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下去的时候没脱外衣,屋子的炭火烧得旺旺的,被窝里还塞了个汤婆子,身上裹着新棉花做成的厚被子。
她身体不大好,手脚时常冰凉,若是她一个人睡,这一切都刚刚好,够暖和,又不会太热。
可如今,她被那男人拿被子裹成了个粽子,又被箍进一具暖烘烘的怀里动弹不得,寒冬腊月的,竟然闷出了一身的汗。
她如今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热,很热。
见皇帝呼吸匀长,睡得安稳,她不想打扰到他,决定先忍一忍。
奈何忍来忍去,却越来越热,无奈之下悄悄动了动,想把胳膊拿出来通通风,兴许能凉快些。
她一动,陆离就醒了,饱含睡意的声音低沉沙哑:“怎么了?”
林思浅有气无力的:“那个,哥哥,你能松开我吗,我热。”
“嗯?”陆离眼帘微掀,把怀里的小姑娘拿远一点儿瞅了一眼。
就见小姑娘满头是汗,小脸通红,鬓角上粘着几缕发丝,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滚,那一双黝黑的眼睛里满是哀怨。
陆离震惊不已,忙手忙脚乱的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怎会热成这般模样?”
终于重见天日,林思浅抬袖子就抹脸,一边抹一边问:“哥哥,你冷吗?”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陆离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答:“我不冷。”
林思浅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拿手做扇拼命扇风,懒得看他。
陆离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仿佛被蒸过了一般呼呼冒热气的小姑娘,瞬间反应过来。
他未曾盖被子,都丝毫不觉得冷,足见这屋里有多暖和。
而他却把小姑娘裹成那般又箍在怀里,可不就得热坏了。
看着气哼哼的小姑娘,陆离忙掏出帕子,凑上前去给她擦脸颊上的汗珠:“浅浅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林思浅把还裹在腿上的被子踹开,接过帕子自己擦汗:“我都快被热熟了。”
陆离本来很是愧疚,可看着小姑娘连蹬带踹发脾气的模样甚是可人,又忍不住想笑。
看着罪魁祸首脸上的笑,林思浅哼了一声,只顾擦汗,不再搭理他。
陆离扯过被子把人包住:“刚出了汗,切莫着凉,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吩咐人备水。”
一身黏糊糊确实难受,林思浅也没拒绝,哦了一声坐在那等着。
很快,竹香走进来:“主子,水备好了。”
林思浅往外张望:“陛下呢?”
竹香:“陛下走了,说午膳时,再过来陪您一块吃。”
走了好,不然他在这,她去洗澡,总感觉不自在。林思浅松了一口气,起身去洗澡。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裳,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多了。
坐在榻上捧着一杯温热的果茶慢慢喝着,她看着身上的新衣裳,纳闷道:“这衣裳哪来的?”
竹香:“主子,这衣柜里放了许多新衣裳,奴婢粗略数了数,足足有十多套呢,听绿荷说,全是陛下吩咐人做的。”
林思浅伸手摸了摸衣服:“还怪好看的。”
竹香:“主子,您的这些衣裳,陛下也各有一件,都挂在衣柜里,奴婢问过绿荷了,她说这是陛下吩咐尚衣局做的,说是叫什么情、啊对,叫情侣装。”
林思浅一拍脑门:“……”
让她欠的,什么都跟他说。
这陆远之也是,怎么她说的什么话他都当真呢。
看来,以后说话可得注意了,不能顺嘴胡诌。
“我去看看。”林思浅下了地,走到衣柜那里一看,好家伙,一套女装旁边就挂着一套同色系的男装,整整一大排。
看着那交错挂在一起的衣裳,林思浅心头突然生出一股奇怪又微妙的感觉。
有些旖旎,又有些说不上缘由的烦躁不安。
她把小橘猫递给竹香,伸手把两个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分开来。
忙活了好一会儿,衣柜被一分为二,左边男装,右边女装,中间还留了个大空,井水不犯河水。
分好衣裳,林思浅站在那静静看了一会儿,琢磨着皇帝为什么放那么多他的衣服在这。
难不成,他还想在这留宿?不行,不行,那可不行。
待会儿等皇帝来吃晌午饭,她得跟他谈谈。
可该怎么谈呢?
