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坐自然省力许多,集云先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才审慎地择选措辞,正色言简意赅道:“集云不能死在牢中,还请殿下运作。”
淳于越这回倒很快就给了动静儿,甚至速度快到隐约带有逼问之意,低笑了两声,“哦?怎么王诚传回来的话,却是说阿云亲口表白,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啊?”
笑笑笑,笑你个头。
集云只做没看见他一脸兴味,保持着自己的步调,恭敬但不失坚定地道:“回殿下:自然,集云的命不足惜,甚至荣妃娘娘的命、及其荣宠,原也不能与殿下相较。但这次的事情棘手得很――若是旁的倒罢,谋害皇帝・・・集云当时之所以一径认下,其实真正怕的是・・・澜国众人本是一体,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样的事情若是牵连殿下,岂非天也要塌?”
不等淳于越对这段真诚剖白做出反应,集云话锋一转,“然而,集云愚钝,到底还是做错了。如今只要买通了冯太监等人,倘若集云尚未翻案就死在狱中,这样可塌天的大罪,不是贵妃等人想扣在谁头上,就能扣在谁头上的吗?此计粗浅却好使,集云能想到,或早或晚,旁人也能想到――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怕是想等着集云熬不住酷刑,能主动供出荣妃,可殿下,如果贵妃不愿意等这个主动了呢?”
如果贵妃,或任何一个对荣妃、淳于越等澜国人抱有敌意的人,一旦不想等这个主动――杀了牢里的集云,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贵妃盛宠,在后宫中几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让冯太监为她所用伪造供词,自然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所以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集云所说的,在集云还活着的时候翻案,揪住贵妃栽赃陷害的尾巴,还己方以清白,让荣妃连带着集云,彻底摆脱谋害皇帝的嫌疑。
集云相信淳于越有这样的能力。
没有的话・・・那就毁灭吧,不过是把零积分再清零一次・・・・・・
一念定生死,集云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可她既然“并非贪生怕死、一心为主”,就只能平静。
平静的煎熬之下,却听到淳于越却忽然叹了口气,不大高兴地道:“阿云还是这样,总那么严肃,开两句玩笑都不会・・・你的话我知道了――阿云有命,越一定达之。”
・・・・・・
喜怒无常、行事鬼魅。
集云脑子里只有这八个字了・・・可是言犹在耳,淳于越既然说她“还是这样”,说明集云歪打正着,竟表现得很像原本的集云,自然不能在此时露馅儿,便依旧严肃地板着一张脸,张了张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没正形的话,只得又闭上了。
淳于越扯了扯自己披风的绳结,把玩着苍白的指尖那把牢门钥匙,一脸不耐地道,“还真就一句话啊?那越可就告退了?”
集云想了想,出尔反尔道:“殿下恕罪,还有一句。其实,今日王诚本是奉了荣妃之令来杀我的,为防娘娘怪罪,还请殿下费心从中周全――毕竟,不管是娘娘还是殿下,太医院里都不能缺了这个自己人。”
【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20。】
淳于越又扯了扯那个似乎是勒得他不太舒服的绳结,撇撇嘴,“蠢妹妹竟然还整了这一出?行,知道了。”
集云见状・・・不忍熟视无睹,再加上怜惜值的意外上涨取悦了她,到底费劲巴拉地爬了起来(这大爷这会子又不假作好心地来扶她了),先奢侈地在王诚留下来给她喝的净水里浣了浣手,这才踉跄上前,替淳于越松松地重新绑了那中看不中用的披风的系带。
――淳于越一点儿也不客气,集云一过来,他就很自然地抬起了下巴,理所当然地受了这服侍,
随即动了动脖子,整个人松懈了下来,满意地笑道,“嗯――还是阿云贴心。”
集云敬业扮演一个严肃无趣的掌事姑姑,点了点头道:“殿下不嫌集云手脏就好。”
【怜惜值+2,当前怜惜值22。】
这淳于越,一时像个聋哑人,一时又话多得一句赶一句,“就为着阿云贴心,也得尽快把阿云捞出去。”
・・・・・・这话就是放屁。
指望着主子对下人讲良心讲道义,不如指望着天降红雨八月飞雪。
指望着主子对下人讲良心讲道义,不如指望着天降红雨八月飞雪。
所以集云一点儿也不纠结“那么今晚之前为什么一个人呢也没想着捞我”的这件事情。
心既已照,何必又宣?
第5章 开局死牢5
送走了间歇性贫嘴大王淳于越后,劳心劳力地闹这一出,集云暂时也走了困意,不顾身体虚弱,叫出了127聊天。
“怜惜值涨得好突然”,集云一开口,不在意别的,只挂心自己的任务。
127挺来劲,忙不迭帮着她瞎分析,“是很突然!本来以为今天晚上没戏了呢!嗯・・・・・・也许是因为你替王诚说话,关键人物觉得你身在泥淖犹念他人,很是善良呢?”
