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真恩人……
陆蓓想,只能是云贞,否则也太瞧不起定南侯府办的事了。
好一招偷天换日。
只是,她经过这些事,再不愿当陆旭的狗腿,反正时机不对,自己依然被抛弃,这二房,谁爱回去谁回去。
但愿陆旭最好永远别知道真相。
陆蓓心情很好地弯弯唇角。
且说到八月十五。
自打定了婚事,云贞绣了几日嫁衣,被冯氏叫出去灵云寺,透透气。
冯氏在布庄一事受挫,并未打算放弃,但她要再观望观望,恰好云贞婚事既定,她便为她准备起婚事。
难得冯氏要出去走走,云贞自是高兴的。
走在竹林之中,秋风飒飒,中途,天色微沉,下了点小雨。
云贞与冯氏躲在竹舍檐下,听着雨穿林打叶之声,颇觉心旷神怡。
冯氏问:“贞娘,冷不冷?”
云贞忙摇头:“不冷,很凉爽呢。”
她见竹叶萧萧而落,走出几步去抓,却没留意脚下阶梯,还好扶住扶手,险些摔了一跤。
冯氏焦急,忙问:“伤着没?”
云贞:“没有,我扶着呢。”
冯氏:“你看着点。”
她蹲下身,手拍拍地面,又拍拍云贞的衣裳,来回碰了十二次,嘴里念念有词:“土地公保佑,出行平安顺遂,莫要遭小鬼绊脚……”
自小,云贞每次摔跤后,擦破了皮,双手捂着眼睛大哭,冯氏总会这般安抚她。
到最后,冯氏还会抱着她,掂了两下:“好了好了,我拜了土地公,日后贞娘不会摔跤了,哦,贞娘乖,不哭不哭。”
从她记事,直到现在。
冯氏嘴里虽说她长大了,但此时,仍待她如小孩般,双手环抱她,掂两下。
她长高了,重了,而冯氏的力气,不如她小时候那么大。
此时,冯氏拍拍她被沾灰的衣裳,说:“行了,下次不会摔了。”
云贞眼眶微热,她倚在她身旁,道:“姆妈……”
气息顿了顿,她轻声:“娘。”
却没曾想,冯氏一惊,神色微变,道:“贞娘,不能这么叫我。”
第五十九章
◎定是嘀咕他记错了。◎
云贞很小的时候, 母亲就去世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别,只知道, 母亲不见了, 不回来看她。
门外,经常传来刘氏拔高的声音,骂:“当真是倒运,没两年就死了, 还留个拖油瓶……”
云贞把头塞在枕头下, 小声哭泣。
冯氏怕她憋到自己, 把她从枕下抱出来, 轻拍她后背:“不哭了, 乖乖,没事的, 姆妈陪着你。”
那段时间,冯氏一直陪她睡觉。
后来云贞七八岁时, 一次, 自己被云宝珠和云耀宗讥笑“没爹没娘的”, 云贞哭得眼圈红红, 小声问冯氏:“姆妈,我可以叫你‘娘’么?”
那时候, 冯氏如今日这般,很是一惊。
如今她长大了,见冯氏似乎事出有因,她想探知,便问:“姆妈, 这是为何?”
这么几年, 她们相依为命, 若不是冯氏,她怕是早教云耀宗玷污了去,若不是冯氏,她离开侯府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
冯氏为她所做的,太多了。
雨珠渐细,滴滴答答。
冯氏默了默,方说:“你的母亲,云夫人,是个很伟大的女人。”
“她救了我。”
冯氏当年家中贫困,被父母强嫁给一个员外做小妾,那员外癖好怪异,爱打女人。
冯氏怀了两次孩子,第一次,孩子被打没了,第二次,孩子顺利出生,但因她孕期郁结于心,吃的不好,总遭主母刁难,孩子落地后,是个死胎。
她生不如死。
是云贞的母亲救了她。
冯氏:“我至今记得,那日,她穿着一件湖绿的襦裙,生得真美。”
三言两语,道不尽的艰苦,云贞心疼她,轻握住她的手。
自那之后,冯氏就跟在云氏身边,恰逢云贞出生,她当上云贞乳母。
冯氏:“云夫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又如何能占了她的位置。”
云贞摇摇头:“不是的,姆妈。”
“对我母亲,我敬她,爱她,对姆妈,我也一样。”
如冯氏所言,她母亲救过她,但冯氏也一次次帮云贞度过苦难,尤其是那场诡异的梦境里,为了她半生潦倒,落下病根。
所幸,如今一切全都向好。
冯氏眼圈微红:“好贞娘,你当真如你母亲一般,心地善良。”
云贞腼腆笑了笑,说:“对了,姆妈,有一件事……”她犹豫一瞬,继续,“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有的我?”
