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送来,还是那两个成天把集云拎来拎去的小宦官,这回上前来却是轻手轻脚地殷勤搀扶起了她,扶至了案前。
――唉。
可见,冯太监虽然表面上一副“大拿”的模样,倒也并不是全知全能。
要知道,近十日未见荤腥的人,偶尔才能混上半碗米汤,且心肝脾胃肾,一腔子的五脏六腑一虚到底,这样的底子,怎么能一上来就又酒又肉的呢?
这种时候,山珍海味反成了催命符了。
果然,集云吃了没有三口半,就腹内绞痛起来,她只强忍着,又赶紧囫囵硬塞了两口,才“哎呦”一声,满地打滚儿起来。
一开始,冯太监还以为她在装模作样,大感上当受骗,以为集云耍花招愚弄她,想要装病糊弄过去,气得上去对着集云就跺了几脚,一点儿力气都没留,还有一下踢到了脑袋・・・让本就状况糟糕的集云雪上加霜。
可他再耍狠也没有用,集云的这出苦肉计,是实打实的苦,他踢得再过瘾,也没有胃痛要命,集云抱着肚子不闪不避,很快就撑在地上呕吐起来。
冯太监嫌脏,这才收脚退到一边。
――渐渐地,倒也瞧出不对来了,集云吐完了肚子里头少得可怜的东西,也还是一阵一阵干呕,浑身的伤口也崩裂渗血,滚得一身狼狈,简直瞧不出是个人来。
观其情状,实在是触目惊心,料想假装应该是装不出来,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冯太监一时倒也没有把握她是搞鬼还是真的突发意外・・・但不管是什么,这么干看着可不是办法。
苦心审问这么久,最后一顿酒肉把人吃死了?
冯太监自己都觉得说不通。
若真放任到那一步,那后脚他冯信忠就也可以在圣上面前一头碰死了,还省得折腾问罪,轮一遍这集云受过的苦了。
无法儿,只得暗骂了一声,任劳任怨地忙命请医官,两个悲催的小宦官也听令捏着鼻子,把已经不省人事的集云扔回了她的牢房,预备着明日再审。
也可能是明日收尸・・・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呢???
・・・・・・
集云再醒过来,是被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苦味给熏醒的・・・・・・
然而这其实倒算是好事,药味盖过了牢房里的酸臭气味,因此睁开眼后看到蹲在墙角煎药的太医,集云深吸一口气,跟个变态似的露出了心旷神怡的表情,又是爬又是拱的,饱含感激之情的凑到了铁栏边,哑着嗓子搭讪道:“大人,可是来为集云诊治?”
――再客气都是应该的。
集云本是带罪之身,按说便是被打得缓不过来了,顶多叫来个司药女官来给她瞧瞧,灌两副猛药把命吊住罢了,更多的是自己硬捱。
这次怕是吓住了冯太监,竟请了位太医来,直让集云受宠若惊・・・・・・
然而,那蹲在药锅前的人一开口,集云立刻就不再这么想了――
然而,那蹲在药锅前的人一开口,集云立刻就不再这么想了――
此人慢悠悠站起身来,一边掸着衣服上的褶子,一边笑嘻嘻道:“哪里哪里,王诚是来取姑姑性命的。”
集云浑身一僵,顿生警惕,友好的笑亦凝在脸上,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
好在,自己一旦动作,可能引来荣妃或者任何一路人痛下杀手的情况,集云事先并非不曾预想,已自有预备下的应对之法。
因而答话尚算镇定,收了殷切表情,尝试打探道:“你・・・是谁派你来的?”
那名叫王诚的太医抄着手,一副地痞闲汉的做派,撇撇嘴,“姑姑的话问得好奇怪,昔日既然将你我派至娘娘身边,咱们自然只有娘娘这一个主子,便连殿下也都靠后,岂能身在曹营心在汉?”
!
殿下、娘娘。
如果殿下是指淳于越,娘娘指荣妃,那么这句话无疑传达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集云,包括眼前的王诚,本是澜国五皇子淳于越的人。
会是吗?
怎么办?
殿下和娘娘,这个组合还有别的可能吗?
该死・・・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仅凭这一句话・・・・・・
可是・・・・・・
可是,若不是靠着胆大心细、靠着本质不过是莽猜莽赌的“对答案”,她也走不到今天。
管他的,赌一把!
