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除了那五十两银子,她还和云贞攒了二十两银票,要紧的是,那极为贵重的小金猫,和周潜的荷鱼纹玉佩。
哪个被发现,对云贞名声都极为不利。
眼下,她将东西藏在身上,正要从水天阁出去,云贞正提着一把伞回来。
冯氏将她打量个遍,见她衣裳齐整,没受皮肉罪,终于放心,道了声阿弥陀佛。
只一点,云贞额间胭脂痣,竟露了出来!
云贞遇到冯氏,眼泪就止不住地掉,巴不得在兰馨堂受的委屈,都哭出来好。
她只有在冯氏面前,还是个孩子。
冯氏拉着云贞躲进东耳房,又着急,又心疼,问:“贞娘,他们是不是为难你?”
云贞哭得眼尾微红,她带着点鼻音,道:“不碍事,七爷帮了我。”
冯氏又惊又惧:“胭脂痣的事叫陆旭那崽子知道了?”
听着姆妈的关怀,云贞心里一暖,她摇摇头,安抚她:“姆妈,我没事,额间浮粉是在路上掉的。”
隐去陆崇主动揩掉的事。
冯氏先松口气:“哦路上,”记起倚在门边的竹骨伞,“七爷知道了?”
云贞眼前,忽而浮现男人立于雨中的身影。
她轻声道:“嗯。”
冯氏:“我去请他帮忙,也是无奈,哪知胭脂痣给他知道了,应该不会告诉陆旭的吧。”
云贞顿了顿,道:“他不会。”
冯氏:“合该不会,他那般守规矩的人。”
云贞:“……”
守规矩么?
她抬手摸摸眉心,这时候,陆崇指腹拂过肌肤的感触,突的出现,然后就留在她额间,仿佛要烙在她脑海里。
她面颊微红,后知后觉地生出赧意。
而靠在门边的竹骨伞,水珠由上而下滑落,洇湿一块地面,蔓延开来。
...
且说云宝珠打了头阵,冯氏越想越气,往日里她言语欺负云贞,云贞不愿和她计较,冯氏最多口头讥回去。
这次,她竟污蔑云贞偷窃,还闹到兰馨堂去,其心可诛!
冯氏对云贞说:“贞娘,这亏我咽不下去,你只管交给我。”
云贞与云宝珠本也没多少情谊,此事后,东耳房和正房是撕破脸皮,云贞自不会阻止冯氏。
为此,冯氏专找侯府旁的嬷嬷问了对策,便动手了。
不过第二日,云宝珠闹肚子,一天跑了八次茅厕,想央秋蝉和小丫鬟去请个府医,只是谁人不知姜香玉因这事,彻底恼了云宝珠,没人敢触她霉头。
姜香玉自己房中的事,也理不清呢。
她在陆崇那受的气,撒到陆幽身上:“都怪你那好弟弟,大房的人,冲到我们二房指着我们做事了!”
陆幽也颇有埋怨,只是,他到底性情软和些,也听说事情来龙去脉,便说:“七弟是有点莽撞了,但那也为了蔻姐儿。”
“不过,那个云贞,七弟似乎也极为在意。”
姜香玉好面子,严禁旁人传昨天兰馨堂的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离大房那边知道,也不过时间问题。
却不知侯夫人会怎么看了。
姜香玉道:“我哪知道?一个妖妖娇娇的人,指不定背地怎么勾引七弟,七弟也是糊涂,这种人难道能娶进门?”
陆幽想想也是,云贞身份太低了,陆崇就算看上,也没有办法。
他且把这事往脑后放,又说:“你说蔻姐儿都来了,你何必呢,闹得这么难看,你是不是讨厌蔻姐儿?”
陆二爷只有一个男孩,对陆蔻多有关照,陆五爷自不必说了,五夫人到现在都没孩子,他对自己大哥孩子花费的心力,与陆崇是相当的。
如果传出姜香玉不喜欢陆蔻,陆幽在几个兄弟间很没脸。
姜香玉见他不向着自己,还要指责她,她心里悲愤,推他一把:“行,总归是我的错,你和大房去过日子好了!滚出去!”
陆幽唉声叹气。
房外,陆莹和陆蓓本是来请安,听见争执声,着嬷嬷别通报,后退一步,默默离开。
她们并行了好一会儿,陆莹忽的问陆蓓:“你说,小叔是不是对贞妹妹有那什么啊?”
陆蓓不敢应。
是陆旭让她出主意拦云贞出府,他们都没想到,陆崇会来解围。
云贞也是好大的脸面,竟能请来陆崇。
陆旭今日很是阴沉,陆崇和云贞的事,陆蓓连提都不敢提,怕倒霉起来,叫陆旭听见,到时候气是撒在她身上的。
陆莹说:“罢了,咱们出去赴宴吧,雪姐姐找我去钓鱼,总比闷在屋里好。”
陆蓓隐晦地看了眼陆莹。
她艰苦筹谋得来的东西,陆莹却唾手可得。
有羡慕,也有嫉妒,更多是不甘心。
...
