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着齐帝的面儿被左皇后一问,她自然是没什么好话的,不遗余力地拼命贬损道:“一说起这个来,臣妾正有一腔的话无处可诉。这个集云!从前臣妾看着她就不是个好的,自诩五皇兄身边儿第一人,谁也不放在眼里,狂得没了边儿,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记得那时候,臣妾见五皇兄的一对儿青玉瑞兽镇纸剔透喜人,便想借来赏玩,皇兄还没说什么,她倒急得上蹿下跳地阻挡了臣妾!哼,我说她是心里头另有打算、不是个老实的,母妃和皇兄都不信我,如今怎么样呢?狐狸露出了尾巴,果然勾搭得皇兄迷了心,倒把她当个宝起来。”
左皇后心里悬着的那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头一回对这个荣妃那么和颜悦色,又求证了几件传闻里表现淳于越对待她很是特殊的事情,便软语道:“好了,辛苦妹妹跑这一趟,陛下与本宫就是听到了些流言,想问一问这里头的事情,妹妹且回宫歇息吧。”
荣妃闻言,连忙道:“娘娘说得哪里话?妾万万不敢当。这集云实在是个可恶的,五皇兄性子古怪,素来不同我等兄弟姐妹们亲近,孤僻得很,没接触过多少人,恐怕也没见识过什么好赖,倒叫这刁钻东西给趁虚而入了,把她当成菩萨神女儿似的,反把我这亲妹妹不当个儿,让我有什么事情都问过她再行事,这是什么道理?!如今益发过头了,那蹄子一会去就又是打门房又是骂丫头的,折腾个没完,把侯府都要搅翻了天了,娘娘可要好好管一管这事儿!”
说着,一双大眼睛使劲儿往齐帝身上瞟,眨巴得眼皮儿都快抽筋了,见齐帝只不理她,顿时丧气起来,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向帝后行礼,道:“那,臣妾告退。”
等她走没了影儿,皇后才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仿佛一个好脾气的长姐说起自己不懂事的小妹妹一般,笑道:“荣妃妹妹真是跳脱,且不说别的,沐恩侯宠爱一个侍妾罢了,要臣妾怎么’管一管‘呢?哪有这个说法儿?”
齐帝略笑了笑,没接这话,而是道:“只是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事儿应该是没什么可疑虑的了,既然如此,梓童明日就宣那个什么集云进宫,别的也不用透露,只说瞧着她好,留她伴驾几日便是了,若她果然是个刁钻的,也委屈梓童暂且忍耐几日罢了,不可横生枝节,日后自然有收拾她的机会。”
第23章 开局死牢23
说着转出了屏风,叫进穗儿来给她梳头。
穗儿就是干这个的,手脚当然比突发奇想纯属添乱的淳于越利索了不止一倍两倍,几下梳顺了她一头青丝,请示道:“姐姐,还梳单螺髻吗?”
集云摇摇头,“梳个牡丹头吧,前头来了贵客,我不好给侯爷跌份儿。”
穗儿连忙应了一声,一边儿上手,一边儿恭维道:“姐姐自谦,以姐姐的人品样貌,只有给侯爷长脸的,就算是蓬头垢面的去,也不会跌份儿。”
集云不过一笑,没理她贫嘴。
――前头二人也已经“汇合”,彼此恭维客套两句,分次坐下了。
惠礼太监自然是来接集云入宫的。
用的说辞是从前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皇后娘娘就看着她好,如今既然有造化入了沐恩侯的眼,更不能不见过了,若果然是个好的,也好抬举她,省得没名没份的跟着沐恩侯,委屈了集云。
惠礼便如同是齐帝的眼睛和耳朵,侯府里听见看见的,一丝儿不差都会递给齐帝,因此面对此人时倒不比直面齐帝轻松多少,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
听他如此说,淳于越自然是连忙露出狂喜的神色来,又假作谦虚地道:“不过是个不上台盘的丫头片子,怎好让娘娘费心呢?”
惠礼与他对虚招儿,笑道:“侯爷这说的哪里话?成人之美的事情谁不愿意做,娘娘慈心是一层,更有,何尝不是将侯爷当作了自家子侄才会如此上心?侯爷快别说这样的生份话了。”
两个人正你来我往间,程乐在外小心禀报道,“侯爷,云夫人侯在廊下,来与宫里来的贵人请安。”
淳于越一时有些尴尬,向惠礼拱了拱手道:“平日里轻忽了管束,宠得没了样子,公公不要见怪才是。”
惠礼忙道无妨,“咱家也正想见过云娘子,不知是怎样的九天仙姝,让侯爷牵挂了这许多年,别的女子都不可入眼・・・快请云娘子。”
――他一面嘴上夸赞,其实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荣妃的那一番话有失偏颇,再传到惠礼的耳朵里,不免更走了样子,只当集云是个浅薄刁钻的货色,纵有一二美色,也不过庸脂俗粉,只不过是这沐恩侯放不下幼年情分,一时被迷了眼罢了。
须知,人都有执念,可是用来寄托执念的人或物,大多数时候其实并不值得,不过是自误。
因此,他嘴上说着快请,却只低头揭盖品茶,直到人都到了跟前行礼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儿,看都懒得看似的。
可这一瞧不要紧!
