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集云的想法,身子虽渐渐养好了,但搬到正院、取代折枝、总领侯府的事情,只要淳于越那里不再提,她是要抛诸脑后,当作全没有这档子事儿的。
――倒不是全为演戏扮清高。淳于越对待自己的异常之处始终还是让她耿耿于怀,便只好暂时将自己置于被动的地位,唯等淳于越出了招,再提应对,方算是稳妥保险。
原本还担心,淳于越那里若是一时没有动静,她干等着没着没落,结果却是集云白担心了,她这里才宣布停了药,后脚帮忙搬动箱笼的小厮们齐刷刷都站到眼前了・・・・・・
打头的正是程乐,笑嘻嘻道:“云姑娘,您这一回就不必推脱了,只收拾了要紧细软慢慢过去就是了,旁的就交给我们几个了!”
突如其来十好几个小伙子站在自己的院子里,集云像是有些愣神儿,张口结舌地站着,不接话,穗儿连忙Y了Y她的袖子,她这才回神,倒也果然不再推脱,笑着点点头,客气道:“那就有劳你们了。”
程乐连忙应声,一招手,几个小子摩拳擦掌地进去就要“抄家”。
穗儿连忙挤进去,蛮厉害地指挥他们,“哎哎哎,我指了的你们搬动,我没招呼的你们先别急着碰!倘若给云姐姐碰坏了,可仔细皮!”
集云失笑摇头,抬起团扇来挡了挡日头,向穗儿道:“我先去给主子回话,你在这里盯着吧,多劳。”
穗儿忙忙应了一声,满屋子里团团转,竟没空多搭理她。
这丫头・・・・・・
正是浓夏,集云虽一路挑着树荫,慢悠悠晃到正院的时候也还是出了层薄汗,但好在不至狼狈得程度,反而显得鲜活――
粉衫子白绫裙,图凉快梳着个单螺髻,簪着珠花闹蛾,利利落落地挑帘进来,转眼就到了跟前儿,蹙着眉头数落道:“怎么这么暗暗的?日头正好,殿下也不将窗子推开?”
淳于越坐在案前,手里卷着半本书,也不知道在没在看,出神地盯着风风火火的集云――心里指不定又在转着什么坏主意。
团扇随手挂在腰间的绦子上,集云上手替他整理起左一堆右一堆散乱的文书,絮叨道:“纵是嫌热,也可以远远的开两扇通风采光,若实在不开,点一盏灯也是好的啊!”
淳于越还是愣头愣脑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新奇景象,把人都看痴呆了・・・一开口尽是不通的话,质疑道:“大白天的点灯?”
这话说的!
“活人还能让・・・・・・”
集云到底是出身市井,话赶话,差点儿把一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给吐噜出来,反应过来以后自己一噎,连忙改口道:“让死规矩给框住了?殿下是要开窗还是点灯?”
神气活现的阿云,健健康康的阿云。
看得见、摸得着的阿云。
扶着窗棂叉着腰,活像位镇守南天门的天兵天将,好生威风。
淳于越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相貌又好,笑得阿云姑姑都要心软了・・・刚把手作势要收回来,预备着还是点一盏小小的油灯・・・淳于越却手一挥,“也开窗,也点灯――亮就亮个彻底!”
集云一时顾不上动作,先忍不住飞了个白眼给他。
但到底还是依命行事,也跟着“助纣为虐”地胡闹,四面十六扇窗子打开,又移了盏琉璃宫灯放在淳于越手边。
窗户一开,暑气一下子漫了进来,屋子里积蓄的那点子凉气后继无力,很快就热起来了。集云站在淳于越身侧替他打扇,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程乐回来复命,只在门口探了个脑袋,一见屋内的情景顿时一缩,也不知为什么,直觉此时不好入内的,复不复命的顿时也顾不上,一下子就溜得没影了。
程乐回来复命,只在门口探了个脑袋,一见屋内的情景顿时一缩,也不知为什么,直觉此时不好入内的,复不复命的顿时也顾不上,一下子就溜得没影了。
集云正好看见了,大约是觉着好笑,不由抻着脖子去瞧,手上的扇子也慢了两分,心不在焉,淳于越冷不丁开了口,“你看他干什么?你来,看看这个。”
说着还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集云只觉得眼前一花,连忙顺着他的话低下了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封密报:荣妃有娠,四月余,太医院王诚瞒之。
集云登时两眼一黑,不敢置信地道:“这・・・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简直愚不可及!”
真是・・・・・・
倒是能够理解荣妃想要保全自身的意图・・・或者,也想寻一个合适的时机,靠着这个喜讯替自己谋一谋赏赐晋位。
然而,皇嗣的事情,乃是重中之重!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若非不得已出于自保,那就一定是愚蠢到家拎不清没脑子了。
瞒而不报,轻则来日引起猜忌,好端端地平白惹一身骚,重则・・・在后宫这种地方,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被密不透风地瞒下的,以为自己能本事滔天瞒住所有眼睛和耳朵,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而若是旁人暗中得到了这个消息,不趁机混进些妨害胎儿的东西,那简直都对不起荣妃娘娘这一番苦心了!