云宝珠请不到府医,冯氏就站在东耳房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吐皮:“活该,个小蹄子自有天收。”
小翠肿着一边脸,嚼着花生,也嘟囔:“小蹄子!”
把云宝珠气得脸都青了,想骂回来,却有气无力的。
而想起云贞和陆崇情谊不一般,她又恨又怕,到底闭了嘴。
云贞听小翠学骂人的话,又乖又凶的,一笑:“小翠,来。”
小翠赶紧迈进屋里,手里给云贞剥了个花生。
云贞示意她自己吃,说:“小翠,我想给你改个名。”
小翠:“好呀好呀,小翠不好听,姑娘给我改什么名呢?”
小翠在家里排行老五,底下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一直叫她五妹。
等到十一二岁,就因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张口,被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图方便直接叫她小翠,刘氏和云宝珠也叫她小翠。
就连她自己都以为,这辈子只能叫小翠哩。
因此,云贞说要给她改名,只要不是骂人的话,她都乐得接受。
云贞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字,说:“这个,喜春。”
不需文雅,是博个好意头,也是对过往与如今的分割。
小翠,应当说喜春,很是高兴,赶紧应和:“这个好,比秋蝉秋叶好听多了,我就喜欢春天,喜春好,喜大春更好!”
冯氏在门口听着,忍俊不禁:“这呆娃娃!”
云贞也一边笑,一边说:“好了,那我们去蔻姐姐那里吧,记得跟南枝姐姐说,你改了名。”
喜春:“嗯!”
云贞的笑意,却微微一敛。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陆蔻,不止是自己要出府的事。
还有陆崇。
作者有话说:
陆蔻:好友变婶婶,我得消化消化
第四十六章
◎我已有中意之人。◎
乘月阁。
用过午饭, 陆蔻用雕花团纹扇扇风纳凉,一边清点嫁妆数目, 还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抬?”
南枝说:“看眉目, 是静远堂添的。”
这时,秋果过来说:“大姑娘,贞姑娘过来了。”
陆蔻没说什么,南枝叫秋果:“就请她进来, 外头热得慌。”
随即, 陆蔻合上册子, 心底叹口气。
昨个晚上, 陆蔻有些睡不着, 想了许多事,打从云贞落水, 陆崇把披风给她围着,亦或者要更早, 她就该发现不对了。
然而, 她自己一叶障目, 小叔平日对自己颇为照顾, 便以为他对云贞,亦是长辈对小辈的照拂。
昨天的堂上对峙, 她终于是拨开云雾,知晓真情。
说不怪云贞是假的。
当然,和二房那边看法不同,陆蔻不是怪云贞行为不端,勾引小叔, 亦或者觉得她身份不配, 妄想做梦。
这一年的相处, 她和云贞逐渐熟悉,把她当妹妹一般疼爱。
云贞和陆崇之间,显然有事,她明明是中间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云贞定有意瞒她。
这让她觉得难过。
何况,自己亲近的好友,与她敬重的小叔,突然有了这层朦胧,也让她倍感诡异,很不适应。
当然,她明白陆崇秉性,他会因这件事,为云贞撑腰,定会担起后面可能的节外生枝。
她盯着账册,一边思考,一边听到外头小翠兴高采烈和南枝说:“南枝姐姐,我不是小翠,我现在叫喜春,喜欢春天的喜春。”
不一会儿,一阵轻弱的脚步声传来,陆蔻抬起眼,便瞧云贞站在门口。
夏季天热,她上身穿一件鹅黄色半袖对襟,一道青色丝绦绑出一抹细腰,下身则是一条原米黄质地无纹路的罗群裙,瞧着她这身扮相,阳光似乎都明媚了几分。
她踯躅在门口,拿一双媚儿眼偷偷瞅她,与陆蔻眼神对上后,她嘴唇微动:“蔻姐姐。”
见她娇态可怜可爱,陆蔻心里的抱怨消减泰半,她起身,道:“过来坐吧,总不至于真生分不成?”
云贞眨眨眼,步伐松泛许多,她停在桌前,还未开口,陆蔻便问:“贞妹妹和小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贞默了默。
她倏地面颊通红,本来准备好的说辞,被陆蔻这单刀直入,全弄乱了。
好在陆蔻声音温软,丝毫不盛气凌人,而是真想了解,云贞便顺着她的话头,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
除了画那幅秋海棠图,实则,她几乎没主动找过陆崇。
便是偶遇,也是几句话的事,而且除了个别时候,基本每次,都有旁人在,绝没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而她的心,一旦面对陆崇,便游离左右,从没真正着落,每次见面,仿若囫囵吞枣。
甚至,她是在收到小金猫,才彻底明白的。
所以,陆蔻这么问,她只能这样回答,绝不是敷衍。
看云贞粉霞着面,陆蔻也知,陆崇这般性子,便是真动了心,哪会叫她轻易察觉蛛丝呢?
