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走到窗边榻上坐了,执起黑子摆放在棋盘之上:“说吧,太后让你同朕说什么。”
永平王落一白子,好奇道:“皇兄想遣散后宫,可是为了上次说起过的那心仪女子?”
陆离又落一子,大方承认:“是。”
永平王扶案朗声而笑:“果然如此。”
看着被永平王晃乱的棋盘,陆离丢下手中棋子,从一旁的案几上端起茶杯喝着:“要说什么赶紧说。”
永平王说着太后吩咐的说辞:“母后的原话是,即便你有了心仪之人,把她迎进宫,封她为贵妃也好,给她独宠也好,还不是由着你,何必大费周章遣散了后宫,惹得所有人不快。”
陆离凤眸微抬:“那太后可有说,封她为后也随我?”
永平王:“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母后一直是把婵儿表妹当皇后来培养的,后位封给他人,怕是难过母后那一关。”
陆离语气淡淡,眸色发冷:“朕的后位,朕只会给朕亲自选的妻子,其他人,妄想。”
永平王笑着劝:“皇兄是天子,想封谁那还不是您说了算,您犯不着和母后置气,母后她老人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咱们为人子女的……”
陆离不愿多谈,挥了下手:“行了,你且去回话吧,替我带话给太后,就说若是她下不去手,那朕便亲自送那些女人出宫。”
永平王看出皇帝的意图,无奈叹气:“皇兄这是打算和那女子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仙眷侣?”
陆离嘴角略弯:“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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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叶安交际广泛,消息灵通,这不,前朝刚散不到一个时辰,他又兴冲冲带回了新消息。
“主子,前朝为了遣散后宫一事都吵翻了,太后那边也不允,想必这事成不了,这下您可以安心了。”
看着叶安脸上发自肺腑的笑容,林思浅只觉得心梗,扯了扯嘴角,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我安心。”
后宫的嫔妃里,一听要被送出宫,所有人都在哭哭啼啼,只有她一个人欢欣雀跃地等待着遣散之日的到来。
为了不引人怀疑,这两日当着叶安和木棉的面,她故意做出一番忧愁的姿态来。
二人见了,难免总要宽慰她几句。
木棉在宫里待了十几年,见的大风大浪多了,很是淡定,连劝她都只有一句,“主子莫急,且看着”。
可叶安就不一样了,每天乐此不疲地到处打听消息,时刻留意着这件大事的动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跑来告诉她。
可这个新消息,却实在是让林思浅难以安心。
打发了叶安去忙,林思浅拉着竹香问道:“香儿,可有香?”
竹香:“咱这宫里没有,主子您要香作甚?”
林思浅答道:“没事,没有就没有,心诚便灵。”
说罢,对着皇帝居住的泰和宫方向,双手合十,鞠躬就拜。
皇帝陛下,您一定要加油,早日战胜多管闲事的太后,还有那些罗里吧嗦的大臣,好让民女尽早出宫。
待得民女获得自由,定会日日夜夜给您上香,为您祈福。
林思浅十分诚恳地对着泰和宫的方向三鞠躬,随后闭上眼睛,晃着合在一起的双手,小声念着:“拜托,拜托。”
竹香不明就里,但看自家主子拜得虔诚,便朝着同个方向,跪地就磕:“拜托,拜托。”
林思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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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泰和宫的皇帝陛下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郑福忙拿了披风过来,披在他身上:“这天越来越冷了,陛下披上点儿,当心着凉。”
陆离把桌上重新画好的自行车图纸拿起来,仔细检查一遍之后,递给郑福:“你再跑一趟工部,把这新图纸给他们,让他们抓紧时间做出来。”
“是,奴才这就去。”郑福接过图纸,卷起来塞入卷轴,转身就走。
陆离又喊了吴风进来:“太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吴风答:“回陛下的话,寿宁宫没有什么举动。”
陆离吩咐道:“你去一趟礼部,让他们三日之内务必拿出个章程来,看如何把嫔妃们尽快顺利地送回家。”
“臣领旨。”吴风拱手,又道:“只是陛下,礼部尚书宋尚书家中,也送了位娘娘进宫来,这事要是让礼部去办,不知宋尚书可会尽心?”