集云神色变幻,装腔作势地板起脸来,带了些怒气道:“王诚,我没有时间和你贫嘴,你替我传信给殿下――我要见他。要紧要紧,今日是侥幸,但我拖延不了多久了。”
一听这话,王诚脸上的无赖登时一收,明明看守的人已经都被他使计支出去了,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
趁着他如临大敌地纠结着,集云却反而略略松懈了下来。
――如此情况,她赌对了。
片刻后,王诚才略带怀疑地开了口,语速缓慢地字斟句酌道:“我・・・集云,我可做不了这个主。娘娘的性子你也知道,我此番领命而来,是一定要取你的命,否则娘娘面前无法收场。不过,你若有遗言,我以身家性命起誓,一定替你带给殿下。”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时候就是搭台唱戏的时候了。
都唱到这一节了,千万不能自己塌了台子。集云登时眼睛一立,怒冲冲道:“你怎么不明白呢,就是要留我一命将这话说给殿下才有用!你必须照我说的做,我自会在殿下面前替你说话,不会让娘娘太为难你。”
事关重大,怎么选都凶险,就算集云一通黑唬王诚也仍然不能决断,声音也拔高了一些,瞪着集云道:“哼,你别跟我厉害!说的好听,我如何能信你?”
说别的也许还有的掰扯,一听这话・・・集云似是觉得可笑,冷哼了一声,顶着王诚探照灯一样审视的目光,摊开了两手,施施然道:“你如何能信我?王诚,你瞧着我的样子,再问一遍。”
眼前一脸痞相儿的小太医微微变色,集云趁热打铁,语速越发快语气越发重,几乎是咬着牙地道:“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能落到这步田地,能让你干站在外头问我一句‘如何能信我’,我集云岂是怕死之人,编谎话诓骗你?!”
从前清秀柔媚的面庞如今瘦得脱了相,因为瘦,便显得两个眼睛更大,瞪得圆溜溜的,仿佛要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两个又红又肿的手扒在铁栏杆上,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声嘶力竭地,叫王诚看看她的样子。
什么样子呢?
――恰似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游魂,哪还有人样呢?
王诚怔愣在原地,忽然没名堂地意识到一件与眼下的情形毫不相干的事情,从开始到现在,这位曾经也娇滴滴如花似柳的掌事女官,连一滴泪也没有流。
・・・・・・
“集云!好厉害哦,我刚刚闲的没事儿测算了一下,王诚的怜惜值破80了,他走的时候直接89了诶!”
――经过方才一番演讲,王诚被集云的话术打动,深鞠一礼,将药锅里的东西倒在墙角,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会子集云有闲心,开始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和127聊天,“那是很高哦!不过,他与我既是旧识,又见我这样的惨状,恐怕本来就不低,被我一顿大小声,升上去了也不奇怪。更何况,他自己说错了话,愧疚和怜惜本就一线之差,89也不足为奇了。”
这会子集云有闲心,开始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和127聊天,“那是很高哦!不过,他与我既是旧识,又见我这样的惨状,恐怕本来就不低,被我一顿大小声,升上去了也不奇怪。更何况,他自己说错了话,愧疚和怜惜本就一线之差,89也不足为奇了。”
话虽如此说――
80,是怜惜值的一道分水岭,80之下,虽然也有怜意,但哪怕是79,这怜惜就还有限,一旦面临权衡,再高也白搭,该如何还是如何,那点儿怜惜什么也赚不来。而只要过了80,便是焕然新天地。
怜意之下,是恨不能以身代之也好,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也罢,1点也有1点的突破,到那时,由怜而生爱,由怜而生万物,由爱而生怜,由万物而生怜,那才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躺着也能赚积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系统的判定点也定的是80。
任务不可能无终止地永远做下去,根据世界的特征和任务的难易程度,在世界终结之前取得足够多的怜惜值,80以下,任务失败,持有积分全部清零。
・・・・・・
只可惜非关键人物的的怜惜值并不能兑换积分,高也是白搭。
显然127跟她一个思路,几乎是与此同时,在集云的脑子里哀嚎,“之前让你兑换非关键人物怜惜值兑换机制你不换!哇呀呀好可惜啊。”
集云翻了个身喘两口气,立刻反驳,“100积分!贵死了好吗?我一共也才113,哪兑换得起啊?”