不会。
集云自己跟自己摇了摇头,此人非常人也,岂能以常理揣度之?
“那他也未免太‘傻白甜’了,我想不至于。”
也罢了,摸不清他的路子,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脱身牢狱的事情,总算是有了点儿眉目了。
――不知道淳于越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办妥,眼下最要紧的,是她还得继续和心黑手狠的冯太监周旋受罪呢・・・・・・
但这日后,集云再有没有那个“荣幸”见到冯太监。
一开始,集云万分忐忑,心里胡乱猜测外头出了什么变故。但好在一日两回给她送饭的小宦官照常仍来,想来便是有什么变故,应该也没有闹得太大,否则谁还会顾着给她送什么饭呢?
集云便想要寻法儿从小宦官那里套话。
她虽是阶下囚,但小宦官竟还挺友善,还不等集云起头,一露面,先带了笑与她搭话道:“姑娘快来,太医院的王诚大人使了银子,奴才给姑娘送了山药粥和两样小菜。奴才人微言轻,别的帮不上,舒舒服服吃一顿,好歹肚子里有了粮食,人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其实小时候在养娘手底下,挨饿的滋味没少尝,不听话、不伶俐、不讨喜,或单纯看你不顺眼,姑娘们的皮肉值钱,过了十二岁以后就不常挨打,就是饿着,一壶凉水打发,不出几天人就老实了,叫往东不敢向西。
所以按理来说,集云千怕万怕,饿最不怕,可大概是受刑导致的身体损耗太大,一听这话,没出息得连滚带爬凑到栏边,连忙接过了碗碟。
甚至都顾不上什么套话不套话的了,先忙忙吃了两口,才喟叹一记,状似无意道:“多谢小公公,可得吃快些,一会子冯公公来了再给我一段好收拾,怕就没力气进食了・・・・・・”
她故意说得可怜,小宦官友善也是真友善,毕竟物伤其类,都是生死由人的奴才,难免抱团,何况,有的事情上头的主子们未必知道,底下人却个个门儿清――包括冯太监在内,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集云是被冤枉的,也许是替荣妃顶罪,也许是娘娘们斗法。
因而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嘴上一下没把住,快言快语道:“不怕!姑娘难道没觉着有两三天没见着他了?告诉姑娘,姑娘把这话只烂在肚子里,其实・・・冯太监坏事儿了!啧,皇后娘娘佛爷一样不管事儿的人,这回发了好大的脾气,亲自发落了他。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时姑娘这案子都靠后了呢。”
送走了自觉失言落荒而逃的小宦官,集云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一时,感慨淳于越好手段,一时,又觉着自己、或者说那个原本的“阿云”,这几日挨的刑罚好生没名堂,好生冤枉・・・・・・
127在脑子里叫唤,“集云!你怎么好像哭了?我监测到你的情绪不稳定。”
集云吸溜了两声,“嗯,气哭了,你等我缓缓。”
127赶紧说好的,“你慢慢缓,不着急!”
集云不由得破涕为笑,“唉――可惜你的怜惜值不好使,不然,127,每个世界你其实都是最可怜我的了。”
智能系统127,仿佛真的有人的情绪一样,听了这话并不窃喜得意,而是吭吭哧哧地想要安慰集云。
集云却很快彻底地收起了泪意,抱着碗喝起粥来。
――没什么可生气的,淳于越有如此运筹帷幄之能,是幸事才对。
说明离集云离开宫正司的日子,不远了。
第二日,来送饭的就换了一个高个儿的壮实宦官,沉默寡言,任集云怎么旁敲侧击,只一味不接招・・・想来是昨日嘴快了的那位特意换的班。
黔驴技穷,集云只能煎熬等待。
她身体又虚弱,日夜不分,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又没有了按时按点惯例的上刑,渐渐的,连天数也数不清了,只糊涂着过。
赶上了就吃一顿热饭,赶不上了就睡过一两顿・・・再后来浑身的伤一大部分都结了痂,不会再被突然的翻身疼醒,就更是无所顾忌――愈合的伤口,有的和衣服粘在一起,集云也懒得理会,只顾闷头大睡,偶尔都怀疑自己哪天没准儿就这么睡过去了。
赶上了就吃一顿热饭,赶不上了就睡过一两顿・・・再后来浑身的伤一大部分都结了痂,不会再被突然的翻身疼醒,就更是无所顾忌――愈合的伤口,有的和衣服粘在一起,集云也懒得理会,只顾闷头大睡,偶尔都怀疑自己哪天没准儿就这么睡过去了。
终于,某一日,集云刚刚转醒,正和127闲聊天儿,忽然来了一个穿着并不太华丽、瞧着地位一般的大宫女并几个低品阶的宦官,那宫女手帕子挡在鼻端,瓮声瓮气道:“集云,哪个是集云?”