陆离冷声道:“你去告诉他,若是他胆敢推诿,朕便第一个把他家的姑娘先行送回去。”
第29章 第29章
吴风领命去了礼部, 当众宣布了圣上口谕。
礼部尚书宋林诚得了这棘手的差事,一个脑袋两个大,尤其是想到家中送进宫的林念瑾, 越发觉得焦头烂额。
他跪地不起, 不肯接旨:“吴大人,自古以来就没有把嫔妃遣散回家这一说……”
口谕宣读完毕, 吴风往旁边侧了一步, 躲开宋尚书的跪拜,直接打断他:“宋大人不必多虑, 如今这不就有了。”
宋林诚一脸愁容地诉苦道:“即便是真有, 可一无相应律法, 二无前例, 礼部实在无从下手。还请吴大人代为向陛下传达, 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吴风右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摩挲了一下, 皮笑肉不笑:“宋大人这是办不了,还是不想办?”
看着吴风那出剑前惯有的动作, 宋林诚脸色不大好看,压着脾气耐着性子说道:“吴大人也知道,如今宫中的娘娘们,那都是朝中诸位大人家的千金, 这几日朝堂上吵成什么样,吴大人您也不是不知,这差事, 着实难办啊。”
吴风脸上笑容渐浓,声音却越发冷飕飕:“宋大人这是, 想违逆圣意?”
一顶抗旨的帽子扣下来,宋林诚脸色变了变, 不敢再推拒:“微臣、接旨。”
“这就是了嘛。”吴风伸手把宋尚书扶起来,笑容真诚了不少:“那吴某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
宋林诚对着吴风的背影叹气:“吴大人,只是此事史无前例,礼部得细细商讨,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个章程来……”
吴风转身,笑得一脸和气:“对了,宋大人,陛下还说了,只给三天时间,若是这事拖得太久,陛下只能先把贵府出来的那位姑娘先送回府上去。”
宋林诚脸色一僵:“这,这……”
吴风也不等他“这”完,一拱手:“还请宋大人自行定夺,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待得吴风走出门去,礼部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讨主意。
“尚书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这差事当真是棘手,办得好,得罪同僚,办不好,怕是陛下要怪罪。”
“是啊,宋大人,只有三日期限,还请宋大人尽快拿出个主意。”
宋林诚脸色极其难看,不耐烦地一挥袖子:“你等且先去忙,待我思量一二。”
见他脸色不对,众人不敢再吵,依言散开。
宋林诚在原地站了片刻,若无其事走回书案,拿起桌上尚未看完的案宗看着。
可刚看了两眼,他啪地一声把卷宗重重摔在了桌上。
当晚回到家中,宋林诚连晚饭都没吃,黑着脸直接躺到了罗汉床上,伸手按着太阳穴。
宋夫人见状,忙上前问:“夫君何事如此忧愁?”
此事虽为朝堂上的事,可事关林念瑾,宋林诚也不隐瞒,把事情仔细说了。
听完,宋夫人震惊无比:“古往今来,可从未听说还有把嫔妃送回娘家的道理。”
宋尚书眉头紧锁:“谁说不是呢。如今这差事落到老夫身上,老夫无论如何办,都落不下个好来。”
宋夫人面露担忧:“老爷,那念瑾,可也在出宫之列?”
宋尚书:“陛下的旨意是所有嫔妃,念瑾自然也在里头。”
宋夫人当即犯起愁来:“老爷,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勉儿知道,怕是又要闹了。”
“自打念瑾进了宫,勉儿病了好几场,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如今已经脱了相……”
宋夫人说起小儿子,心疼得掩面落泪:“若是早知道念瑾又会被送回来,当初不如就顺了勉儿的意,让念瑾做个姨娘也好。”
宋尚书伸手拍拍宋夫人的胳膊,叹气安慰道:“夫人不必懊悔自责,当时你我也是不知会有今日这么一遭。”
宋夫人重重叹气:“那如今怎么办?如今念瑾若是回来,哪怕是陛下的旨意将她送回来的,可毕竟也曾是陛下的妃子,你我该如何待她。”
宋尚书:“好吃好喝供着吧,不然还能怎么着。陛下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谁能保证哪日不会兴起,又召了这些娘娘们进宫。夫人也莫要与她生了隔阂,就当成个寻常晚辈便好。”
宋夫人唉声叹气:“事到如今,我自不会与她置气,我只是担心勉儿那里。”
宋尚书从罗汉床上坐起来,琢磨了一番说道:“不行,不能让书勉留在家中,明儿就让书勤亲自将他送去书院。”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屋门口的宋书勉冷不丁出声:“爹,娘,孩儿不去书院,孩儿要在家等瑾儿回来。”
