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若非集云见微知著猜到内情,只怕还以为眼前真是位至真至性的纯情少年・・・心下冷笑一声,趁他乱了心绪,这才开口,淡淡道:“哪有这样子问的?我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那么,殿下又是怎么个考量呢?”
淳于越眼眸转深,意有所指地道,“我・・・我如何不如何的,总要顾及你的心意。”
集云闻言轻蹙眉头,沉吟道:“是吗?我也是拿不住殿下的心意,才迟迟未决。”
淳于越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坐直了身子,追问道:“我若有意,则何如?我若无意又何如?”
集云便道:“若蒙殿下错爱,此身都是殿下的,自然万般无有不肯的,只是别的事情倒得再细斟酌。倘若殿下无意・・・集云这里倒有一条绝妙好计。”
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倒显得淳于越沉不住气,脸色变来变去。
――说到此节,要问是什么计谋,不得不再翻回去,提一提方才二人话中的齐国将领左皋。
此人性贪婪,狡诈藏奸,对于齐帝早有桀骜不忠的前情,奈何手握重兵,势力庞大,齐帝本身也窝囊,多年竟奈何不得,宫里的皇后左氏,正是左皋嫡亲的妹妹,想来之所以长年不得宠,未必没有齐帝厌恶左皋以至移情的缘故。
不忠不义,有权有势――正好和包藏祸心的淳于越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多年来,淳于越大半的家当都填进了将军府,左皋也暗中对淳于越多有助力。
如今,淳于越有心趁着母国诸皇子乱斗的这一阵风,也回去分一杯羹,把住时机,做那在后的黄雀。
然孤掌难鸣,他身为质子,如何出这樊笼都成问题,就更不要提振翅欲飞了。
故而,此事势必离不开左皋鼎力相助――自然,一应往来款曲,也避不开集云这个心腹中的心腹。
所谓“好计”,集云既然也知道当下要紧的就只有这一桩事,提起计谋来自然不做他想,总不可能是什么助荣妃得宠之类的旁门左道。
再联上王诚带来的那个集云乃淳于越内宠的谣言,何样的计谋,已经昭然若揭。
【怜惜值+2,当前怜惜值49】
须知,就算布置再多,就算请得再多的助力,就算布置得再如何周密,齐帝不是傻子,朝廷布置下的众多眼目也不是摆设。
第17章 开局死牢17
淳于越自认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再说,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也没必要骗自己。面上做出一片深情,为的是钓他的阿云上钩,实际有几许,自己还能不知道吗――集云纵然是他从前信重的第一人,纵然是澜国深宫之中,曾经他唯一的慰藉,但随着她自请伴荣妃入宫后,往日再多的旧情便也散了,她本也算不上有多特殊。
可他・・・・・・
还是非常婆婆妈妈的,偏于此时,想起了幼时的一件小事。
幼小的五皇子失手跌了吴经娥的一条喜爱的玛瑙璎珞,正好被才被派到他身边服侍的小宫女集云撞见,当机立断,一把将他推出了房门,淳于越慌得很,六神无主地拽住集云的袖子,“你要替我认下吗?别别,她一翻脸了吓人得很,准会让人打死你的!”
集云鬼鬼祟祟地和他头凑着头,“我才不认下,我打算一会儿哄七公主来顽,到时候寻机赖到她头上。殿下别担心,七公主才多大一点儿,话都说不利索呢,准能成。经娥疼爱这个女儿,此事也就揭过去了。”
小淳于越傻乎乎的,人家是为了他,他却张着个嘴巴,“阿云,你不是教我要正直?”
比小皇子大两岁的掌事宫女一噎,没好气儿地又轻轻推了他一把,“那・・・理儿虽然是这么个理儿,咱自己人总要向着自己人不是?我总还是向着五皇子你的,只你下回记着手脚慢些,别再这么冒冒失失的了。好殿下,快去吧,仔细让人看见了。”
我总还是向着你的。
记忆里的集云,渐渐和眼前的集云重合起来。她见淳于越半天不接话,便误以为他是心存顾忌不落忍・・・连忙道:“说句自大的话,殿下若是心里有一二集云的影儿,反而不敢行此策,恐落遗恨,徒惹牵挂乱心智。可集云实在资质平平,论容貌论才学,全无可取之处,性子也无趣得紧,更曾经・・・与殿下背道而驰,便也没甚可惜的了。”
说到此处,似是自个儿觉着有趣,竟绽出个笑来,明媚俏皮地摇了摇头。
淳于越微微移开了目光,心想“是了,模样、才学、性情、忠心,样样出挑,样样合心意,也难免会可惜的,可惜也是正常的,何必矫枉过正?”
