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天彻底哑住。
他换自身思考,若听到意中人被旁人这么说,他第一反应,该是去质疑,去调查,却从没与七爷这般想。
去信她。
不多时,陆崇回到静远堂,他换衣服的动作,倒是比寻常快了许多,连茶也没喝一口,便又走出静远堂。
他一边抻平袖口,一边对星天说:“去桓山亭。”
星天方才还被陆崇训过呢,这时候,乍一听他这么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迟钝了。
见状,陆崇说:“这时候,他们该说的,也说完了。”
他目中隐约闪烁。
而有些话,他还没说。
...
亭中。
云贞拘谨地站着。
迟了一年,她终于拒了周潜,也表示,那块荷鱼玉佩,会找人送回侯府,还给他。
沉默许久,周潜问:“为了陆旭,还是陆晔?”
云贞听到自己声音,很是冷静:“并非如此,与他们无干。”
周潜声音沉沉,说:“我等了一年,没等到想要的回答,我不甘心。”
直到这时,云贞才发现,一年前她恐惧周潜,以至于总想躲开,如今是好好说的,没必要再空留人家幻想。
她还是雀儿胆,可这雀儿,已见过更广袤的天。
云贞轻轻地说:“周公子,过去的事,我也有无奈之处,欺瞒了你,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公子不必等我。”
她弯起眉眼,一笑:“总会有人在等公子。”
周潜愣了愣。
被云贞推拒,他有些不快,但一来,陆旭和陆晔,她也没一个看得上眼,二来,她实在太美了。
过去她生得美,令人心生占有欲,如今,不知是不是长大一岁的缘故,她眼底的镇定,话语里的条理,都在提醒他,她不是一个能让他随意拿捏的女子。
她有漂亮的面孔,却也有心气,有一颗坚贞之心。
由内而外的,令人心生向往,难以自拔。
周潜看着她。
半晌,他才笑着摇头:“你这样,又让我如何放得下。”
男子少见的火热与直接,让云贞愣住,一张脸也不由微红,道:“公子说笑了。”
即使身边有喜春,她也不欲多留,道了声告辞,带着喜春离去。
唯周潜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没动。
陆蔻出嫁,云贞自不会留在乘月阁,她回去收拾下东西,与留在乘月阁的嬷嬷丫鬟告了声走了。
她便要和喜春一道回去。
方走到刻着进学解的石碑,她脚步一顿,不远处,竟是陆崇。
他着一身石青色云绸直裰,因着陆蔻大喜,他袖口勾着莲纹金线,显出几分喜色,越显他通身华贵俊美。
他便站在石碑前,看着石碑。
云贞有点惊讶,不是还要吃喜酒么,陆崇怎么还在。
正这时,陆崇转过身,正对着她,他望着她,微微颔首,道:“云贞。”
看模样,他在这儿,等她已有好一会儿。
云贞一惊。
她小心地问:“七爷是……”
她停在他七步外的距离,陆崇抬起脚,下衣摆一动。
一步,二步,三步……
他拢共走了六步,停在她面前,云贞一惊,怕他靠近,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一步,不大。
却也让二人的距离更远了点。
这最后一步,二人心知肚明,却从未提及。
陆崇看着她,漆黑的眼中,一片清幽。
他似要透过她明了什么,又似要深深望进她的心。
光是这个眼神,云贞便不由耳尖发热,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摩挲自己指甲盖,以此转移注意。
而他沉默的这会儿,她甚至有点无所遁形。
不一会儿,便听他说:“若迈过最后一步,你所顾虑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在修了很久,抱歉才更新QAQ
第五十二章
◎分房了,没那么多麻烦事。◎
侯府前堂, 庆乐还未远去,唢呐锣鼓, 鞭炮滚滚。
后园里, 隔着一道墙,不知哪个院的丫鬟们在分喜糖,叽叽喳喳。
然而,在陆崇问出那句话后, 云贞愣住了。
她的耳朵被寂然包裹, 形成一层膜, 只听得见心跳越来越大声, 若涉水而过的马蹄声, 迸溅回声无数。
她悄悄吸了口气,盯着地面, 任由两颊发烫,便只说了一句话。
她甚至听不太清楚, 自己说了什么。
陆崇静静看着她, 他声音微沉, 道:“这些事, 全交予我。”
“你不必担忧。”
这样的话,旁人说出来, 到底有些狂悖,他不一样,他有这般的能力与威信,说出这种话,只会令人信服。
云贞攥着手, 放在身前。
可她不敢忘形。
她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步, 她留了下来。
回去槐树巷的宅子后, 云贞找出那块荷鱼玉佩。
那是要还给周潜的。
而和玉佩放在一起的,是一个红漆雕花盒子。
揭开盒子卡扣,金色的小猫,模样在烛火下,显出几分柔和。
云贞盯着小猫,看了许久。
许是白日里,见陆蔻一袭红装,听侯府声声贺喜,夜里,云贞也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盖着厚重的红盖头,有人牵着她的手。
那只手很宽大,指甲很干净,手背浮着颜色浅淡的经络,指间,有常年握笔落下的薄茧,有点粗糙。
是一个男人的手。
刹那,云贞惊醒了。
她茫然地望着帐顶,侧耳,外头隆隆雷声,不一会儿,雨水噼里啪啦落了满院。
这样的夜雨,总让人想起梦里的事,她抓着被子翻了个身,脑海里,蓦地浮现二个字。
灾祸。
...
