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盼着陆崇有一日,将此事告诉陆蔻,她做的那些颜料,可不是玩玩就算。
陆蔻知晓云贞是宽慰自己,到底也受用,捂着嘴笑:“偏你嘴甜!”
又说了会儿话,云贞状似无意,问:“姐姐可是原定明日,十五日,去灵云寺?”
陆蔻点头。
云贞又说:“姐姐,我最近发现一件事,但不好告诉姐姐,姐姐是知道我的秉性,不喜说谎瞎编的。”
陆蔻:“我自是知道,但你说的是什么事?”
云贞压低声:“这事,有关红豆姐姐。”
红豆是这半年来,陆蔻的心结之一,她愣了愣:“红豆,她?”
云贞:“可是具体是什么,我还不能说,但只要姐姐去灵云寺,并把我带去,我就能跟说了。”
陆蔻笑了:“我看你呀,是想出去玩。”
云贞连忙竖起四指:“我发誓,若我骗姐姐,我就五雷……”
陆蔻打断云贞的话:“嘘,不许胡说。”
云贞又抓她衣角,撒娇:“姐姐信我一回,可好?”
小姑娘双眼圆润,满是真切,叫陆蔻本来就软的心,更是半分拒绝也说不出口。
她回:“行,咱们一起去,只是,红豆是做了什么?”
云贞收起笑意,道:“也就明天,姐姐能知道了,对了,现在红豆端给姐姐的东西,姐姐记得,一概不进口。”
她昨个儿也想明白,那红豆兄长,进了房中,陆蔻不可能不吵不闹。
除非陆蔻失去意识。
她难得严肃,陆蔻信了五分。
随后,云贞又附在陆蔻耳边,说了几句话,陆蔻一一应了,说:“行,都依你。”
...
第二天,一个大早,云贞起来后,拉上睡眼惺忪的小翠,冯氏也推了旁的事,与云贞她们一起去灵云寺。
她们比陆蔻先出发,也更早到灵云寺,天气愈发的冷,引路的小沙弥打了两个哈欠。
云贞几人,先到后厢,在一间房间躲好,让小翠去盯着第三间厢房。
没多久,陆蔻、红豆和南枝,三人坐一辆马车,也到了灵云寺。
陆蔻先去上香。
小翠回来后,跟云贞说:“姑娘,有个男的躲到第三间厢房了。”
云贞点点头,待陆蔻几人上完香,要去厢房休憩时,红豆主动去泡茶,她们也任由她去。
而陆蔻按云贞与她商量好的,准备进第四间房休息。
红豆连忙拦了一下:“姑娘,这厢房是我和南枝的。”
陆蔻:“无妨,灵云寺的厢房各处是一致的,你们去隔壁就好。”
红豆一着急,又拦了一下,道:“姑娘,您还是去隔壁休息吧……”
陆蔻心生奇怪,红豆果真不对劲,她心内沉重,道:“红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一旁的南枝也说:“对啊,你今日真奇怪。”
红豆面色尴尬:“不是,这厢房可能有点脏。”
陆蔻皱起眉头。
而此时,云贞几人终于等到时机成熟,她们从对面厢房出来,冯氏和小翠当头,迅速冲进第三间厢房,杀了个措手不及。
屋里很快传来男人的闷哼声和叫骂声。
陆蔻和南枝都被吓了一跳,红豆先是不解,又一脸震惊:“姑娘,这,这……”
云贞心中狂跳,她与南枝一左一右,护着陆蔻走到那厢房门口。
冯氏做惯了粗活,身强体健,而红豆的兄长,常年赌博酗酒,面颊凹陷,满脸胡渣,一身衣服贴不到皮肉,吊在身上,身子底子早就垮了。
他被冯氏从衣箱子里揪出来,一个巴掌拍得满头冒星,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叫冯氏和小翠押着绑好,还往他嘴里塞了块布,免得他乱喊乱叫。
男人知道事情败露了,“唔唔唔”地喊着什么,那双三白眼,直勾勾盯着陆蔻,充满淫邪。
冯氏给他眼睛来了一拳,小翠见状,也打了他另一只眼睛。
男人这才收回目光,在喉咙里呻.吟。
直到这一刻,尘埃落定,云贞反而没了一开始的坚定与冷静,她腿软了。
无法想象,若放任这一切,陆蔻会遭遇什么。
她扶着门框,再去看陆蔻,陆蔻脸上惊诧又恶心,后退了两步。
南枝:“这,这不是红豆的大哥么?”
她连忙看看四处,所幸时辰早,没太多香客,便让陆蔻云贞先进屋子,关上窗户。
这么点时间,南枝头脑也清醒了,扬手“啪”的一声,给红豆一个巴掌:“你好大胆,你让你哥藏在这里,居心何在!”
红豆立刻跪下,看向陆蔻,哭着说:“姑娘,冤枉啊,我不知道大哥就在……”
云贞提起一口气:“你知道!”
