的一对少年夫妻。
可能会有争吵,但最终还是会婚姻美满、子孙绕膝、白头偕老。
可这些都只是梦。
爱护顾芷的人,因别人的算计惨死,她如何能自私的闭上眼做一个被爱包围的顾家七娘?
她要睁开眼,她要亲手送那些人下地狱,这灭门之仇,她决不放弃!
她只能放弃霍行止。
但她绝不后悔,绝不!
她回到了那个槐树旁,她扶着槐树,撑着自己的身体。她看着已经熄灯了的小屋舍,眷恋的、充满爱意的眼神毫不作伪。
顾芷从怀中拿出一根发簪,这是她亲手雕刻的,原本是打算送给霍行止当生辰礼物的。从皇宫到边疆,这跟发簪一直被顾芷带在身边。她细细摸过发簪上的纹路,摸到了“芷”字,也摸到了“止”字。
她突然松开手,发簪直直掉下,与土地接触时还被弹起了一瞬间。
她垂眼看向发簪,闭了闭眼,然后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
河内郡的瘟疫渐渐被控制住,许许多多治好的百姓从城东出来,抱着前来接自己的家人痛哭流涕。
有的人生死相隔,哭着喊着不愿接受事实,有的人侥幸生存,跪在大地上双手合十,感谢着老天留下自己的命。
顾芷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世上,最能杀人的,就是战争和瘟疫。
她掉转马头,带着她的人马离开了,没有再看下去。
顾玖跟在顾芷身后,原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嘴,随着顾芷一道出城,前往都城的方向驶去。
张让坐在马车内,与平安面对面,他忍了许久道:“殿下,阿芷娘子都特意来河内郡寻您,为何不等您一起离开?”
平安不在意的道:“谁说顾将军找咱们殿下,这不是陛下派顾将军来救援的吗?”
张让没有搭理平安,只是执着的看着五皇子霍行止。
霍行止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他其实不常笑,这个微笑的表情做的自己也有些别扭,他缓缓摇头,道:“不等我,也没有什么干系。”
张让还想说些什么,但霍行止慢慢将眼睛闭上,张让知道这是霍行止不想他再问下去了,于是闭上了嘴。
霍行止闭目养神,他想起顾芷日日守在槐树旁,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没关系,他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等,等她将要做的事情做完以后,再来找他。
他摸着发簪上的纹路,他总是对她狠不下来什么心的。
淑妃娘娘一生一儿一女,将近三十岁时,她最好的朋友德妃娘娘去世,她又开始抚养二公主明月,待其如若亲女。
养女被亲女拐走去了扬州,儿子三皇子又跑去江南做官,逢年过节才能见一面。今年三皇子的皇子妃刚刚生产,三皇子就没有回都城过年,大公主有孕,又拖着二公主明月不回来。
淑妃娘娘很是瞧不惯一个宫的贤妃娘娘此刻儿女都在身旁,便求着陛下派四皇子去扬州将二公主明月接了回来。
二公主回宫时,正好赶上了一年去一次的避暑山庄。
皇帝与往常一样点了要去的人,唯独与往常不同的是,太后娘娘也随着皇帝一起来到了避暑行宫九成宫。
出宫门后,街上人山人海,都等着这时候有瞧一瞧天子的威仪。
一个小娘子站在后方,踩在自家奴仆准备好的凳子上,手上扶着奴仆的肩,右手拿着扇子挡在眼睛前,努力看着马路正中央的人马。而周围如她一样做法的,也有许多人。
一个小娘子看着皇帝马车旁骑着高大骏马,束着发,一袭黑衣的,面无表情的顾芷,微红者脸,道:“那马车旁,骑着白马的人,是哪家的小郎君啊?真是好俊俏。若是能嫁给他,此生无憾。”
前面一个郎君回头,看到问话的是个小娘子,笑着道:“那可不是什么郎君,那是顾芷顾将军,如今陛下身前的红人。你别看她这样,人家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娘子。”
问话的小娘子一惊,可看着顾芷不凡的气度,又不死心的问道:“你可知,她喜欢磨镜之好么?若是另一半的对象是她,不知比现下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臭男人好太多了。”
一旁的小娘子也道:“是呀是呀,顾将军坐在马上,真真是好气度。若是她愿意,不用她给我名分,我也愿意与她春宵一度。”
有人接话道:“我那日在永乐坊碰见过她救下差点被马踩的小娘子,真是如天仙般的人物,十分的威武不凡,虽是女儿身,可站在我身旁,竟是比一些郎君还要有安全感。”
一人道:“若我是那日在马下的小娘子就好了。”
刚开始答话的那郎君听见周围的这些女娘大胆的发言,摇摇扇子道:“真是世风日下,瓜田李下,道德沦丧。原本男子就要比女子多,这些女子也开始同我们这些大男人抢媳妇了,真是,真是有辱斯文。”
那郎君一下犯了众怒,周围的小娘子顿时一记眼刀飞了过来,那郎君有些害怕,心中暗道,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摇摇扇子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而此时坐在马车中看书的五皇子霍行止与睡着的四皇子所在的马车,刚好被一阵风吹开了车帘。
周围瞧见的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叹。
五皇子下意识看向车外,不经意间跟许多人有了对视。
“我的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郎君。”
“天哪,他跟我对视了!我,我要晕了”
“若是能嫁得如此郎君,真是不枉此生。”
“你刚刚见了顾将军也是这般说的。”
“顾将军再俊俏,也是女儿身,可这马车中的郎君,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儿郎。虽不能真的嫁与他们,还不准我嘴上过过瘾么!”
顾芷听着周围的声音,或许这些人还以为自己谈论的比较小声,其实习武之人都能听见。她听见马车中传来的一声闷笑,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马车。
就听马车中传来皇帝与皇后娘娘的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道:“不曾想阿芷在小娘子中也有一席之地。”
皇帝道:“她虽不想成婚,可外面想嫁与她的人倒是不少。”
皇后娘娘道:“也怪我们,作何让阿芷从小习武,如今宫内谁也打不过阿芷。咱这一路听来,竟全是小娘子谈论阿芷,也不曾听哪个郎君说起阿芷。”
皇帝道:“那她还是习武罢!大梁出这么个女将不容易。哼,都城里肯定有郎君爱慕阿芷,只是阿芷太厉害了些,只怕都不敢说出口。”
顾芷听皇帝与皇后娘娘说的声音愈来愈大,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他们。
果然她一咳嗽,里面不再说话了。
第33章
听着帝后二人不再闲聊,顾芷微微松了口气,绕是谁也熬不住别人就在旁边说当事人的是非。
但她这口气显然是松的早了些。
只听见一旁的郎君也道:“顾将军的风姿真是无人能及,若是能将顾将军娶回家,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那人旁边的人道:“这般厉害的人你配娶吗?就你这姿色,顾将军能看的上你吗?”
身边的人也道:“若是顾将军瞧的上我,便是赘婿我也愿意的。”
一旁的郎君道:“便是没有名分,我也愿意与顾将军这般风采的人物在一起。”
一旁的人争先恐后道:“哪怕只有片刻,得顾将军垂爱,我也愿意。”
顾芷强忍着抽搐的嘴角,又听见身旁的马车里发出声响。
只听皇帝道:“听听,听听,我们小阿芷还是有郎君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