――什么?查出了供给里混有麝香?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这纯粹是无心之失啊,毕竟,谁也不知道荣妃娘娘怀有身孕呢・・・到那时荣妃除了哑巴吃黄莲,还能如何?
淳于越显然也很无语,集云看过后,他就缄默着挑开了琉璃宫灯的搭舌,将那张写着荣妃的愚蠢的条子伸在火上,顺势销毁了。
集云前一秒还在沉思荣妃的事情,见状连忙回神,大约是怕火苗燎着了淳于越,连忙劈手夺了过来,眼瞧着字迹处燃尽了,才扔进了一旁的水F里。
淳于越心安理得地只托着下巴看着,见她又合稳了宫灯,才询问道:“阿云怎么看此事?可有妙计献上?”
集云慢悠悠替他摇着扇子,想了想,审慎地道:“说定计,尚还太早,不如传来王诚大人问一问具体的情况吧,殿下您看呢?”
淳于越点头道“也好”――这会子似乎又不避讳荣妃曾是集云的旧主了,感慨道:“虽说淳于菁怎么折腾自己和我不甚相关,但死活总还是要管一下的。你去吧,去一趟太医院。”
集云听了却似乎并没有多想,还很能举一反三地替淳于越的安排寻好了内因,点了点头,“是。殿下的确是不好与王诚有太多明面上的接触,是奴婢思虑不周。”
便领了命。
淳于越撩了她一眼,又翻出了别的信件处理,集云想了想,询问请示道:“若是以殿下,荣妃的这一胎,是平安生产的好呢,还是・・・的好呢?”
淳于越猛地回过了身,瞪着大眼睛错愕地看向了面无表情发表惊人之语的集云――集云却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并未察觉,还越说越来劲,且思且言道:“若是从长远计,其实荣妃若能一举得男,将来殿下借此子得天下,倒也不失为一途,然而・・・・・・”
然而却难免横生枝节,变数更多。
不说别的,荣妃这个人和她那令人惊叹的脑子,就是最大的变数。
淳于越自然知道她未尽之语,在他预想,也从来没打算走另一条路,反而认为越是身不正,越不能借力借势。
只能靠大杀四方六亲不认,走出一条血路,即便更险峻,却反而更可取。
――他只是没想到集云竟然能懂。
她看起来的确是明白的,说完了那句话就自行摇了摇头,想来不用再问,已经知晓答案。
淳于越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那些本以为隐晦无形的布置和打算,集云是否真的一无所知・・・・・・
不过有一点倒是明晰――淳于越在这里酸溜溜地担心集云仍念旧主荣妃,看来,实在是没有的了,否则集云也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算计荣妃,乃至不顾其安危,哪里是旧主,简直像宿敌了。
翻了翻手里的纸片子,很自然地道:“罢了,还是令王诚来一趟吧,也好问话。省得太医院人多眼杂还要避讳。”
集云应了声“是”――
心想:毛头小子,还跟我玩心眼儿?
切
第14章 开局死牢14
王诚第二日即登门侯府。
集云私心里猜测,只怕是他也被荣妃这一手搞得很绝望,才迫不及待地想来个人能管管淳于菁她老人家・・・・・・
而王诚的脸色的确也很灰败。
集云站在垂花门里头,眼瞧着王诚被小丫头引着,果然是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相儿,其远远行来,看得她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王诚一抬眼,见一红衫女子站在花影里,以团扇遮面――美目含笑,窈窕多情・・・・・・
不由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起来。
转念一想,又恐是沐恩侯的姬妾,连忙想要躲避,怕冲撞了。
谁知团扇移开,露出来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迎上来笑盈盈道:“王大人怎么把自己折腾得这样憔悴,眼袋快掉到脚面上了?王大人当值勤勉,事主尽忠,堪为吾辈楷模。”
王诚一愣,脸上的不自在这才褪去,也笑着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这么一瞧着,集云姑姑倒是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可见这一程子休养得当,也使我心甚慰。”
集云挥了挥手,那带路的小丫头就行一礼退了下去,她亲自与王诚引路,一面道:“不说笑了――娘娘这回又是什么路子?大人先给我透个底儿,一会儿在殿下面前也好从中周全。”
王诚一提这个神色更丧,叹气道:“嘿!我真想撂挑子不干算了・・・真是没法儿说,说起来就是一场闹剧!你我也算共患难过,有话我就直说了――俗话说不怕人坏,就怕人蠢・・・坏不坏且不说,蠢是真蠢!你道她是想做什么?她想借着这一胎,彻底把赵庶人按死,要她的命。”
赵庶人就是在这一回的二妃斗法中折戟落败的贵妃娘娘,与集云隔空交手,最后还是集云背后的淳于越更胜一筹,如今已被降为庶人,幽禁于宫室之内。
虽说事情如今已算是解决了、择清了,且有集云忠心顶罪的这一出儿,荣妃从头到尾并没有吃什么大苦头,但到底是人要犯我的飞来横祸,荣妃心里有恨有怨,倒也都可以理解。
想报仇、想出气,可以――但出这样的昏招,未免就令人诧异了,王诚大叹其气,又道:“我真是不明白了,从前娘娘行事不是这样的,稳扎稳打,长于谋算――否则也没有今日位列四妃,怎么如今却全变了一个人,这样的荒诞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犯了几回蠢,我等遮掩找补过去也就罢了,都是事情解决了才敢报给殿下,这回却・・・难道真是恨毒了赵氏才失分寸?”