宋尚书夫妇对视一眼,神色齐变,如临大敌。
宋书勉形销骨立,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就那么面色苍白地扶着门框站着,仿佛一松手便要不稳倒地。
宋夫人心疼得不行,忙起身去将宋书勉慢慢扶着走过来:“勉儿,你听娘给你说,念瑾她如今已是宫妃,就算回来家中,你们二人也不可能在一起。”
宋书勉声音虚弱:“可是娘,儿臣都知道了,陛下下旨遣散后宫,那念瑾便就还是以前的念瑾,和陛下再无干系,为何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推开宋夫人的手,撩起衣摆跪在二人面前的地上,尚未开口已然先红了眼眶:“爹,娘,没了念瑾,儿子活着如同行尸走肉,着实无趣。若是念瑾回家,请允许儿子和她成婚可好?儿子恳求爹娘答应。”
说罢,宋书勉用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拄在地上,咚地就磕了一个头。
“勉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宋夫人弯腰就去扶。
可宋书勉挣脱开来,就是不肯起来,磕一个头,说一句“儿子恳求爹娘答应”。
再磕一个,再说一句。
几个起落,额头上已经磕破了皮,鲜血直流。
宋尚书怒斥出声:“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了个女子这般逼迫你的父母,先前我同你娘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如今更不会同意,你少在这痴心妄想。”
看着自幼乖巧惹人疼爱的小儿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宋夫人心痛不已地劝着:“儿啊,如今念瑾是宫妃,就算被送回来,那也是陛下的女人,别说你不能娶,怕是这世上,也再无人敢娶。”
可宋书勉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咚咚往地上磕头:“儿子恳求爹娘答应。”
看着执拗的小儿子,宋夫人心如刀绞,扯又扯不起,顿时崩溃大哭,坐在地上,用手接着宋书勉磕下来的额头:“儿啊,你这是作甚啊。”
宋尚书勃然大怒,从罗汉床上跳到地上,抬脚就想去踹宋书勉:“你个逆子,你这是要逼死你爹娘。”
宋夫人忙起身抱住宋书勉护着他:“老爷,勉儿还病着,可打不得。”
“爹,息怒,息怒。”宋书勤一脸焦急地跑进来,挡在坐在地上的母亲和弟弟面前,接下了宋尚书的那一脚。
随后上前,先把宋夫人扶起来,搀到罗汉床上坐着。
而后才伸手,把仍在那木然磕着头的宋书勉拎了起来,把他往椅子上一按,抬手不轻不重在他脸上来了一巴掌。
斥道:“宋书勉,你看看你如今像个什么样子。大丈夫顶天立地,你如今为了儿女情长将自己折磨成这般鬼模样,你可对得起爹娘的养育之恩!”
脸上挨了一巴掌,宋书勉呆愣住。
片刻后,顶着血迹斑驳的额头抬起头来,双目猩红,哀求道:“大哥,我只想和瑾儿在一起,你帮帮我可好?”
宋书勤心痛万分,伸手在自家弟弟那一捏满手是骨头的肩膀上拍了拍,叹口气温声道:“你先去大哥院里等着,我同爹娘说会儿话便来。”
话落,他喊了自己的小厮进来,将宋书勉架走了。
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三人,宋书勤这才躬身道:“父亲,母亲,二弟性子执拗,先前大夫又一再叮嘱,说二弟得了郁症,一定要让他开怀才好,如今念瑾还未曾回来,您二老何不先顺着书勉来说。”
“郁症,我看就是矫情,为了个女子就要这般寻死觅活的,我看他这日子就是过得太舒坦了。”宋尚书气得不轻,一拍桌子怒道。
宋夫人边哭边说:“老爷,大夫都说了,郁症是心病,不是矫情,你也看到了勉儿都瘦成什么样了,呜呜,若是当初知道会如此,我何不顺了他们的意,非得求个什么门当户对,如今勉儿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锦绣前程。”
宋书勤叹气:“母亲,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但如今,二弟的病我们还是要仔细着,大夫都说了,再这般下去,二弟便是哪一日想不开……,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听这话,宋夫人哭得越发伤心:“我的勉儿啊,是为娘错了,是为娘害了你啊。”
宋尚书愁容不展,不再做声。
一时间,屋内只有宋夫人的哀哀哭泣声:“这可如何是好啊。”
宋书勤:“父亲,母亲,儿子倒有个主意。”
宋尚书和宋夫人齐齐看向他,异口同声道:“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