是她问得不好。
她解释:“贞妹妹,我不是刺探你,我是关心则乱,你们二人都是我在侯府的牵挂,这才想问你的。”
云贞忙说:“我明白的,姐姐是为我好。”
陆蔻挽着袖子,亲自给她倒了杯解暑的莲子茶,说:“得你感念足矣,只是,我尚且不知,你往后是怎么想的。”
她想知道她会怎么对陆崇。
云贞放在大腿上的手,抓了下纱裙,才说:“这也是,我离开侯府的原因。”
之一。
虽说离开侯府,不全是陆崇,而且,与他关联的原因很小,但她想了许久,还是不打算同陆蔻讲陆旭的针对。
她有自知之明,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得了侯府几位男子的青睐,不是好事。
陆蔻吃了一惊,又觉这才是她熟知的云贞,她叹口气:“我竟忘了,你是个有心气的好姑娘,还想劝你。”
非要她说,侯府有好的地方,却并非毫无缺点。
好的地方自不必说,来来去去就是地位,财富。
而坏处,就值得说道说道了。
府中人口众多,陆蔻同母亲料理家世,就知道节礼这种东西,长辈送小辈,还有许多的门道,颇为耗费心神,云贞没有得力的助手,寸步难行。
最重要的,是和二房的关系。
陆蔻与云贞说明白了:“二房人口不多,除了嫁出去的两位姑奶奶,也便一位三爷。”
“但叔祖父,也便是陆旭陆莹他们祖父在的时候,官至三品骁云将军,而祖父……”
如今,侯爷只爱莳花弄草,躺在祖辈的荫庇吃粮饷,他到底是陆蔻祖父,她点到为止,没再细说,继续说二房的恩怨。
二老爷虽已过身,但他当时官位高,侯爷和他相比,确实上不了台面,可爵位按嫡长顺序,传给大房。
因此,二房总是瞧不上大房。
可大房的今日,也有为二房铺路的缘故。
当初老侯爷受皇权忌惮,两个儿子都是适龄婚娶,却只有侯爷低娶了貌美的侯夫人。
而二老爷,是在老侯爷解甲归田、以刻石为乐,与侯爷低娶避世以身作则之后,硬等了几年,新帝继位,陆家重被重用,才给聘了一门婚事。
彼时那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姜老夫人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也为二老爷从军之途,带来许多隐秘便利。
而大房,侯夫人出身不高,不过小官之女,侯爷没志气,比之二房,是越来越差。
“为着爵位承袭一事,曾祖母偏爱叔祖父,所以,在小叔那一辈,但凡有什么好的,全紧着二房,曾祖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及至如今我们这一辈,我十来岁时,也是好赖都紧着二房,都成了习惯。”
直到陆崇中了状元。
这便是上一辈的恩怨,陆蔻:“本是不该累及小辈,但一个屋檐下住,听闻了些许风言风语,陆莹陆蓓心生芥蒂,也情有可原。”
云贞已从梦里那些片段,窥到大房二房不合,没成想,还有这段渊源。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按陆蔻的身份,她大抵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之所以对云贞讲,是把她当真姐妹。
也是解释自己为何不想云贞进侯府。
她又说:“所以,但凡入侯府,就得考虑二房,这事更难办。”
云贞抿了口茶水:“是这个理。”
陆蔻说完这些,却有些不大好意思:“叫你笑话了。”
云贞:“不姐姐肯与我说这些,叫我明白,何为‘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话。”
陆蔻点头:“是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继而人心生变。”
这一日,她们说了许多的话,茶都添了两回。
末了,陆蔻知道云贞还是执意搬走,也理解她:“话说明白就好,我不会怨你,只我大喜那日,你一定要来。”
“往后我在柳府,咱二人之间,也切莫淡了。”
她怀着期盼,重重握了下云贞的手。
云贞不由喉头微哽,险些就开口说不走了,等她出嫁再走。
只是想想自己这一年的筹算,她咽下这股冲动,应答:“好,蔻姐姐。”
这厢乘月阁二人彻底交心,那厢长春堂,在说另一件事。
正堂,蓦地传出“咔”的一声。
侯夫人没拿稳茶盏,茶盖和茶杯发出碰撞,一旁的嬷嬷连忙为她端走茶盏,递一条手帕给她,让她擦被润湿的手指。
侯夫人顾不及手指,她看着坐在玫瑰椅上的陆崇,他身形端正,面色清清冷冷,方才那样的话,仿佛是侯夫人幻听。
她犹豫着,小心地问了句:“阿崇,你刚刚说什么?”
陆崇也放下茶盏,他抬起眼眸,重复一遍:“母亲不必为我安排相看,我已有中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