她赶紧去拿红豆泡的茶,沾了一点,作势去喂红豆的大哥,男人不肯喝,红豆这才知道,所有计划早就被知晓了!
她死死盯着陆蔻:“姑娘,我,我是想坑害南枝的,我不知道我大哥竟会如此!”
陆蔻嘴唇颤抖。
这些肮脏手段,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按红豆所说,她想让南枝出事,她又岂会料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她一心袒护的人,是这样的品性!
听罢,南枝也掉了眼泪:“是了,自从我发现你偷东西后,你一直恨我,但我没想到,你会做这种龌龊事。”
“你最后坑害的是我也罢了,我三尺白绫自去寻清白,可现在,你大哥就躲在这,可见,你大哥就是为姑娘而来!”
说着,南枝也跪下:“姑娘,我向来是个急性的,知道姑娘心软,我就对红豆不假辞色,若果姑娘觉得我做得不对,性子太狠,从此往后,我自去扫地洒水,再不要……”
陆蔻没让她说完,立刻扶起她,她也泣不成声:“事到如今,我断不会再偏袒红豆,你何苦说这种话气我,平日有了你,我少操心了多少事,怎会觉得你不好?”
南枝抹了把泪。
她站起来,踹了一脚红豆的大哥,指着红豆:“你大哥沾赌的能是好人?你糊涂!今日如果真的害了姑娘,你们受炮烙凌迟之刑,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红豆看向陆蔻,陆蔻既怕她,又彻底厌了她,撇开脸不瞧她。
她心里有恨,朝陆蔻膝行:“可是,姑娘不带我出嫁,大夫人定会彻查,纸包不住火,我又怎么可能留在侯府?”
“姑娘口口声声为我好,却才真真是假菩萨真阎罗!”
陆蔻难以置信地看着红豆,扶着南枝,摇摇欲坠。
云贞再听不下去,她气息急促:“你胡说!”
“蔻姐姐不带你出嫁,到大夫人那边,是有很多种说法的,她替你安排好路,怕你真被卖去秦楼楚馆。”
“你倒好,都说升米恩斗米仇,蔻姐姐就是对你太好,让你一步步走到极端,竟然反过来怪蔻姐姐!”
这是云贞第一次跟别人急眼。
她口吃伶俐,面颊因激动而微红,语调一改往日的软和,字字珠玑,叫红豆愣住。
而云贞转向陆蔻,轻握住她的手,道:“姐姐,现在没事了。”
陆蔻试图笑一声,却哭了出来,她趴在云贞肩膀,眼泪濡湿了她肩头衣裳。
云贞是水做的人儿,也是忍不住,跟着一起哭,还要边拍陆蔻的后背,说:“姐姐别哭,都没事了……”
这之后,她二人去旁一间厢房歇息,云贞也同陆蔻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蛛丝马迹。
冯氏、小翠和南枝,料理了这件事,红豆被押回侯府,等待大夫人发落,而红豆的大哥,自是押去官府。
府尹是陆蔻父亲的同窗,寻了个由头,把那男人下了大牢,自会对外瞒下此事。
到最后,陆家也只有大房的秦淑慧,五夫人知道这件事,因着怕侯夫人着急,最终没告诉侯夫人。
陆蔻回家后,秦淑慧好一顿哭,哭完也不留情,打了陆蔻一板子,旨在让她长长记性,日后莫再只带着一两个丫鬟,就往外跑。
这板子不重,但陆蔻心情低落,干脆以此装病,躺床上,什么也不干。
云宝珠和陆莹听说了陆蔻被打,都觉得奇怪,陆蔻这样的性子,从不闯祸,又如何会被打。
于是,云宝珠来云贞这探口风。
不过三句话,就被云贞问到那二房新来的表姑娘,云宝珠说起黎灵儿,真是一肚子火,叉着腰骂起来。
离开耳房时,云宝珠还纳闷,明明她是去问云贞消息的,到头来,怎么是自己一股脑跟云贞说了许多话呢。
而此事的成功,云贞神清气爽,陆蔻卧病在床,她去瞧她。
她的神色还好,只是红豆的背叛,总归让她难过,云贞便翻书,读书给她听。
好一会儿,云贞见陆蔻趴在床上,闭着眼睛,眼泪盈睫,是睡着了,她给陆蔻擦擦眼泪,便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前几日大雨过后,天气很好,阳光明亮,虽则没什么温度,但看着这样的阳光,总叫人开心。
云贞瞧瞧左右,没人,便提着裙子,坐在廊下,一双脚悬在半空,轻轻摇晃。
那些个诗经论语,她读得有点腻了,便拿陆蔻桌上一本《淮阴侯列传》,虽说不能完全看懂,但能懂个五成,便也不错了。
她翻着翻着,见到其中一句话,又笑起来。
陆崇刚到乘月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少女坐在宽大的木栏杆上,她一身茜色菱花缎夹袄,并一条鹅黄色绣百蝶裙子,脚上穿着广口绣花鞋,双脚踢动,带着裙摆迤逦摇动。
她低头读书,两鬓绑着鹅黄色丝绦,垂落到书上,在风的拂动下,一荡一摆的。
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她浓密卷翘的长睫一动,抿唇笑了起来。
就像落到人间的花仙,北风再冷酷的严寒,到她这儿,都得化成三月春暖。