对于两人目前的关系,她这心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乱七八糟,理不清头绪。
哎,愁死个人了。
见林思浅皱眉,竹香悄声问道:“主子,奴婢瞧着,陛下对您是真好,您不开心吗?”
林思浅叹了口气,从香儿手里接过小橘猫走回榻边坐上去:“香儿啊,你年纪太小了,你不懂。”
陆远之这般宠她,若他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那她想必会很乐意和他谈一场恋爱成个家,最坏的下场也不过是和离,或者被休。
可他偏偏是皇帝,那谁招惹得起,一不小心就得落下个老死在冷宫的下场。
林思浅虽没明说,可香儿想到以前自家主子受的委屈,还有二人路过冷宫听到的那些疯女人的哭喊,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遂不再做声。
林思浅歪在榻上,同样沉默不语。
身份败露之后,她和陆远之那个皇帝一共见了三次。
第一个晚上,陆远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把她抱回了泰和宫。她哭的时候,他霸道地把她捞进怀里安慰她。
上次进宫,陆远之又总是拿网恋时候她说的那些情话来堵她,总是以男朋友女朋友的身份来和她相处。
抓着她的手写字,捏她的脸,把她抱上榻,用胳膊圈着她,跟她道个歉还要把她扣进怀里抱着她。
今儿是第三次见,他一来就把她箍在怀里,躺在一起睡觉。虽然是纯睡觉,他也没干什么越格的事,可再这样下去,难保他不会想进一步……
陆远之是天子,想必在他的观念里,只要他看上的女人,直接就可以召来侍寝的,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尤其他现在认为他们是恋人,那不管做什么,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亲密了。
她承认,他做那些亲密举动的时候,她不讨厌,可她的心总是心慌意乱的。
要不,她干脆豁出去,跟皇帝坦白?
就说当初那网恋,她是闹着玩的,她说那些话,也是说着玩的。
可陆远之似乎把一切都当了真。
要是知道她以前那些柔情密意的海誓山盟全是忽悠他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雷霆震怒,再给她个什么处罚。
可要是不说,他的深情厚意,她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哎,真真是左右为难。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和皇帝的事,林思浅也懒得再费神去想,琢磨起面馆那边的事来。
想着待会儿陛下要来吃饭,吃完晌午饭再出宫就太晚了,林思浅喊了叶安进来:“叶安,今儿你自己出宫,按照咱们昨儿画的图纸,去集市上雇几个散工,把那酒楼里头能改的改,该拆的拆,先清理干净。”
叶安拱手:“是,主子。”
林思浅又问:“对了,你能随意出宫吗?”
叶安掏出一块令牌:“回主子,陛下说了,但凡是主子吩咐的差事,奴才便可以出宫去办。”
林思浅点头:“那就好。”
随即她又吩咐竹香给叶安拿了十两银子,交代道:“香儿管着我的私房账,以后关于酒楼的事要用钱,你就到香儿这里来支取,用在何处,怎么用的,每日回来到竹香这里报个账。”
叶安一一应是,拿上银子和图纸出宫去了。
叶安出门之后,林思浅想着以后要在这碧华宫常住,又让竹香把绿荷请了进来,客气地说道:“绿荷,我屋里头有竹香一个贴身服侍就够了,其他的人你看着安排。”
绿荷:“是。”
林思浅:“以后我会带着叶安和竹香时常出宫去,这碧华宫里头的一应事物,就全都仰仗你了。”
绿荷面带笑意恭敬地应:“主子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林思浅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便让绿荷出去忙。
等绿荷退出去,竹香小声问:“主子,您为何对绿荷那般客气?”