集云一抹裙摆,端正跪下道:“还请殿下决断。”
淳于越猛然回神,老半天,说了句“好。”
只此一字,欲言而又止,到底是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这一个好字纵然略显生硬,但那些个安抚惋惜的话,他却偏偏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他的话,集云早已尽知了。
心既已照,何必又宣,不过是尽在不言中罢了。
甚至都无法说出我一定尽快救你,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在齐人手里・・・・・・因为彼此都知道,没有这种“一定”。
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生机,更别提什么一定。
集云是必死的。
・・・・・・
云姑娘当天就从倒座搬到了东厢房。
人搬过去了不算,程乐又是一顿操劳,带着人开了数个库房,一应摆设玩器、吃穿用度,昔皆配上了最好的,一箱一箱地往进抬东西。
既然集云从此后不用再伺候人,之前不知道被支到了哪个犄角旮旯的折枝也被调了回来,仍当她的差。
――从前集云就发现了,这折枝纵有些许不稳重的小毛病,但就识时务这一点,那绝对是没得说,打蛇就随棍上,伺机而动,蹬鼻子就敢上脸。
从前集云是她自认的竞争对手,如今摇身一变,也算是她半个主子了,折枝的那点子识时务自然便也立刻使在集云身上了――特特换上了件秋香色的朴素旧衣,首饰也是能简就简,低眉顺眼地来给集云磕头。
话也说得好听,把自己放的极低,恭顺道:“从前都是奴婢不长眼,对姑娘多有得罪之处,姑娘有不痛快了,尽管责罚奴婢,不要存在心里就是最好的了。”
人家都率先低了这个透了,那集云似乎并没有因为一朝攀上高枝儿了而轻狂,也是客客气气的模样,忙命穗儿扶起她来,又笑道:“这什么话,不过都是为主子分忧罢了,你千万别这么想,你我行事相悖,忠心却是一样的,原谈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说着,眉宇间隐约漫上了轻愁,声音低了几分,道:“再说了,我如今・・・到底是身分不明,其实和你原是一样的人,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客气了,倒叫我不敢受。”
听话听音,折枝的神色立刻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虚拟系统127如果有两只手,这会子只怕都得给她拍巴掌,中气十足地答她,“6!”
第18章 开局死牢18
虽说集云“委曲求全”,并没有名言自己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淳于越到底还是在心里记着集云闹的那一出儿,第二日听人回禀时带出了一句“云姑娘”,就顺势发作起来,毫无征兆地发了一通脾气,骂得那个倒霉催撞枪口上的小子贵在院子里头一下一下地掌起自己的嘴来・・・・・・
底下人揣摩“上”意,自然不敢再姑娘来姑娘去叫低了集云姑奶奶,不知由谁而起,以“云夫人”称呼起来,恭恭敬敬,不敢稍有怠慢。
――集云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因被王诚的一番话点醒,勘破迷津,终于在没有原始剧情磕磕绊绊走到了现在的这个时候,彻底看明白了一切。
看明白以后心态自然有限,冷眼旁观,只觉得有趣。
她死而复生,比别人多一段机缘,而条件就是受制于怜惜值系统,也从来都觉得这是她的短处――她总是不得不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忍一些本不可忍的委屈,做种种违心之举,受许多千奇百怪的苦楚,像一个提线木偶,由着一个名叫“系统”的东西指挥,兢兢业业,不过是因为想活着。
是想活着的。虽然活得并不好・・・・・・
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怎样辛苦怎样挣扎,总还是想活着的,活得再贱再糟糕也想要活着,活得再艰难再辛苦也想要活着。就像爹娘还没有遭难饿死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只愁命短不愁穷”。
一位自苦,对系统也总是带有情绪,可是突然之间,换一个角度看待时,怜惜值系统有朝一日,竟然也成了她的长处了?!
毕竟若不是怜惜值系统的存在,若不是那意外时刻上涨怜惜值的提示,她不会及时警觉淳于越的虚情假意和算计利用,也就不能时至今日凭借隐晦手段成功逆转局势,反而光明正大地将计就计,摆弄起淳于越来了。
不仅如此――如今看来,那淳于越也正是因为并没有这样一个可以提醒他的系统,便只能是越陷越深,日益在自己的卑劣利用和集云的高洁牺牲中拉扯自我,贡献出源源不断的怜惜值了・・・・・・
可不就是人无我有的长处吗?
但,这还不够。
集云要的可不是这一点点蝇头小利!她要的,是淳于越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现在?远远不够。
而,世间最痛者,不是求而不得――恰是得而复失。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让他拥有。
先让他拥有,再一朝一夕打碎,若是他不知道那碎掉了的东西有多好,又岂会惋惜痛苦,断了肝肠呢?