小时候,她只听刘氏侮辱母亲,说她不贞不洁,才会无媒无聘,怀了她这个野种。
冯氏思忖片刻,说:“这,我也不算清楚,假若来日……唉,罢了,没有这一日。”
云贞笑了笑:“也是。”
这么多年,她早放下这些疑虑,偶然提起,只是一刹的好奇。
见雨快停了,云贞仔细盯着地面竹叶,它们颜色饱满鲜亮,她想捡走几片,回去编个小玩意儿。
这时候,却听冯氏问:“贞娘,我亦有一事想问你。”
云贞回头。
冯氏叹口气:“你答应嫁入承平侯府,可是因为那日,我入了大牢的事?”
自承平侯府提亲至今,已有一个月,她们第一次谈论此事。
云贞手指一顿。
冯氏要做生意,免不了招惹地头蛇,京城这样的地界,五城兵马司与商号间,尚且不清不楚,其余地方,只怕多有掣肘。
那日七夕,她独自一人,提着不甚明亮的灯笼,走在黑黢黢的夜里。
她怕了。
怕魑魅魍魉,怕小鬼作祟,怕小人报复。
恍惚间,陆崇提着灯,闯进她的视野。
正是那时,她明了一些事,路,始终是自己走的,但陆崇,能陪她照亮前方昏暗的路。
这场婚姻,她与陆崇,不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求为姆妈寻得一方庇护,免得日后再遭牢狱之灾。
不止如此,还有喜春,当初云宝珠污蔑自己偷窃,二房如何对喜春,打她巴掌,踹她,她历历在目。
云贞想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
她对陆崇,自有所图。
她看着清澈的积水,目光幽远,缓缓说:“是有这个缘故。”
冯氏一愣,说:“只是因此?那可不行啊,还来得及,便去退了,大不了我日后不碰布庄生意,怎么能拿婚姻当儿戏!”
云贞道:“姆妈放心,我想好了的,况且,我待他,也不是全然……”
也不是全然无情。
最后二个字,她说不出来,终究是叫人赧然。
有些事,剪不断,理还乱。
说不清,道不明。
缠在一处,无头无尾。
在收到小金猫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陆崇会直接问她,此待如何,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借口说烟花绚丽,而应允。
或许,陆崇也对她有所图,只是,会是什么?
想起他清冷俊逸的眉眼,云贞面颊微热,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不多久,雨停了。
云贞与冯氏携手,走出竹林,她聊起近来所学所思,二人说说笑笑,跨上灵云寺的木桥。
桥对岸的阁楼之上。
陆旭无所事事地望着楼下。
他是随父亲一起来灵云寺住一天,躲清闲的。
自打分家之后,姜香玉心中一团怨气,总恨陆幽没本事,叫陆崇碾压了去。
陆幽烦不胜烦,带上陆旭,到灵云寺吃斋饭,清清心。
这段时日,陆旭话少了许多。
初出茅庐,他的棱角,被狠狠磨了一下,还是被自己向来敬重的小叔。
他靠在窗台,神思不宁,忽的,眼前闯入一道倩影。
少女一如他当初在水天阁初见那般,面容脖颈粉白,布裙荆钗,无甚雕饰,她唇畔微扬,笑容那般明亮,几步路身姿摇曳,端的是媚色动人。
一刹,陆旭心潮波涌,他目光紧紧跟着她,不由站起身。
他提着下摆,疾步走下楼。
只是,还没等他追上去,一个男人拦住他。
陆旭一愣:“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蒲齐道:“大公子,七爷不愿府中人打搅到她,请大公子留步。”
陆旭难以置信,俊眸微瞪:“你……小叔让你跟踪我?”
蒲齐:“不敢,在下只跟在姑娘周围。”
陆旭脸色难看,嘴角一抽:“哈,哈哈,很好。”
他竟不知,小叔这般端庄君子,也会暗中派人护着一个女子。
这是什么道理?云贞这种身世,又凭什么,成为他的长辈?
陆旭不明白。
待得晚间,他与陆幽回府,如今,二房与大房,不是同一道门进出,二房在另一面巷子,又开一道门。
父子俩走过后园,便发现,老侯爷和大爷雕刻的进学解石碑,被圈进大房的范围,墙已经砌到一半。
虽则这是早分好的,然看着这一幕,二人皆十分纳闷。
...
离开侯府二房,云贞只觉日子安逸,稀疏平常。
过了中秋,剩下的小几个月,如白驹过隙。
进入腊月,冯记炒货铺子,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又多雇四人,这回,不止承平侯府,和往日的客人,还多了许多新客。
竟还有如镇国公府这般的贵客。
显然,旁人早就打听陆崇正妻的来头,算是另类的见面礼。
若是以前,云贞大抵会惶恐,怕是沾了陆崇的光,怕给他招惹麻烦,但如今,她只要事情能办好,就只有欢喜。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什么可耻。
她与陆蔻写书信,道了此间心情,得陆蔻一句:“合该如此,再给我来三斤炒货。”
腊月十七这一日,雨山找上槐树巷子。
彼时,云贞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堆雪人顽,见是雨山,她吹吹手指:“雨山,七爷是有什么事么?”