陆蔻出嫁后,第二日,云宝珠还是没回水天阁。
秋蝉就是再厌烦她,也不得不再次跟姜香玉禀明,生怕她出什么事。
姜香玉也才知道着急,她瞪秋蝉:“她不见了,你不会去找啊,等到现在跟我说,咱上哪去找她?”
秋蝉有苦难言。
这时候,外头,周安家的掀开珠帘走进来,支支吾吾:“三夫人,静远堂来消息,那宝珠姑娘,原来是……”她叹了口气,“原来是前两日,七爷下令,把她送去京郊庄子。”
姜香玉一愣,捏紧桌角:“你说什么?”
周安家的叹气:“就是,七爷说她品性有亏……”
姜香玉死死蹙眉:“我是说,七弟做了这事,他怎么?那云宝珠就是得罪他,他也得来问我们一句啊!”
云宝珠是块烫手山芋,如果陆崇打从一开始,就下令让她去庄子,姜香玉这般性子,顶多嘀咕两句。
但如今,姜香玉捂这烫手山芋一年,整整一年,她即使看不上云宝珠,却把她当成二房的东西。
姜香玉站起身,踱了几步,奈何没法拉着人,去静远堂说说道理,可近来的这些事,她也算是忍够了。
为了个云贞,陆崇闯进兰馨堂,把人带走不说,现在,都不过问一声二房,打发云宝珠。
可有把二房放在眼里?
姜香玉气得浑身发抖,砸了几个茶盏,噼里啪啦的,周安家的和秋蝉,吓得多的一句都不敢说。
等陆幽回来,听说此事,似笑非笑:“你不也把王氏送到那庄子,你既曾和我说那庄子也算个好地方,如今七弟许是好心。”
王氏就是陆蓓她娘,因着陆旭和姜香玉别扭,被送去庄子。
至今没能回来。
姜香玉在乎的点,和陆幽所说的都不一样。
她拧着陆幽的胳膊:“你的好七弟手伸得这么长,你就不怕二房留下的东西被他抢走?”
陆幽举手告饶:“我的好姑奶奶,大房的东西够多了,要我们二房的做什么?”
姜香玉:“多是多,你这一辈大房就有四个兄弟,走了一个,还剩仨呢,七弟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他到底把咱们二房当什么啊?”
陆幽拿巾帕擦脸。
姜香玉受不了他左耳进右耳出,又拧了他两下。
那一夜,姜香玉越想越着火,她要强,什么都想掌控在手里,如今陆崇这么做,她气哭几次。
陆莹和陆蓓也得知此事。
陆莹讨厌云宝珠,拍手称快:“她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咱们好吃好喝,供她这么久,还时不时拿话噎我们。我瞧着这回,小叔就做得很好,只恨没早点出手呢!”
陆蓓拽着绣线,半天没说话。
陆莹催促她:“你怎么不说了?”
陆蓓勉力笑了下,无非是物伤其类。
云宝珠被小叔送走,陆莹叫好,她能理解,可她姨娘什么都没做错,姜香玉可以把她送去庄子,陆莹却也叫好。
可怜她三个多月不曾见到姨娘,不知庄子那边待姨娘可还好,云宝珠过去后,会不会对姨娘撒泼。
陆蓓其实并不喜欢陆莹。
她存心挑起陆莹对大房的嫌恶,说:“我看,这也不全是好事。”
“小叔权势大,说送走一个云宝珠就送,将来,你我夫君,也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陆莹梗了梗。
她歇了那股兴奋劲,绣了会儿针,说:“大姐姐能嫁给柳阁老之子,做那书香世家的冢妇,我日后嫁的不会比她差。”
陆蓓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陆莹却从她这一眼里,看出点别的,丢下针线盒子:“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行?”
陆蓓:“我没有。”
陆莹又自我宽慰:“大姐没有爹,都能嫁的这么好,我可不会差。”
陆蓓本想劝她这种话别乱说,但一来不一定有用,二来,反正出错的不是她自己,便住了嘴。
只是到如今,陆莹相看了一户人家,是没柳家那么好的,姜香玉也还在挑。
...