话是如此说・・・・・・
可令127看不明白的是・・・从这一日起,集云却反而不怎么凑到淳于越身边儿去了。
一开始,淳于越因也忙碌于旁的事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种变化,等到他回过神儿来,恍惚已经是七八日光景了。
而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往往是不想不觉得,这一想起来,顿时就搁不下了・・・・・・
淳于越意识到自己遭了“冷待”,心里便有点儿不是滋味・・・但想着集云并不是个不靠谱的人,也不存在消极怠工的可能性,必定是有缘故的才是,便很体察下情地先压抑了不满,招来了程乐询问。
程乐这个小子,有点儿意思。
他本是澜国老皇帝派到五皇子身边行监视之事的,月月都有一封密报要报回澜国,出身于唯效忠于澜帝的间密院,本事乃是一等一。可谁让淳于越比他更本事呢?兼具本事心机和人格魅力,良禽择木,程乐便“弃暗投明”,反而成了淳于越的人,靠着间密院院副的身份,替淳于越做了许多事情。
论资历和嫡系,自然不如集云,便是连王诚都是要胜过他的,但是论能力和功劳,则倍杀旁人。
不过・・・谁让云夫人弯道超车了呢?
事关重大,不容分毫之差,淳于越和集云双方达成的这个计谋,原是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程乐忠心自不消说,如今一心一意当集云是二主子呢,自然不用主子耳提面命就留了一个眼睛在东厢,就怕有个什么不到的地方,他就也得跪到门外头抽自己大嘴巴去了。
因此淳于越一问,他就能答得上来,仔细思索了一下,道:“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左不过同那个小丫头穗儿玩乐。主子这么问・・・可是底下人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令云夫人不顺心?”
只是玩乐?
第19章 开局死牢19
先还好好的,一听到这一句,淳于越顿时微微变了颜色,低头又咬了一口糕点,细细咀嚼着,不知琢磨什么。
半晌,才状似不经意地道:“荣妃就是这样的?那个谁・・・也是这样的?”
集云似乎完全没有听出来他语气有异,手上又稳又快、丝线如飞,一边如常笑着,道:“哪儿能啊!首先荣妃娘娘就不是这样的,娘娘容貌姣好,又正是好年纪,见了齐帝就撒娇讨巧,每句话都像是掺了半斤蜜糖,我听了都要骨头酥掉的。吴经娥・・・殿下你也是知道的,外人只当她既有宠,性子也本就跋扈飞扬,定是个恃宠而骄的主儿,但咱们都看在眼里,她实是有些惧怕王上的・・・王上喜怒无常、脾性阴鸷,宠妃又如何,万人之上又如何,动辄得咎,也不过是一顿好打,种种折磨,和奴才没什么区别,所以王上面前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嗬!好一个集云,这样的话如今也敢说了?她明明知道淳于越对吴经娥存了怎样的怨恨与结缔!
更可恶的是,淳于越急忙扪心自问,竟然还真的・・・并不怎么生气・・・・・・
扪了半天,没揪着一点儿怒气好借题发挥,只好岔开了这个关于吴经娥的话题,又道:“不是荣妃也不是她,那你有样学样是学的谁的样啊?从要有个出处吧。”
说着,又去撩拨她的针线,捻了三四股碧色的成股的丝线,对了光装模作样细看,集云劈手夺回来,道:“快放下,我这是分好的!一会儿错了位置,孔雀要成了四不像了!”
凶地淳于越老实了,两手揣进袖筒里,方回答道:“我集各家之所长行不行?我想着――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也好,娇声娇气软语嬉闹也罢,都总有个腻烦的时候,谁也不能一天十二时辰对着一个怕自己的人、太热闹的人。因此都比不过家常琐事,那方是天长地久也离不开,也才是两个人作一家的滋味,何况殿下你不是也说过吗,有个人念叨管束着,本是难求的幸事。”
【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67。】
集云暂抑喜意,没管系统提示,接着半开玩笑地道:“只可惜,吴经娥面前轮不到我说话,荣妃娘娘也不听我的话罢了,倒是白瞎了我这番心得了。”
淳于越越想“才是两个人作一家的滋味”这句话,越觉得心里头既沉甸甸的、又轻飘飘的・・・・・・
不敢再深想沉沦,手指在榻檐上敲了敲,故意逗她道:“也罢了,这话说给她们俩才是真的可惜了,正该留到今日――你也使上了,我也受用了,怎么能算是白瞎了呢?便宜了你我,不比便宜了旁人要上算?”
集云果然被他逗笑了,偷偷地瞪他。
笑得两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反唇道:“一说我你就头头是道,别照得见别人找不见自己,不能光是我学,你也该学起来才是,嗯・・・远的不用学,现成的二殿下的做派,不是活样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