眼前站着个不过二十五六年纪的美妇人,低眉顺眼地弯身行了一礼――惠礼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从宫妃到下奴,没见过有谁行礼能行得像她一般婉约好看的。身着茜红色缠枝海棠暗纹褙子,杏黄褶裙绣喜上眉梢,高梳牡丹髻,带了一副金镶红玛瑙的头面,宝光熠熠,衬得眉眼愈发娇艳动人。可她五官长相虽娇美,举手投足间,却有一段沉静风流的气质,见之忘俗,看一眼就拔不开眼睛・・・・・・
因和自己预想的大相径庭,再加上美人实美,惠礼一时竟是看愣住了,手里端着茶盏,半天无有反应。
倒是那沐恩侯心疼爱妾,见她维持着行礼的动作,连忙命她免了,一面却又假意严苛地训斥道:“没规矩!惠公公是什么身份的人,哪容你在这里放诞无礼,还不退下!”
他这话倒是没错的,贵客登门,按说除了正妻女主人,便是侧室,也是没有资格待客的,更别提集云这样身份低微的侍妾,大剌剌跑到正厅来,是极失礼的举动。若依着平日里惠礼的脾气,遇上这样的事早就甩袖走人了,什么东西!
但谁让他今日皇命在身呢?
因此表面上一副全没介怀的模样,笑呵呵的,正想开口打个圆场,站在下头的集云倒撇了撇嘴,自行开口道:“你又急赤白脸的,纵不合你心意,侯爷好言好语告诉我就是了,别老冲着我嚷。”
惠礼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向淳于越露出个促狭的笑来,咽回了试图劝和的话,再次低头品起茶来。
集云举手头足间仿若换了一个人,偏偏又自然得很,淳于越微微有些招架不住,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忖度:这也是她的“没吃过也见过”的吗?
那厢集云又道:“妾并非轻狂的人,若是寻常贵客,自然不敢到跟前儿来现眼,只听说是司礼监的惠礼公公来了,这才忙忙地前来见礼。”
听她这话里有话,上首两人都挂上了不解的颜色,狐疑盯着她。
集云一点儿不怵,含笑侃侃道:“公公,这厢有礼,邓嬷嬷她老人家一向可好吗?”
第24章 开局死牢24
说来未免显得凄凉――大牢里的日子,集云一回生二回熟,已是很能适应的了。
老熟人们手段依旧,集云挨个领教一便,外头的那些日子,就反而仿若是做梦一样了・・・・・・就好像,她始终没从这牢门里出去过,沐恩侯府的那些日子,不过是她发癔症想象出来的而已。
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流水般的珍惜药材才养好了些许的身子就此白搭,进来不过四五日,集云就又是伏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模样了。
唯一可以作为安慰的是,在她旁边的牢房里住着的,就是昔日风光无两的荣妃娘娘。
――荣妃刚被投进大牢里的时候,着实是吓坏了,见了集云如见到救苦救难的佛祖菩萨,顿时眼睛一亮!大概,在她心里,天大的难事到了集云的面前,都不过抬手就得吧。
或者说,从前有集云挡在她前面,她原也没见过什么难、没经过什么事儿,没什么出息・・・・・・
明枪暗箭,有集云挡在她的前面,左支右绌,保她片叶不沾身,她或许犹嫌集云碍手碍脚,对其不甚喜欢,或许巴不得她这辈子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是,当她被剥去华服打入大牢,一路被人推搡喝骂,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再看到这位昔日惹嫌的姑姑熟悉的脸・・・・・・
淳于菁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明明是个娇小柔弱的深宫女子,竟然一下子挣脱开了押解的两个侍卫,扑到集云的牢房外,紧紧攥着铁栏撕心裂肺地哭叫道:“姑姑!姑姑救救本宫!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本宫什么也不知道,本宫问人,也没人理睬,难道竟可这样随意捉捕宫妃吗?这是哪朝哪代的道理?姑姑一向有章法,快叫他们放了本宫,本宫是永宁宫荣妃!岂能说下大狱就下大狱,不容本宫自辩!”
・・・・・・
集云刚经过拶刑,此刻气若游丝眼冒金星儿,十个指头钻心的疼,恨不得立刻去死,淳于菁大喊大叫又哭又闹,又害得她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面鼓在敲,头疼欲裂・・・等她重新被反应过来的侍卫拿住扯开,更是一声尖叫直冲云霄,集云更是干脆利索,头一歪,彻底被震晕过去了・・・・・・
倒不是淳于菁练过狮吼功威力无穷,实在是集云急火攻心,气得不轻。
淳于菁句句话都说得不通,更是对集云的凄惨状况视而不见,只顾着诉说自己。
永远只顾着自己。
也不想想集云自个儿都在大牢里蹲着呢,她能有多大的本事,她要真有那个本事,先捞捞她自己不好吗?