唯一的“狱友”早在集云进入世界的第二天就被拖走了,拖出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死是活,眼下整个宫正司里除了她们一伙外来者,喘气儿的就只一个・・・哪个是集云?那面那个石柱子是集云。
懒得搭理这位姑姑趾高气昂地装腔拿乔,集云反正一身是伤虚弱得很,只缩在角落不动不接话。
大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之势。
大宫女等了半晌,眉头一皱,命人打开牢门,将手里挽着的包裹扔在集云脚边,“荣妃娘娘谋害圣上的事情乃是旁人陷害,好在圣上和皇后娘娘圣明,如今事情已经查清了荣妃娘娘解了禁足,贵妃赵氏降为庶人。但你虽免了死罪,当时认了此事,犯了欺君之罪是事实,皇后娘娘做主,免了责罚,之将你销籍赶出宫去,这是荣妃娘娘念着主仆一场赏你的旧衣和银两,你且好自为之。”
集云运了半天气,忍住了没翻白眼,撩开眼皮看她一眼,仍是躺着不动,淡淡道:“娘娘慈悲,集云铭感五内。”
――讽刺的意味扑面而来,大宫女儿也不知是气是羞,“你、你、你”了半天,甩袖走了。
集云也不在意,很快就爬了起来,很没有尊严地捡起那个被扔在地上的包袱抱在了怀里,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一瘸一拐,也终于在这么久之后,重见天光。
但她并没有能够享受阳光。
习惯了昏暗的眼睛一下子被刺得生疼,集云踉跄两步,连忙攥住了相扶的小宦官的胳膊。
耳闻急促的衣袖簌簌之声,“我来”,小宦官连忙退去,来人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集云,又接过那个“娘娘慈悲”的包裹,引着集云缓慢挪步,低声道:“我带你去整理歇息一番,不急,下千两前出宫就行。”
集云对着虚空笑了笑,点头道谢,“有劳王大人。”
王诚默了默,扶得殷勤,开口却并不热络,含混应了一声,“嗯,先让人替你看伤。”
集云点点头,渐渐尝试着睁开了眼睛,和扶着自己的王诚对视一眼――这才发现,王诚竟也身上带伤!
还是伤在脸上,狼狈极了。
王诚见她眼神相询,半笑不笑地解释道:“殿下斥责了娘娘行事,娘娘气不过,又被殿下警告不许杀我,便命人掌了我的嘴。”
集云顿时眉头蹙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一个二品妃,行事竟然这样嚣张没章法,怎么想的?皇后此番发难先收拾了风光无限的冯太监,又借荣妃的事情将贵妃‘斩于马下’,可知虽多年隐忍,也绝不是简单的角色,她这个时候羞辱责罚太医院的外臣,是嫌自己不够打眼,失心疯了是不是?”
王诚见她这样,脸上的笑真了些,摇头感慨道:“集云姑姑果然好威严,怪不得那些小宫人都怕你怕得紧。不过你说错了,臣子罚不得,淳于家的奴才难道还罚不得?我对外不过说是喝花酒没带钱被人教训了一顿,不会有外人知道内由的。荣妃娘娘气儿顺了就好。”
集云・・・只好点了点头,看看王诚又看看自己,忍不住嗤笑道:“瞧我们俩,正好凑成一个惨字。”
――惨还是集云惨的,王诚闻言连忙表达了不能望其项背的谦逊之意。
等到司药女官替她看伤的时候,光是撕开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服,就又是一场死去活来。
集云疼得拿头去撞木枕头,梆梆作响,王诚急得在外头叫唤,使唤宫女,“你们倒是按着些,别让她把自己撞死了啊!”
司药忙得满头大汗,倒没心思去理他。
顾着把集云身上那些千奇百怪的伤口一个个处理完,司药已经像是要虚脱了一样,瘫在杌子上,开言道:“她此时没法沐浴,你们替她浣发,再打来热水擦洗一番罢。”
集云气若游丝向她道谢,司药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垂下头收拾自己的药箱,讷讷道“没什么,职责所在。姑娘出宫后擅自珍重吧,出去了・・・也好。”
――那是自然。
宫女奉命殷勤服侍,集云安然受之,向司药道:“往事权当一场大梦,今能留得一条小命已经是幸运了,多谢司药良言。”
司药点了点头,收拢了自己的东西无言离开了。
司药点了点头,收拢了自己的东西无言离开了。
连背影也都流露出欲言又止,想来,与原本的集云自有一段善缘。
第6章 开局死牢6
换上一套碧色宫装,梳了个乌油油的纂儿。
――小宫女站在身后对镜感叹,“姑娘的头发可真好。”
另一个连忙也跟着凑趣儿,“生得也好!姑娘这样的人品,就是在宫里也是少见的。”
镜子里的人明眸皓齿、臻首玉颈,不妩媚,不凌厉,不清雅,不贵气,就是一个最最标准的三庭五眼的美人――美则美矣,只可惜没什么特色,难免让人见而忘之,更因憔悴瘦弱,未免又损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