林思浅小声解释:“香儿,这绿荷是陛下亲自安排过来的管事宫女,想必受陛下信任,咱们客气点儿没有坏处。”
“再说,你家主子我现在只不过是住在皇宫里的‘林姑娘’,要真算起来,还不如人家绿荷有地位呢。”
竹香:“可主子,陛下如今对您这般好,连香儿在外头,大家伙对我都十分客气呢。”
见竹香的语气有些小得意,似乎要飘,林思浅忙把她拉到榻上坐了,悄声说着体己话。
“香儿,你记住,如今咱们这一切都是虚的,全是仰仗陛下的宠爱才得来的。冷宫那些嫔妃咱也瞧见了,帝王的宠爱最是虚幻缥缈,压根靠不住。”
“别看现在陛下对我百好千好,可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礼多人不怪,咱们对他人和善点客气点,也算结个善缘,以免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见林思浅语气严肃,竹香忙点头:“奴婢晓得厉害。”
林思浅又说:“但咱们也不用刻意去讨好任何人,免得被人看轻了去,记住,不卑不亢就好了。”
竹香亲昵地抱住林思浅的胳膊,颇为感慨:“主子,您说这番话的样子,简直和我家姑娘以前教导我时一模一样。”
林思浅拍拍竹香的胳膊:“香儿,趁咱们如今在宫里还算自由,你留意一下当时给你递纸条那个小太监,看能不能找到他。永平王不让查,可咱们不能让你家姑娘死得不明不白。”
竹香重重点头:“好,奴婢会留心。”
林思浅:“一定要处处小心,发现了什么也别冒然行动,咱们商量了再说。切记,什么都没有你我二人的性命重要。”
竹香:“香儿记住了。”
二人正小声说着话,就听外头绿荷在门口禀报,说皇帝陛下来了。
竹香忙连忙下地,把林思浅的鞋子摆好,林思浅穿鞋下地,走出门去迎接。
殿门打开,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男人裹着一身寒气,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在看到打扮一新的小姑娘那一刻,他展颜笑了:“浅浅,可饿了?”
看着殿门口站着的绿荷和太监宫女们,林思浅规规矩矩福身施礼:“回陛下的话,民女还不饿。”
就她和皇帝两个人的时候,她还可以把他当成是网友陆远之,随意一些放肆一些好像都没什么紧要,可外人在的时候,她还是不要坏了规矩的好。
陆离伸手将人扶起来,一挥手:“你等下去准备午膳。”
竹香和绿荷应是,退了出去,顺手把殿门关上。
陆离伸手牵住林思浅的手往里走,林思浅挣了两下,挣脱了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把手背到了身后。
陆离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直接问出心中疑惑:“为何不让牵手?”
这男人也不知是因为长得太高大,还是当久了皇帝,一不笑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林思浅心中忐忑,却鼓足勇气,仰着脑袋和他对视着:“陛下哥哥,我想和你谈谈。”
“浅浅这是想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为何这般严肃。”陆离轻笑出声,伸手在她额头点了点,伸手解了披风,往衣服架子上一搭,坐到了榻上:“过来坐。”
林思浅默默走过去,隔着个桌子坐了,先给陆离倒了杯茶:“哥哥,你喝茶。”
陆离接过喝了一口,开口:“浅浅想和我聊什么?”
林思浅把小橘猫抱紧了些,给自己壮了壮胆:“远之哥哥,我能跟你说真话吗?”
经历了和宋书勉坦白一事,她深刻体会到了,说实话,远比撒谎要轻松得多。
何况她面对的是这个城府深沉的一国之君,她真的觉得,她这点人生阅历,要是在他面前耍心计,实在是自寻死路,早晚得把自己搭进去。
主要是她在皇帝面前撒的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一边得时刻记着自己撒过哪些谎,时不时地还得回顾一番,以免忘了;一边还得时刻警惕别说漏嘴了,以免露馅。
这样神经紧绷,比她做她不擅长的数学题还要费脑袋,真的是太累了。
再者说,既然他都能接受她身为宫妃时就敢和人搞网恋,也能接受“她”和宋书勉有旧情这么两件大事。
那想必,对她骗了他,他也能够再一次宽宏大量地不计较吧。
望着小姑娘那怯生生的眼神,陆离笑得温柔:“当然,你我是恋人,浅浅有任何事情,但说无妨。”
一听从陆离口中说出来莫名有些缱绻的“恋人”二字,林思浅就觉得心梗。
她伸手在小桔子脑袋上薅了薅:“哥哥,要是我说,我先前,先前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看着小姑娘支支吾吾不大敢说的模样,陆离眉梢微挑,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却故意装作不知:“浅浅何事骗了我?”
林思浅下意识地往远处挪了挪,这才说:“就是,关于那个网恋的事。”
陆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姑娘:“网恋怎么了,我们不是恋得挺好的。”
林思浅:“哥哥,网恋那个事情,和你理解的可能不大一样。”
陆离有些意外。
小姑娘这是要和他说实话了?
他本以为,她会一直和他演下去的。