没两日,陆蔻回门。
姜香玉的气还没消,托人到大房说自己头风发作,不便过去。
她没有拘着陆莹陆蓓,由着小辈过去与陆蔻叙旧。
几日不见,陆蔻盘起妇人发髻,穿一身桃红水波纹对襟,并一条湖绿八幅湘裙,她生得秀美,菩萨心肠,眉宇十分柔和,从马车上下来后,柳焕立在她身侧。
清俊的男子握着她的手,走到侯府门口。
陆蔻面颊生粉,她把手从他手里挣回来,还睨了他一眼,柳焕摸摸鼻尖,低声一笑。
不大的动作,叫门内的陆莹陆蓓见到眼里。
当真是相配。
二人皆心生艳羡。
吃饭时,男女分席,女席这边,大家围着一张梨花木螺钿圆桌坐,末了,多张凳子。
秦淑慧说:“把那个凳子挪一边去,大家坐得更宽点。”
这凳子本是给姜香玉准备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莹本就妒忌陆蔻的亲事,之前也被陆蓓刺过,秦淑慧这话,让她觉得她好像宁愿她母亲不来,大家还能舒服点。
她拉着脸,拿着碗,筷子用力戳饭,姿势很是不雅。
秦淑慧一眼看出侄女的心思,但她谨守大房不管二房事,有时候闭闭眼,也就什么都没发生。
饭后,陆蔻和秦淑慧在房中说体己话,问到夫君体贴与否,陆蔻又羞红了脸。
秦淑慧拍拍她的手,谈起柳家妯娌。
“万幸十多年前,柳家是分房了,没那么多麻烦事。”秦淑慧感叹声。
陆蔻:“二妹妹许是有心事呢,不定是针对咱们。”
秦淑慧:“你啊你。”
陆蔻心软,虽说出嫁前,与二房也有点龃龉,但到底是生活过这么长时间,她当陆莹陆蓓是妹妹,自想着再去看看她们。
顺便,她从柳家过来,也带了礼。
于是,去长春堂与祖母说了会儿话后,陆蔻和南枝和秋果,提着事先备好的簪子荷包,前往二房。
陆莹和陆蓓在亭子里纳凉。
她的东西送出去了,陆莹陆蓓也是笑着收的。
陆蔻走回去,想起忘了跟陆莹说点东西,便原路折返。
却也正好瞧见,陆莹着秋叶:“东西丢了,不,烧了吧。”
陆蔻愣了愣。
秋叶有点不舍:“姑娘,这东西料子宝石都很好啊……”
陆莹心底的火,一下窜上来:“我叫你烧了没听见?没爹的人送的,晦气死了!”
第五十三章
◎这事要收尾,没那么简单。◎
实则这话一出口, 陆莹就后悔了。
她小时候,与陆蔻很是要好, 是这几年, 她越来越知事,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上一辈的恩怨,不波及下一辈, 本就难得。
于是慢慢的, 她心怀芥蒂。
加之陆蔻要待嫁, 甚少参加宴席, 去年给陆蔻过生辰, 竟成她们姐妹最后一场欢喜,也令她们更为生疏。
今日陆蔻回门, 柳焕清俊一表人才,珍她爱她, 陆莹才会任由妒忌蒙蔽了心。
此时, 她说出这等话, 秋叶和陆蔻都惊讶地看着她。
她抿抿唇角, 从秋叶手里,夺走簪子和香囊, 说:“给我吧。”
可还没等她动手,陆蓓连忙起来,用手攘攘陆莹,陆莹这才发现,不远处走来的, 不正是陆蔻么?
方才离去时, 陆蔻文静秀美, 举止妥当,如今再走来,她面色发白,身形竟轻轻颤抖。
显然,那话是被她听进去了。
这下也轮到陆莹白了脸。
她站起身:“不是,大姐姐,方才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南枝是个鞭炮,一点就炸:“不是?我们方才听得清清楚楚,二姑娘,我家夫人平日怎么对你,大家有目共睹。”
“就连夫人折返回来,也是要送你们柳家的牌子,叫日后你们想找她,方便些。”
“你倒好,原来在你眼中,我家夫人竟是……竟是!”
南枝说出不口。
她跟在陆蔻身边最久,最受陆蔻器重,也处理过许多事情,知道陆莹怎么看陆蔻的,那种委屈,生生烧着她的喉头。
说到后面,她哽咽了,抬起袖子擦眼睛。
而这次,陆蔻这般软性的人,却没有哭。
这是失望透顶。
陆蔻重情,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能换得她一次次心软,她对红豆一个婢女尚且如此,对自家姐妹,只会更心软。
而她三个妹妹中,陆芙和陆蓓性子都弱,她作为大姊,都尽量照顾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