陆崇背着手,站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廊下,她还没发现他,兀自沉浸在书里。
他终于是蜷起手指,放在下颌,清清嗓子。
果不其然,她吓了一跳。
云贞忙抬起头,见是陆崇,她脸颊微红,从走廊跳了下来:“七爷。”
陆崇淡淡地“嗯”了声。
她手捏着书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
实则,她心里早炸开了花,一会儿是自己跑太快,撞到他怀里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昏暗的隔间,自己给他喂水他喉结上下滑动……
总归是,令人羞耻。
还好他不知道那日,在城郊茶馆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点,云贞放下心。
却听陆崇问:“方才什么事,似乎很开心。”
他看到她笑了么?云贞咬咬嘴唇,放往日,她定是两三句话,就敷衍过去,今时又不相同。
她做了件大事,大好事。
云贞虽不会四处宣扬,内心里难免自得,刚好在看史记卷九十二的淮阴侯列传,有这么一句话,与自己对上。
她更是心情愉悦,恨不得能够与旁人立刻分享。
陆崇是问得刚刚好。
于是,她道:“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一句话。”
她翻开那册书,念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陆崇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道:“何解?”
云贞还以为他要考校自己功课,史记这般难,她也只是读个几分懂,不由紧张起来,却听陆崇又说:“无需紧张,是问你,为何会因这句话而笑。”
云贞:“哦、哦。”
她眨了眨眼,道:“我素来蠢笨,就是‘愚者’,做一些事前,我总是要反复思量,总算是想了百遍千遍,总会有能成的时候。”
陆崇没有说话。
云贞用细白的指尖,轻轻抓着自己脸颊,声音软软的:“不过,七爷是智者,不会有‘失’的。”
不算高明的恭维,她有点不好意思,弯起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笑了起来。
眼底细细流光,就像阳光揉碎了,洒在她的眼底。
寒风之中,好似再觉察不出一丝冷意。
陆崇眼睑微动,看向别处,手指也不由缩紧。
他真的,从未有过“一失”?
第二十九章 一杯
◎七爷不一样,他是长辈。◎
过完十一月, 进入腊月,转眼到了二十日。
陆旭、陆晔几人, 从东山书院回来。
两个月没见, 陆旭又长高些许,一身湖蓝色宝箱花纹直裰,肤色白,俊目之间冷冷清清的。
姜香玉瞧着, 与他小叔, 还真有几分神似。
她饶是待陆旭严了点, 也是心疼他的, 感慨:“旭哥儿瘦了, 读书可累?”
陆旭道:“不累。”
翻了年,陆旭十八岁, 上完考场,下来就可以议亲。
姜香玉心里盘算, 自打赏菊会, 姜怀雪和云宝珠那么一闹, 老夫人更不满姜怀雪, 觉得她性子太硬,会跟陆旭成日吵架。
她不好跟老夫人对着干, 但只要陆旭有意姜怀雪,老夫人也不好棒打鸳鸯。
于是,她笑着对陆旭:“你怀雪表妹,一直跟我打听,你什么时候归家, 说给你做了一个‘节节高升’护膝, 考场可以用上。”
二月的考场冷着呢, 考生要自己带寝具进去的。
陆旭皱了下眉头,说:“不必了,考场上不可以带有纹样的东西。”
姜香玉:“那你也可以收了呀,寓意多好。”
见她不依不饶,陆旭直接道:“母亲,小叔尚未娶妻,我这般年轻,不必着急。”
姜香玉:“你……你该不会是还惦念着云宝珠吧!”
陆旭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我去读书了。”
说着,他就离开了兰馨堂,往自己的明心堂去。
姜香玉被这么一顶,甚是委屈,同周安家的哭诉:“儿大不中用,我为他好,他却如此不识相,竟拿他小叔来堵我!那云宝珠有什么好,不过乡野女子,救了他一回,就非卿不娶?”
周安家的说:“我瞧大公子性格,与七爷是有点相似,岂不是好事?”
姜香玉:“我让他学七弟的才学,没让他学七弟那一套冷肃!”
越想越气,姜香玉抹了几滴眼泪。
而陆旭阔步走回明心堂,堂内宽敞,干净明亮,烧着银丝炭,甚是暖和。
是比东山书院那住处,要舒服许多。
他吃了几口茶,问墨棋:“云贞现在怎么样?”
他早早打发墨棋打探消息,在他去东山书院前,云贞手背烫伤,不知现在好全了没。
便听墨棋说:“伤口造好了,不过,公子刚刚让送去的银丝炭,给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