抛出了问题,被问的集云却无言,只是低下头,露出了个意蕴深长的微笑,由得人去体会。
瞧这样子,王诚没一会儿也回过味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怎么忘了你了,看来从前稳扎稳打长于谋算的不是荣妃,是背后另有你这个高人?怪不得!怪不得吴经娥连发六封信,一定要姑姑到荣妃身边服侍,我看,若不是这些年姑姑辅佐把控,以荣妃的性子,只怕早就百出洋相了。”
闻言,集云猛然一惊,连忙追问道:“吴经娥?!”
不怪集云讶然变色,话里的这位吴经娥,乃是淳于越和淳于菁兄妹的生母,澜国第一美人、亦是第一宠妃,闻名于国内外,位至经娥,爵同关内侯。
王诚的这一句话,背后的意思令人惊心――疑惑埋在心里这么久,如今终于摸到边儿了,集云岂肯轻易放过,连忙追问道:“我原不知这里头的事,竟是吴经娥的命令吗?”
似乎是提起这事来有些唏嘘,王诚只叹一口气,半天不接话。
集云心中焦急,却不好显露出来,跟着在旁边儿踱步子・・・好不容易才听到他开了尊口,道:“你・・・你又何必拿这话来搪塞我呢?我虽然不知道的详尽,但当时的情景,殿下和娘娘兄妹几乎决裂,若不是你从中斡旋,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不过,殿下因言语不当见弃于王上,吴经娥便深恨此子,明明是亲生孩儿,偏偏却种种苛待,几乎到了虐待搓磨的地步,也难怪殿下不肯听吴经娥的命令行事了。”
集云眼珠子乱转,连忙低下了头,跟了句“是啊,谁说不是呢”,脑子里头飞速转着自己的事情,面儿上似乎是敷衍,其实心里恨不能给王诚送锦旗了。
王诚却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呢。反应过来以后不由暗恼自己没眼色,前言“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只怕已经是不愿多谈的意思了,自己偏还要道破,不是招人嫌吗?
――也难怪集云不愿多谈。
当初,她跪在淳于越门前整一夜,请淳于越“以大局为重,殿下身边可以没有集云,公主只身如何自保于深宫?一旦出事,必会牵连殿下,岂能赌气不允”,还是少年心性的淳于越气得囫囵抱着一捧集云的衣物细软,兜头扔在跪得摇摇欲坠面色苍白的集云身上,骂她“既想攀高枝儿,偏想去刀山火海里闯怕显不出本事,自可去便是,何必嗦,从此只当你死了就是,我眼里再没有你这个人。遂你心愿,还不快滚”。
当初,她跪在淳于越门前整一夜,请淳于越“以大局为重,殿下身边可以没有集云,公主只身如何自保于深宫?一旦出事,必会牵连殿下,岂能赌气不允”,还是少年心性的淳于越气得囫囵抱着一捧集云的衣物细软,兜头扔在跪得摇摇欲坠面色苍白的集云身上,骂她“既想攀高枝儿,偏想去刀山火海里闯怕显不出本事,自可去便是,何必嗦,从此只当你死了就是,我眼里再没有你这个人。遂你心愿,还不快滚”。
・・・・・・
唉――明明是忠仆义主,互相都为的是对方考量,偏偏却以决裂收场,王诚时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缘人物,很不与他相关的。只是旁观过,再想起来都不是滋味,何况集云这当事人呢?
想着,连忙慌不择路地换了个话题,道:“不说那个了。荣妃的事情,能说的我可都说了,你和殿下的事情又是怎么样,也该给我这旧同僚透个底吧?”
集云一抬眸正对上他一脸痞兮兮的笑,不由蹙眉,疑惑道:“我和殿下?如今还不就是为了荣妃的事情焦头烂额,旁的事情都靠后了,也没甚值得说的・・・所以说,说荣妃娘娘荒诞,偏偏却又有这样搅动的能力,焉知不是大智若愚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