127阴阳怪气,“嗯嗯,113积分打包清空,好耶,还是你会计算~”
・・・・・・
会心一击。
第4章 开局死牢4
淳于越既然能成为天下之主,想来魄力总该是有一点的。
自己的一番慷慨陈词又“大义凛然”到那个地步,总是有几分分量的・・・再加上,身怀89怜惜值的王诚料想也定会尽力――所以尽管潜入禁宫之内的宫正司意味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面临着无法收场,但对于淳于越会不会来见她的这件事,集云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
但・・・・・・
淳于越来得还是比她想象得快了太多。
所以当王诚离开后的当天晚上,集云被惊声尖叫的127从昏睡中叫醒,看位到穿个着一身黑的男子抵足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明明是早有预料的淳于越的现身,也还是赚足了她的惊讶・・・・・・
――试想,你于昏昏然之间乍然惊醒,脚边上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居高临下地瞅着你・・・最重要的是,要不是127一直在脑子里响警报吵醒了集云,他甚至不知道会在这儿站多久・・・・・・
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现身方式啊?!
集云以区区残躯病体,愣是吓得一个弹动,险些蹦了起来!
眼前行事诡异的男子见状,却是无声地笑了笑。
笑得・・・・・・极是好看。
――前世的集云、在遇到怜惜值系统之前的集云,因自知死就死在识人不清上头,所以痛定思痛,深以为诫,闯过这么多世界,最留心于观察各色人马,也便有了一二分心得。
人常说“相由心生”,实则不然。
――不是的,这世上有太多人习得了画皮之术,比书里写得魑魅魍魉还要可怖,恶人可能忠厚相,红粉之下藏骷髅。
集云从不曾小瞧任何一个看似平庸无奇的人,也从不曾信任任何一个瞧着老实良善的人,更从来不曾被色相所惑。
如今的她看人,几乎是以一种先天的直觉。
这是她的本事,靠血泪教训,更靠勤勉钻研。
眼前人穿一身黑色劲装,外头系着件黑色的茧绸披风,若非几许月光洒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按说正是低调的打扮。可原本应该用来遮挡面容的兜帽却只垂落在肩膀上・・・不知算散漫还是嚣张・・・・・・
眉目低垂仿若含怜,嘴角带笑分明无情。生就万里挑一的好相貌,青竹美玉不能喻其质,本该是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难得的一道风景,但,许是夜深人静,这人出现得太过突然又靠得太过近的缘故,无端端竟令集云心头一寒・・・・・・
再一转念,那阵寒意却仿佛是集云的错觉,不知何起何落。
昔年淳于兄妹入觐,齐帝见而赞叹,谓曰连璧,兄封侯爵,纳妹为妃。而集云,本是五皇子淳于越的亲信宫人。正是因为齐帝临事其意,将本该按照旧例被封做郡主的淳于菁收入了云波诡谲的后宫,集云这才被赠与了缺少心机、行事鲁莽的荣妃,乃至今日。
――这本是王诚走后,集云顺着新从他处意外闻得的消息,使用对答案套出的信息。
可・・・・・・
到底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几乎是转瞬间,集云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舍去她原本打算的一切见到淳于越后,矫揉造作以博取旧主怜惜的小把戏,不敢再有半句废话,忍着一身的痛爬了起来,恭顺地低着头,单刀直入道:“殿下,集云斗胆请人传话,实在是只有一句话,一定要面陈殿下。”
一息、两息。
・・・・・・
这淳于越不知是聋子还是哑子,只不说话。
探不得深浅・・・集云心头忐忑,更不敢稍有轻忽,顿时打叠起百倍的集中力,一动不敢动。
咬紧了牙关强忍着身体上的将到极限,才终于等来答复。
这样的一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惊胆战,谁知倒有副春风拂面温和清越的好嗓子,几可惑人心智。一开口,说是答复其实牵强――淳于越并没有接话,闲闲地自顾自道:“竟然只有一句话?唉・・・枉费越一番功夫混进来,只听一句话,实在不够本啊。”
说是遗憾,分明戏谑。
姿势不得劲儿,疼得眼前直发花,集云心里恨不得给他来上一拳,面儿上却平井无波地顺势接话,“事急从权,既不敢将这话轻易露人,也恐怕旁人会把话传左了耽误大事,不得不出此下策,叨扰殿下。”
姿势不得劲儿,疼得眼前直发花,集云心里恨不得给他来上一拳,面儿上却平井无波地顺势接话,“事急从权,既不敢将这话轻易露人,也恐怕旁人会把话传左了耽误大事,不得不出此下策,叨扰殿下。”
一言既出,又空等半天。
许是这句话说得适耳,方才还站得赏景观花般的淳于越突然弯下了他老人家高贵的腰肢――甚至还贴心地挑了块儿集云身上伤少的地方――扶了一把,一拽一推,让她靠墙坐好,温和含笑道:“那就要阿云的这句话真的有价值,才不算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