哦,不对。
在淳于菁的眼里,下人怎么能算人呢?集云合该为她鞠躬尽瘁,将生死置之度外才对,逆来顺受、忠心耿耿、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
呸!
可她一通胡搅蛮缠,倒至少说对了一点――
别的没有,集云还算是有章法、有几分本事的。
她从前的种种布置应在此时,一切的展开都在她的算计之中,比如若不是她向左皇后建言,荣妃也许真的不至于下狱・・・比如,惠礼。
当初面对着集云,惠礼自然是有所权衡的。
这权衡不足以让他背叛皇帝的命令,示警淳于越,阻止集云进宫为质・・・却能够让他在集云落难后,给予些许暗地里的照拂。
最简单的,“比邻而居”的淳于菁每日的饭菜是馊了的米汤和发霉的馒头,集云却是小米稀饭配着软软的、不费牙的米糕,偶尔还有一小碟里头装着十几粒儿的咸菜。
――头一天,集云分给了被浅尝辄止赏了一顿鞭子的淳于菁半个米糕,还终于说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台词:顾着主仆情分。
想淳于菁怎堪此辱,当然是立刻就被点燃了怒火,刚还缩在角落里哼唧呢,一瞬间挣扎出了精神,牙尖嘴利换着花样儿骂了集云一顿,将半个米糕远远地扔了。
结果第二天就饿得神志不清,低声下气儿地求集云。
可集云却变了一副样子,只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稀粥泡米糕,淡淡道:“我昨儿分给娘娘半个,如今饿得实在扛不住了,若要再分,我就先饿死了。娘娘才进来,自然要给个下马威,那些馊饭烂菜我头两天也吃过的,娘娘别细嚼,捏着鼻子囫囵吃些,总能充饥。”
第25章 开局死牢25
关于“怜惜值上限”这回事,说起来,做过不少次任务的集云,这一遭竟也是第一回听说。
当然不是因为她没不够努力或能力有限,才没能触发这一提示,而是,“怜惜值”不是考试分数,按照常理来说,它应该是没有上限的。
因为它更像是一种累计值,即时发生,积蓄而成,只要在那一刻产生了怜意,那么哪怕顷刻间反目成仇恨之入骨,已成既定事实的怜意生发却是实打实的,已经转化计入的怜惜值也是不会扣减的,它无限累计。
但淳于越这个任务目标,却偏偏特殊・・・・・・
――从前集云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了,淳于越他总是习惯性地、甚至无意识地压抑自己的情感,对于那些正常人都应该拥有的正常的情绪,他也往往视为洪水猛兽,如临大敌,仿佛有点儿爱意有点儿怜惜就是输了阵了似的,就要一败涂地万劫不复了似的・・・这才让集云在他这里,也头一回听说了“怜惜值上限”这回事儿。
至于・・・・・・
那会子淳于越所说的――当初集云身陷宫正司,他早在集云设法说动王诚替自己传信,就已经在奔走布置,暗中营救集云的话头・・・集云倒有八分是信了的。
要不然,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自集云在牢房中与淳于越一面后,事情会完结得那么快、那么顺利了。当是早有布置才能说得通的,否则淳于越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也不至于逃回澜国的这一件事就又要废这么大的劲儿了,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也是当时集云不曾细思,内心里还代阿云姑姑怨恨过淳于越呢・・・・・・
不过嘛――
信也好,不信也罢,真也好,假的也罢。
就像集云说的,“救不救的,甚么要紧”。
你没救,集云还是甘愿为你而死,你救了,这条命也还是为你而送,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说完这句诛心的话以后,淳于越那头又涨了3点怜惜值。
87,离上限只差最后一哆嗦・・・只可惜算算时间,淳于越此时已回到了澜国,正在紧锣密鼓地夺权,忙着杀父弑母排除异己呢,想来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忆往昔”,想起远在大齐因为他而正受折磨的集云,再给贡献几点怜惜值的了。
何况他本就擅于压迫自己。
集云在他眼前的时候,尚且还能使手段逼一逼、勾一勾,现下却是鞭长莫及,只能是熬日子了。
・・・・・・
等着、熬着,转眼就是3个月过去。
惠礼在一个子夜隐秘潜进了大牢传递消息,昔日的五皇子杀尽了淳于氏,已是新王。
此时,包括淳于菁在内,除了早先得到消息掩住口鼻的集云外,整座大牢里的所有人,此时都已经被迷香药倒了,睡得正香呢。
倒让他们“兄妹”两个在这恶劣的环境里,也有个机会自在说会儿话。
惠礼很不讲究地撩起锦袍席地而坐,感叹道:“这位还真有本事・・・从前竟是谁也没看出来,白白地放任了。今日早朝时陛下大怒,满朝文武骂了个遍,悖我瞧还是生自己的气多些,放虎归山,搁谁身上谁不龊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