雨山笑嘻嘻地:“姑娘安好,确实有一件事。”
定亲后,陆崇谨遵礼仪,从未与云贞亲自碰过面,不过,像叫雨山过来递话,倒也寻常。
雨山说:“这是要过年了,七爷令我问问,姑娘有何愿望,只需把所思写上就行,七爷有求必应。”
云贞:“七爷当真这么说?”
雨山:“咳,意思差不多。”
但陆崇那人,绝不会如雨山这般直白,定是雨山的话,对半的对半。
她猜,他对雨山的吩咐,大抵是:“临近过年,你且去问问贞姑娘,有何所需。”
云贞只是随便揣测,却不知道,自己竟猜得八.九不离十。
雨山要是知道,大抵要吓一跳,以为云贞与陆崇先通过气。
自然,他是跳脱的性子,知晓七爷和云贞婚期既定,传话的时候,就夸张了些。
眼下,云贞还真好好想了想。
旁的她不缺,倒是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传,属国送来一匹汗血宝马,圣人甚是欢喜。
隔壁的孩子在院子骑“马”,学马那咴咴叫声,她日日在家中,听得耳朵生茧了快。
想了想,云贞去屋内,写下一行字,叫雨山送去给陆崇。
隔日,雨山又来了,牵着一匹马。
云贞打开信,这是同一张纸,她昨天在上面,写:“无什么旁的所需,倒是想看看马儿英姿。”
陆崇的字,笔端游龙,分外俊秀,短短八字,写到:“它叫丹青,你见过它。”
云贞一愣,她看看雨山牵的马儿,又看看陆崇的回信。
丹青是一匹棕马,皮毛光亮,肌肉强健偾张,鬃毛黑而茂盛,额间一抹白,神气十足,威风凛凛。
可是,她不记得自己见过它。
她记性可不差,进侯府后,除了拉车的马,从未见过旁的马,而陆崇自己的爱马,可不会拿去拉车。
但陆崇这么说,定有缘由,她不由问雨山:“雨山,我之前见过丹青吗?”
雨山:“应该是第一次吧。”
云贞:“……”
七爷肯定记错了,害她刚刚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真是的。
她脸颊微鼓,在纸上捣鼓片刻,将纸张塞到信封里,递给雨山。
夜里。
陆崇打开信封,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纸。
只看,他写的“你见过它”后面,多了一个笔锋略微圆润的字:否。
整句话变成疑问的“你见过它否?”
然后,那秀气的字,再在纸张下面做了回答:“否。”
一共就两个“否”字。
她定是心有疑虑,又有些无言,在写的时候,定是轻蹙眉头,嘀咕他记错了。
陆崇眉头舒展,忽的轻轻提起唇角。
...
隆平九年,三月二十二日。
早上,槐树巷子好好热闹一通。
因云贞和冯氏做事极为低调,街坊是知晓她今日出嫁,然而,直到此时,街坊才发现,来接亲的是承平侯府。
侯府,那种话本子才会写到的富贵人家。
这一下,周围人全都有点不信:“真的么,那娃子那么漂亮,不会叫人骗了吧?”
“是啊,她不是孤女么,怎么会嫁侯府?”
“太离奇了!”
众人有猜疑的,有担心的,也有看热闹的。
他们挤在巷子口,东张西望。
王婆子聪敏,她还搬张凳子,站上去,眯起眼睛,远远的,瞧见一高大男子,身着大红祥瑞纹喜服,坐在骏马上。
再近了点,只看他眉目幽远清冷,鼻梁高挺,面如冠玉,当真荦荦大端,仪态万方。
王婆子顿时觉出他面熟,随着迎亲队伍走近,她突的记起来,这不就是隆平二年还是三年,那个状元郎!
她忙道:“没错了,这是状元郎呢!”
其余人惊诧:“真的吗?”
王婆子:“生得这般俊俏,我可不会记错!”
当初状元天街夸官,她挤在前头看哩!
她这辈子,竟还能再看一眼文曲星,王婆子张大嘴巴,又想,这文曲星娶的就是住在她隔壁的姑娘,她还经常和那姑娘打招呼。
这可真真的,文曲星下凡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回应一下感情的问题,贞娘和七爷现在的感情还不算完满,他们都不是外向型性格,所以感情戏比较隐匿,婚后的话,感情会再进一步的,可以说成亲后到两人感情完满,还有一段时间,现在算是确定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